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针尖对麦芒

　　顾运跟着程中原坐到餐桌前，此时陈姨已经把菜端上桌了。

　　菜不算太多，总共五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蔬菜，营养均衡，一看就是为程微芸专门搭配的。

　　只是都做得比较清淡，看上去清汤寡水的样子，也就一盆油焖大虾看着还有点油水。

　　程微芸本来是要先去洗澡的，但是看这架势，也不敢去洗了。

　　从刚刚自己老爸抓住一句成语就要发难的趋势看，程微芸很确定今天他是奔着让顾运痛哭流涕、怀疑人生去的。

　　就算不能这样，至少他也会让顾运抑郁上好一阵子。

　　对于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所以她得看着点，必要时提供下人道主义援助。

　　不过心里又有些好奇，顾运这家伙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要是真被老爸说得心态崩溃会是什么样子？

　　此时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彼此脸上都带着微笑，但是硝烟气已经开始弥漫了。

　　顾运觉得有必要改变下被动的局面，于是就刚刚的话题说道，“却之却之为不恭，确实出自《孟子》，但严格来讲不是孟子说的，而是孟子的徒弟万章在问孟子时说的。”

　　程中原高傲的眼中略微升起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转成了不屑，就像是看到了一只试图跟老鹰讨论如何翱翔天际的野鸡。

　　颇有意味地笑了笑，说道，“你还看过《孟子》，这的确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可惜，以你的悟性和资质……叔叔给你个忠告，以后还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书上的好。”

　　嗯，这就开骂了。

　　虽然程中原只是文绉绉地说顾运悟性欠佳，但配合那表情、那语气、那不屑，分明就可以翻译成另外五个更通俗易懂的字——“你是个傻X”。

　　而这五个字，也是大多数平常人在吵架时的开场白，或者说总起句、核心论点。

　　在大街上，如果你仔细观察两个人吵架就会发现，无论他们骂得朴实无华还是口吐莲花，其核心无非就是一个不断寻找论据来论证“对方是个傻X”或者“对方全家都是傻X”的过程而已。

　　程微芸坐在离两人最远的一个位子上，嘴里叼着一个勺子，一只手托腮，目光在顾运和老爸之间不断游移。

　　刚才顾运能准确地说出那句话的出处，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再怎么说她也在三班半个月了，顾运是个超级学渣的事她早已知道，可没想到他竟然私下里还看《孟子》。

　　所以他还想做个有思想的学渣？

　　这家伙还真是处处都跟别人不一样呢。

　　不过，即便这样也没什么用吧。

　　老爸今晚明显是火力全开的。

　　……

　　顾运却是风淡云轻地笑了笑。

　　论吵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输过了。

　　程中原不应该挑衅一个有着至少几万年吵架经验的妖精——无论是哪种方式。

　　夹了口清汤娃娃菜，顾运不慌不忙地问，“叔叔为什么这么说？”

　　程中原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柠檬茶，随后解释道，“《孟子·万章下》中确实提到，万章问孟子‘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但是大多数人一看就知道，万章对‘却之却之为不恭’是有疑问的，因而稍加推理就可以得出，这个论断不是他下的，而是身为弟子的他之前听孟子说过，因存疑故而发问。”

　　原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以观察顾运的表情。

　　他刚刚故意说“大多数人一看就知道”，其实是在给顾运心理暗示——他的智商居于大多数人之下。

　　这就是所谓的“巴纳姆效应”的精髓。

　　只要循着他的思路聊下去，他预计不出半个小时，顾运就会深深地陷入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最后心态被彻底摧毁。

　　可顾运……开始吃油焖大虾了。

　　吃了一个，转眼又上手一个。

　　捏住虾尾，去头、去壳，粉中透白的虾仁完美呈现。

　　或许嫌口味不够重，又沾了沾盘子里的油，然后送到嘴里。

　　看上去味道很好的样子，程微芸不禁咽了咽唾液，也用筷子夹了一个。

　　心里却想着，他是想用吃来逃避么？

　　好吧，只要他有这个定力。

　　可是老爸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实在不行，一会儿就找机会帮他一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带他上来的，总不能看着他被残酷地精神虐待吧？

　　程中原见顾运一个劲的吃虾完全不理自己，也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反而淡淡一笑。

　　从心理学角度，他判定顾运已经开始产生抵触情绪，在以这种方式表达抗议。

　　而抵触，恰恰证明他受到了刺激，这是心态崩溃的开始。

　　事实上程中原倒并非一定要把顾运虐到什么地步，他只想让这个混小子意识到，他是多么的卑微和渺小，他是多么的一无是处，而他追求程微芸这件事，是多么的卑劣和不自量力。

　　从而，让这头猪远离自家白菜地。

　　顾运连吃了三只虾，终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看向程中原。

　　然后说道，“叔叔，我只说这是万章问孟子时说的，并没有说这个论断是他下的，您强行将二者等同，是否行有形而上的嫌疑？”

　　程中原听完这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然后开始回忆顾运之前说的那句话。

　　片刻之后，镜片背后那双自信而深邃的眼里，第一次起了波澜。

　　而不可见内心之中，却已然是一片惊涛骇浪。

　　因为程中原发现，自己竟着了顾运的道！

　　顾运之前说“这是孟子的徒弟万章在问孟子时说的”，这话就是个坑啊！

　　这句话既可以理解成“万章在问孟子时，说了这句话（却之却之为不恭）”，即万章是原创，这个论断是万章下的。

　　但也可以理解成“万章就这句话去问过孟子”，即万章未必是原创，这话可能是他从哪听来的，只是去问过孟子而已。

　　而因为顾运在说那句话时，前面还加了“这句话不是孟子说的”作为前缀，很容易就让人惯性思维地觉得他接下去要说的是，真正讲这句话的人是谁。

　　程中原从一开始就轻视顾运，自然毫无防范，于是就入了坑，下意识地认为顾运的意思是“万章说了那句话”。

　　想到这里，程中原不自觉地调整了下坐姿，灰色衬衫的背部开始显现出点点汗渍。

　　好小子，原来一早就挖好了坑等自己跳！

　　白马非马，他这是诡辩哪！

　　自己无论理解成哪种意思，他都可以说自己是错的！

　　可这诡辩逻辑通顺、常识清晰，无论用哪个哲学流派都无法反驳，而自己却被扣上了一顶“形而上学”的帽子！

　　一般人可能觉得“形而上学”这四个字没什么，可在哲学界，它就是个骂人的词。

　　“形而上学”，一般指那些视野狭窄、盲人摸象般只看到现象的局部，就认为全世界都是这样的哲学流派。

　　而哲学的本质要义是必须反应现象的普遍性，显然“形而上学”是违背哲学精神的，而且是可笑的、幼稚的。

　　所以顾运说他是形而上，就相当于在嘲笑他是“可笑的”、“幼稚的”，这是哲学界最为通用的嘲讽方式，基本等同于骂人。

　　可人家还没骂错！

　　程中原刚才把顾运长长的一句话，不经思考而擅自压缩成“万章说的”，然后对顾运大加批判，这不是“只顾一隅而不顾全局”的形而上学还能是什么？

　　堂堂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教授，竟在自己家里遭到了一个高中生的取笑，而这一切还当着他心爱的女儿面前发生！

　　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程中原来说，这确实是个巨大的打击。

　　为了稳住情绪，他不得不给自己做些简单的心理建设。

　　眼前这个孩子只是恰巧想到了一个诡辩句式并以此给自己下了套而已，而自己也只是太过轻敌，所以入了套。

　　从哲学上，这不具备普遍性，也不能证明什么。

　　他只是个普通高中生而已。

　　他只是个想泡自己女儿的普通高中生而已。

　　他只是个想泡自己女儿并且还在女儿面前公然嘲笑她父亲的普通高中生而已。

　　我刀呢？！

　　……

　　程中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毕竟，身为哲学系的教授，身为长期浸淫在上层社会的成功人士，他不可能真的因为一次打击就崩了心态。

　　反击，才是他眼下唯一要做的事。

　　话说程微芸吃虾刚吃了一半，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为什么顾运说完那句什么……什么“形而上”以后老爸就开始沉默了？

　　后背怎么也有点湿了？

　　脸红什么？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额，是不是有点串戏？

　　反正……看上去好像顾运赢了一局的样子？

　　等等，他、赢、了？！

　　PS：有同学说这书应该发都市，也有道理，但是我发悬疑也是有原因的，后期你们慢慢会知道的哈。老实说现在成绩确实不是太理想，不过这类书前期就是这样的，大家保持耐心就好，多多投票多多评论，要相信小伙伴会越来越多的。

　　另：感谢书友20190403220341567、啊哦额一屋迂、萝莉特卖的打赏，也感谢所有投推荐票的朋友，最近家里有点事，不过我尽量提一下更速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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