第5章 家书

最近军营里算是出了件大喜事，前锋营的正人总算不再别扭和等了他好多年的医疗兵直子在一起了，那天的月光圆又圆，照得两个有情人的脸通红得过分，他们的感情在难得的胜仗下面肆意狂欢，也许也告慰了前头牺牲的同伴，两人在互相表明心迹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正人的眼泪鼻涕蹭得不嫌弃他的直子的军装拉胯得不成样子，直子的泪水也仿佛星空落在她的眼角，耀眼得正人心颤抖得揪疼，他们的感情几乎是全军营的人看着发展起来的，能够走到这一步，真的不容易。

        据说是青梅竹马。

        据说是直子坚持要陪着正人一起参军。

        原本什么都不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在每日来回的伤员里为了不拖后腿成为了了不起的医生，和小时候一样优秀的直子也招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可她只喜欢那一个几乎不敢回头看她的人啊，如果不是这次命悬一线还大难不死。

        她可能等不到了。

        永远等不到。

        损友四人组躲在草垛的阴影里面偷看正人和直子拍拖，为他的偷偷摸摸抓上她的手而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他们又是嫌弃又是感慨正人的勇敢，也许，还带了一点羡慕。

        阿银把下巴拄在刀柄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笑容渐渐沉了下来，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俩发小也不是不知道他那点事，当初阿竹的拒绝他们都看在眼里，多相似的两个人啊，直子的温柔简直和阿竹一模一样，可他没有正人那样好的运气，他连一封信都不敢给她写。

        “阿银，”桂看着前面相依偎的两个身影说到，“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正人总算愿意告白了吧？”

        “发春了呗，再加上两杯马尿下肚，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高杉忍不住嗤笑出声，“好歹人家还敢发春，你敢做梦吗？”

        阿银听得五官抽搐起来，“本大爷天天晚上做春梦，怎么，要把内容详细告诉你吗小樱桃？”

        “啊哈哈哈，高杉去了那么多次花街结果还是处……噗——”

        坂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不小心错手揍了他下巴的高杉打得满脸鼻血，桂见状又赶忙劝架顺便补了两刀，这边的吵吵闹闹惊扰了前方的情侣，两人慌张拉开距离的欲盖弥彰连天上的月光都八卦起来，阿银看见直子的耳朵羞得通红，不禁想起那天的夕阳下，同样羞得满脸的阿竹。

        可她羞涩的对象从来也不是他。

        “她明白的，”揍爽了的桂站到阿银身边，“就算阿竹真的嫁人了，你的心意也不会扰乱她的生活，更不会拖累她。”

        如果阿竹是这么天真的人，当初她就不会拒绝他的约定，也许她也会不顾前路如何硬要跟着他参军，也许她早就成了敌人刀下的一抹亡魂，她们虽然相似但又不相似，那个时候的那个选择，是唯一的选择。

        “我也不会带她走的，”高杉拍了拍手里的灰尘，“但我应该比你好那么一点点，至少，确不确定我都想让她知道。”

        大概正人也是这么想，所以才拖着残躯爬也爬了回来，他还什么都没说，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还在等他。

        她也许，也在等他。

        阿银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内心挣扎得月亮都重新挂回天上，才灰溜溜地酸了一句，“说得好像你们很懂一样。”

        他撇着嘴笑了笑，终于放松下来，“不过，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他决定要写了。

        离开乡下转眼就过了三年，这三年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和生死边缘他都想过一件事，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就一面。

        这个念头也支撑着他多少次从黄泉路上跑回来。

        他想要把这三年的感情都写在信纸上面传递给她，他还想告诉她这三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了什么变化。她没有出过村，他想告诉她沿途看见了什么风景，她也没有吃过很多东西，他吃到新鲜的体验的时候，总想着能让她也给他做一做，配着她煮的茶，摇晃着手中的扇子，惬意的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他仿佛闻到了她煮的茶香，他真的，想她了。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阿银的信写了又扔，扔了又写，废纸堆得比小草垛还高，他砸吧着苦得发涩的毛笔，来来回回，竟然也只写下了她的名字，阿竹。

        高杉又来嘲笑他了，他叫他节省点资源，拿树枝在地上划拉好了才写到信纸上，别白浪费这么多钱。

        他又想起了阿竹以前总是替人家抄书来赚钱，写的毛笔字小巧又工整，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舒服。

        他默默地听了高杉的话，改成在地上打草稿，高杉跟见鬼一样看着他，惊讶了好一会才留下一句“到底谁是樱桃”，然后把桂推来救场。

        嗯，桂小太郎虽然在军中负责的是善后工作，文书倒也不是不会，帮着出了点主意，主题中心就是直接，他说他想她了，就直接一点，“我想你了”，他说他喜欢她，就干脆一点，“我喜欢你”，“有什么必要搞这么多，你当年喜欢她那个劲连村口的瞎子都看出来了，你觉得她会不知道吗？”

        他说的简直是废话中的废话。

        阿竹什么时候都知道他的心意，说出口的时候，没说出口的时候，就是因为她清楚，她才找了那个大麻子脸。

        想到这里阿银气得把树枝都给啃断，把一点建设性都没有怪不得不受欢迎的假发赶走以后去找了负责谈判的坂本，虽然他蠢，但他的婉转不说人话的确比他好多了。

        可也太不说人话了。

        “你最喜欢吃什么？”

        “水果糖。”

        “那你就把水果糖寄给她嘛，那样阿节小姐肯定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吗？她真的会明白吗？那她当初在他包裹里面塞的糖果又是什么意思？

        脸色不太好的阿银以坂本叫错名字为由把他送给了天边的节子酱。

        溜达了一圈下来，时间都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可他的信还是只写了个抬头。阿竹，阿竹，阿竹，最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写了满满一页的她的名字，实在没办法，只能提着两壶好酒去勾搭正人。

        作为和他同等处境的战友，他对他先他一步摆脱了胆小感到很不服气，但也不是不明白，换作是他差点回不来，面对等他哭他担心得都要昏厥的直子小姐，他也会一时冲动。

        他问他后悔吗？

        他说他只后悔让她等了那么久。

        “阿银，我明白你的担忧，但既然都是前途未定的，抓紧当下的幸福又怎么样呢？至少我和她都高兴了。”

        至少，等真的投入女皇的温柔乡的时候，还能不后悔自己往前走那一步。

        他想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写了。

        信还没有封红寄出去，噩耗却已经先一步笼罩在了军队的天空里面，来之不易的胜利只是对方的陷阱，苦苦挣扎再一网打尽是幕府和天人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手段，说得好听，为了救回自己的亲人而不得不开国投诚，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而把锅全都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而已。

        可是仇恨是会嫁接的，失了理智的正人在抱着因为埋伏而死去的直子的尸体的时候，对引起这一切的定和公主恨之入骨，他怀抱的温度越冰冷，他的恨意就越深，他突然就理解了他的好友，如果当初他拒绝了她的跟随，她是不是至少还好好地活着。

        一切的意义在生命面前都如此渺小，如果可以重来，他可能，不会再跟她告白了。

        正人搂着他的肩膀喝了一晚上的酒以后独身冲进了幕府兵的阵营大闹一场，他不知道他在死的时候想的什么，也许，是他再也不需要回去了。

        他最终还是把信烧掉，看着烟灰冉冉升向天空惨淡的月光的时候，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如果她真的嫁人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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