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瘾

晚上六点半，洋洋洒洒下了一下午的雨终于停歇，晚霞惊异地在雨后出现，照亮了整个a市，给这座城市披上一层瑰丽外衣。

        唐逐停了车，从车上下来，霎时被晚霞落了一身，他没有为天际美景停留，抬步进了前面的一家餐厅。

        上了餐厅二楼，他推开了一间包间的房门。

        “你来了？”包间里有人招呼他。

        他踏进包间的脚微顿，又听包间里的人道：“进来坐。”

        他看向包间里唯一的活人，接着目光下挪，落在了包间的餐桌上——白斩鸡、牛仔骨、脆皮鸽、桂花鱼、葱油笋壳鱼……一眼扫过去，满满一桌的美食。

        “还有其他人要来？”唐逐淡声问道。

        “哪能啊。”许芮笑眯眯，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被缭绕的茶雾湿润了脸庞，“我哪里舍得外人插足我们之间的约会。”

        唐逐平淡地“哦”了一声，对于她时不时的调戏，他越来越适应了。

        他走进包间，落座在她对面的位置。

        看到许芮啜了一口茶，他道：“今晚不做高贵一族了？”

        许芮失笑，作势要喊服务员给他准备一壶白开：“今晚你可以独自高贵。”

        “算了。”唐逐回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边倒茶他一边开口：“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许芮拿滚烫的茶水烫着碗筷，烫好了一副，推到唐逐面前，说：“哦，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你陪我吃这顿饭。”

        唐逐：“……”

        他抬眸：“这又是一个玩笑？”

        “这次是认真的。”许芮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她叹道，“突然孤寂难耐，想有个人陪着我吃饭。”

        唐逐看着她。

        许芮朝他一笑，给他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说：“真的只是让你陪我吃顿饭，顺便说说话。”

        唐逐垂头，若有所思。

        他以为这顿饭是她请他，请完他才更好开口说帮忙的事，不想她要他帮的忙就是吃饭这件事本身。

        “别一副我会在你吃完这一餐之后坑害你的样子，我哪有那么坏？”许芮示意他，“动筷吧，这个餐厅的饭菜还算可以。”

        许芮给自己添了一小碗甜羹，看对面的人动筷了，诉说道：“我们这种做演员的，为了上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节食，我虽然不那么容易发胖，却也要防患于未然。这种清汤寡水的日子过久了，愿望之一就是敞开了肚皮大吃大喝。像我，我只会在特定的日子里放任自己满足这个小愿望，比如在庆祝的日子里，比如在犒劳自己的日子里，又比如在补偿自己的日子里。”

        唐逐抬眸：“你今天遇到了好事？”

        “不。”许芮耸肩，“今天遇到了个傻逼。”

        就是孙天那个傻逼。

        “今天是补偿自己的日子。”她的语气淡了许多，“因为我在我不想退让的事情上退让了。”

        唐逐一顿，问她：“向那个傻逼退让？”

        许芮吃惊：“唐先生，你竟然会说脏词！”

        她吃惊不小，嘶了一声。她根深蒂固地认为唐逐是清风是明月，清风明月般的人物肯定不会说“傻逼”这种字眼。

        唐逐：“……”

        许芮借由脏词话题错开了唐逐的问话。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所说的退让当然和孙天无关，那个傻逼就算在她面前蹦跶再高，也很难让她真正触动。

        不是孙天。

        想到了糟心的事，许芮把面前的茶水推到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唐逐注意到她的举动，看了她一眼。

        许芮朝他笑笑，向他举杯。

        唐逐微微蹙眉。

        许芮的餐桌仪态很好，她显然并不着急结束这顿饭，所以伸筷的速度不快。桌上的菜都是她爱吃的，二十几个菜，她雨露均沾，边吃还边跟对面的唐逐介绍这些菜品，就像一个美食家。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再寻常的聚餐，许芮甚至比平常很多时候都要正常，没有嚷嚷什么魔镜魔镜，也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指着毫发无损的脚说自己内伤。

        直到一个小时后。

        唐逐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用餐完毕，但礼仪使然，他没有放下碗筷，一直在等对面的女士先结束。

        然而，又过去半小时，他等待的人仍然在进食，不紧不慢，匀速用餐。

        桌上的饭菜不断减少，唐逐估算了一下，桌上饭菜减少的量加起来有些惊人，可对面的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道桂花糯米藕软糯香甜，但其实食用它的季节最好是秋天，彼时桂花盛开，可以直接取用，制作的甜桂花更鲜甜。”

        许芮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蒸得软糯的莲藕，小咬一口，蜂蜜的甜和桂花的香在舌尖散开，她满足得弯了弯眼。

        接着，她又将筷子移向一旁的酱汁焖鱼……

        唐逐：“……”

        他目光微沉。

        他发现许芮已经微醺，她没有化妆，因此醉色在她脸上一览无余。但她双目明亮，并没有醉到失去意识。

        没有醉到那种地步，却一个劲地往自己肚子塞东西。他忽然明白这次用餐为什么被她称之为补偿性的进餐。

        不正常。

        “许芮——”他开口。

        许芮歪头，筷子抵在唇边，下一秒双眼完成月牙，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可爱的笑容。

        “怎么了？”她问。

        唐逐道：“这顿饭什么时候结束？”

        “你吃好了？”许芮扫了一眼桌面，“这么一桌子美食，还有很多没动呢，厨师要是知道，要伤心得哭了。”

        唐逐只是道：“你点太多了。”

        许芮笑说：“不会啊，我都会解决的。”

        说着继续将筷子伸向桌上的菜。

        唐逐：“……”

        他目光更沉。

        就在他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对面的女孩忽然抬头，她看着他，脸上笑容尽散，露出沉寂一片的眼神，那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大概是明白他不会再劝阻，笑容又慢慢爬上她的脸庞。

        包间里忽然变得安静，刚开始十分热衷介绍美食的人省去了这一环节，只专心进餐，她进食的速度快了许多，一口接一口，直到把桌上的饭菜解决得差不多了，她才停了下来。

        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许芮站了起来。

        “抱歉，男朋友，我去一趟洗手间。”

        唐逐眸光微闪，轻点了一下头。

        许芮去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唐逐起身，走出了包间。

        拦住一个过路的服务员，他礼貌询问：“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服务员为他指了指方向。

        唐逐道了声谢。

        走近洗手间，几声呕吐声从里面传出。他顿了顿，等呕吐声停止，洗手池前的水声传来，他这才走了进去。

        先他几分钟来到洗手间的人此时正站在洗手池前，靠着洗手池，神情委顿，发着呆。

        她脸上手上都是水，额发被浸湿了几缕，弯弯曲曲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一双本来明亮又漂亮的杏眼此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浓密的眼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无力地垂着。

        大概是听到了他走近的脚步声，她抬了抬眼，露出微红的眼角。

        “来上洗手间？”她懒懒问道，问完察觉到在洗手间里寒暄有点奇怪，她又将抬起的眼睫垂下，继续发呆。

        唐逐没去洗手间，走到她旁边的洗手池前洗手，一边洗，目光注视着洗手池前的镜子中的某人的背影。

        注意到镜子中的凝视，许芮侧头看他。

        在她的目光下，唐逐转身去了一旁，扯了纸巾擦手，又将干净的纸巾递给她。

        许芮看了他一会儿才接受了他的好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敷衍地弄弄，将用过的纸巾投进垃圾桶。扔完的下一秒，又有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递纸巾的唐先生：“没擦干净。”

        许芮：“……”

        她没好气，将手伸向他：“唐先生，您要是觉得我这样碍着您了，您自己动手擦擦？”

        她不觉得唐逐会动手，但——

        唐逐再自然不过地将纸巾覆在她手上，擦拭起来。

        他帮她擦得很干净。

        许芮：“……”

        许芮低头看自己的手，有些发怔，仿佛某种触感还停留在上面，久久不散似的。

        补偿性进餐让她得到了满足，但很快，巨大的空虚便席卷而来，那感觉像是掏空了她的身子，让她提不起一点精神。

        她甚至懒得抬起脚走出洗手间，整个人都无欲无求起来。

        可这一刻，那纸巾擦过手掌手心的柔软，那属于另一个人的手与她的手肌肤相贴，这莫名勾起了她内心的一种瘾。

        那瘾来势汹汹，让她刹那失神。

        “能抱抱我吗？”她呼吸急促了两分。

        唐逐顿住。

        许芮看见了，表情失望：“哦，这是另外的忙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男人抱住她的时候她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抱住她的那具身体异常紧绷，似乎很不习惯这种行为似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迟疑着虚虚地放在她肩头。

        许芮目光往上瞟，落在男人的下巴上。

        “……感谢你的慷慨。”许芮愣愣地说。

        唐逐：“……”

        男人的不自在透过两人相贴的身子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许芮默了一会儿，“噗嗤”笑出声。

        她抬起手，纤长手指划过男人的脊背，感受了一下，笑道：“男朋友，你好硬啊。”

        “……如果你能完整地使用出‘僵硬’这个词，你的语文老师会感到欣慰的。”唐逐身体紧绷，但神色只是淡淡，“不好意思了，我不擅拥抱。”

        “噗——”笑声从许芮唇间溢出，她往自家男朋友的身上靠了靠，头抵在对方的肩头，闷笑。

        几秒后，笑声消失，她放任自己投入面前这个男人的怀抱。

        “唐逐——”

        “嗯？”

        “我是故意的。”

        “什么？”

        许芮不说话了。

        她是故意的。

        她说要请唐逐帮忙，陪她吃顿饭，仅此而已。这是谎言，她内心打的主意，就是要在这个人面前半遮半掩地卖惨卖可怜，惺惺作态，然后得到这个人的安慰。

        她想要一个人的安慰，而责任感很强的唐家第四子是个很好的人选。

        结账离开餐厅，许芮搭了唐逐的便车，车往家开的途中，唐逐在一家药店门前停了车，要进去买药。许芮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药店内，忽然想起家里的眼药水没了，也跟着下了车。

        当她进去，她看到一小女生正在店内跟唐逐要v信。

        许芮笑了笑，没打扰两人，去了货架深处，找到了她要买的眼药水。

        出来时，唐逐还在被小女生缠着，许芮目不斜视，从两人旁边走过。唐逐拦住了她，从她手里取走了她的眼药水。

        “一起付。”简单解释了一句，唐先生拿走眼药水，去了收银台。

        小女生看看唐逐又看看许芮，明白了什么。

        许芮看这小女生低落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朋友，你要的v信我有。”

        小女生看她，有些迷茫，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

        许芮立刻朝她袒露意图：“你愿意出钱买吗？五百要吗？”

        她当场做起了生意。

        小女生：“……”

        许芮看她不说话，想来是嫌贵了，正要出口给这个新客户打个八五折，却被付完款的唐逐走过来拉走了。

        许芮今晚这顿大餐花了不少钱，眼见有个回血的机会，可惜被唐逐断了财路。她唉声叹气地回到车上，唐逐提醒她寄好安全带，提醒完后又给了她一盒药。

        “睡觉前吃了。”

        许芮拿到药下意识扫了一眼药名——xx消食片。

        她并不清楚唐逐是要去买什么药，也无意探寻他的隐私，以至于直到药到了她手上，她才知晓唐逐买的是什么。

        许芮：“……”

        她拿着那盒药，手指微紧。

        许久，她将药收起，望着车窗外，呢喃：“价出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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