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情

许芮看着再一次沉寂下去的手机界面，随手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回到家，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不自觉地发了一会儿呆，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不轻不重地闯入了她的脑中，留下了微末的痕迹——她家表姐没有联系她。

        第二天。

        上午十点整，许芮打算出门了，要去大学时期的老师家。

        此时她正在做出门前的最后的准备，给自己披着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扎好。

        她不是强迫症患者，却唯独在今天把扎头发这种简单小事弄得像在实验室中做数据一样精心，拆了又扎扎了又拆，如此反复好几次后才满意。

        确认发型一丝不苟之后，她抓起钥匙准备出门。

        抓钥匙的时候，她的手碰到了旁边的手机，顿时，她停顿了两秒。

        她的手机十分安静。

        孙霞没有找她。

        距离她将孙霞拉出黑名单已经过去27小时，她仍未接到对方的任何联系。

        如果是往常，对方一天能联系她七八回，连晚上她喝不喝牛奶，早上穿什么衣服对方都要一一过问。

        许芮看着手机沉思几秒，目光回收，低头看自己身上——今天她穿了一袭白裙，裁剪十分精致的那种，是她最红那会儿一个品牌方送的。

        这是一套绝对能够取悦她家表姐的行头。

        许芮突然笑了一声。

        她转身回到卧室，换上了咸鱼t恤和短裤，并给自己套了双运动鞋，出门了。

        许芮在十点四十左右抵达的老师家，后者喜得孙孙，虽然不打算大办酒宴，但邀请的亲朋挺多，别墅院子里张灯结彩，很有宴会的氛围。

        许芮正在人群中搜寻老师的身影，前方呼啦呼啦跑来一群小孩子，其中一个横冲直闯奔向了她，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忽然抵到了一人，轻轻一碰，后者扶了她一下，紧接着离开了她的后方。

        许芮微一侧身，看见了从她身后走出的唐逐。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芮没有预想过自己会在老师家里遇到她的便宜男朋友，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意外。

        唐逐与她对视中的双眼里没有流露出意外，应该说唐家的这位四子看到她表情都没动一下，显然并不关心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在意。

        “江佳欣！你又乱跑！我怎么跟你说的，说了不许在院子里乱跑乱撞的，你的耳朵被狗吃了吗！”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名年轻宝妈冲了过来，拎住差点撞上许芮的孩子的后衣领，把她提溜到许芮面前。

        宝妈摁住自家孩子的脑袋，让其给许芮弯腰赔礼：“不好意思啊，我家皮猴差点撞到了你。”

        许芮看向那孩子，对方才那么大一点，被自家母亲摁着脑袋，像是被摁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一动也不敢动。

        她可怜兮兮地跟许芮道歉，喊她漂亮姐姐，倒是嘴甜。

        许芮并没有被撞到，回说没关系，即使如此，那宝妈还是对自家孩子训了又训，直把人训得蔫哒哒的，这才放手。

        “许芮——”

        有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许芮回头，看见了她的老师。

        江教授看她一眼：“跟我来书房。”

        许芮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许芮跟在老师身后，打量着对方的背影。

        她离校不过一两年，对方的变化自然不大，依然是老样子，很瘦，身材并不如何伟岸，身上有股学术人士的儒雅。

        “要是怕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平时有空就应该多来看看。”江教授背后仿佛长了眼睛，知道她的打量似的。

        许芮摸摸鼻子，道：“我都毕业了，哪个毕业的学生还老往老师家里跑，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是断不了奶离不了巢的什么残次品呢。”

        江教授回头瞪她。

        瞪了一眼，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随口道了一句：“头发弄得挺规整。”

        说完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咸鱼t恤，眼角狠狠一抽，又开始瞪她。

        许芮顶着怒视朝他笑，顺手把自己带的礼物递出：“给您孙子的。”

        江教授接过来，扫见了里面的精美包装，没多看，拿包装袋就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出声教育：“你毕业才多久，怎么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

        许芮委屈：“老师，我这礼物送的憋屈啊，您不夸我就算了，还骂我。”

        她笑，“您是不知道我多能赚钱。”

        虽然最近没有进项。

        江教授听到这里，眼神沉了沉，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进书房，关了门，江教授把礼物袋放到一旁。

        “许芮——”他回头看着她。

        “在呢，老师。”许芮收回打量书房的目光，回道。

        江教授直直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沉声道：

        “回来吧。”

        沉默。

        许芮没有应声。

        江教授蹙眉：“我看了你的新闻，你最近处境不太好，旁人说你这种状态是被封杀了，既然如此，就离开那个圈子，那个圈子有什么好？”

        “好好看书，重新考研。”

        “回到学校里来。”

        许芮：“……”

        江教授皱眉：“怎么不说话？”

        许芮朝他笑：“老师，我不是不想说，是在想怎么说呢。”

        江教授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就说‘好’不就行了？”

        他面前的这个学生是他最为惋惜的学生，她聪慧，是他所教的物理学专业中少有的女生，是少见的天才，专业成绩年年都是榜首，他原本计划着将她收入门下，未来带她进自己的研究室。

        她的优秀有目共睹，学校给了她保研的名额，她本来也接受了，可突然间就放弃了，毕业后一头扎进了娱乐圈。

        江教授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走上那条道路，并且在摔得遍体鳞伤后的现在还在犹豫。

        娱乐圈就那么好？

        江教授不太理解。

        他有些急躁：“许芮，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被那个圈子诱惑住的人，你回来，现在还为时不……”

        “老师。”许芮突然出声。

        江教授停下。

        许芮看着他，笑容慢慢爬上她的脸庞，在她眼中凝缩成微芒一样的光，沉静，幽深。

        她说：“老师，我不回来了。”

        许芮走出书房，顿了顿，抬步离开。

        楼梯口放着一面穿衣镜，应该是教授家里人购置的，想放在哪个房间，结果因为别的事忙忘记了，一时搁置在了这里。

        许芮走到楼梯口便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她停下来，凑近了看看。

        镜中的她穿着滑稽的咸鱼t恤，但脸还是好看的，很清丽，是一张漂亮的脸。

        她弯了弯眼，眉眼变成一道弯月。

        她拿手指点了点镜面：“魔镜魔镜啊，你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是你，是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捏着嗓子换着调自问自答。

        然后她肃颜，很郑重地跟镜子道：“你是一面诚实的镜子，见识还很渊博。”

        说完，回头，看向楼梯下方，对着站在那里的男人粲然一笑，说：“唐先生，你说是吧？”

        唐逐：“……”

        他显然并不想跟一个疑似在犯病的人聊什么镜子，开口道：“你跟江教授认识？”

        许芮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在镜子前整理整理仪表，整理完后漫步走下楼，一边走一边说：“唐先生，我还以为你一点也不在意我呢。”

        她几步就来到了唐逐面前，耸肩回答，“他是我大学时物理学的老师，当然认识。”

        说完没有为他停下，继续往楼下走。

        不久，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是唐逐跟着她下楼了。

        许芮漫不经心地问：“唐先生呢？跟江教授是什么关系？”

        唐逐道：“他是我兄长的老友。”

        “哦——”许芮将尾音拖得老长，忽然又道，“对了。”

        她停步，仰起头问后方，“昨天我让你去帮忙给珠宝城的流浪艺人捧场，你去了吗？”

        她头往后仰得很深，露出了自己白皙的脖颈，细细的一截，仿佛刚刚入秋新生的藕带。

        她朝他道，“你去就去了，没去就没去，可不能坑我的钱啊。”

        这话说得像是在防备唐家四子会在她面前招摇撞骗似的。

        唐逐却并没有生气，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将目光垂落在她的脖颈上，道：“没去。”

        闻言，许芮一秒恢复正常姿势，仿佛不想多看他一眼。

        一个小孩在楼下探头探脑，看见许芮后踢踢踏踏跑上来，跑到她跟前，朝她黏糊糊地喊：“漂亮姐姐！”

        许芮认出这个孩子是先前差点撞上她的那位，名字叫——江佳欣？

        姓江，应该是江教授的亲戚。

        江教授出身书香世家，亲友大多都是学术圈子里的，对娱乐圈的关注度并不高，因此许芮来到这里后并没有被行奇怪的侧目礼。

        但这个孩子似乎对娱乐圈有点了解，抱着许芮的胳膊一脸的欢喜：“姐姐就是殷思思吧！我最喜欢殷思思了！”

        许芮拿手拍拍她的头，道：“我不是。”

        小女孩不信，许芮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她手里的玩具问：“这是什么？”

        小孩子果然好哄，立刻就被拐跑了思绪，她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自己手里的“枪”一样的外形的玩具：“这是泡泡机啦！”

        “原来是泡泡机啊……”许芮朝她讨要，“可以借我玩玩吗？”

        小女孩大方塞给她，还教她怎么玩。

        许芮立刻掌握了这新型玩具，握住“枪”，回身，举起，对准身后的男人。

        “不许动。”

        她朝男人道，目光冷肃，浑身气场陡然一变。

        唐逐掀了掀眼眸，淡淡看着她。

        许芮看见他被“枪”指着也无动于衷，坚持两秒，最终还是噗地笑出声，不玩了。

        她扣动手指，一堆泡泡飘散出去，扑了男人一身。

        “哥哥好无趣。”她朝唐逐送泡泡，一波接一波地送。

        “还很无情。”

        这话说的是他没有去给她看好的流浪艺人捧场这件事。

        几只泡泡朝她自己飞来，她抬起手指一一戳破，垂着又浓又密的眼睫，低语：

        “啊，真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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