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戏掬清泉洒蕉叶

“外祖母，爹爹给我带了这许多人来，温叔叔介绍了位先生，怕是时常要带着课业去拜访，跟您住一块儿会影响您休息的。”还不等王熙凤开口，林黛玉自己先拒绝了，“不拘着是跟家里的姐妹住，或是单独住都成。”

        她记得来之前爹爹曾经帮着探查了，贾府有三位姑娘，分别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如今正待引荐，想来都是年纪相仿，应该不难相处。林如海嘱咐过，说是等贾敏的孩子顺利生产便会派人来接她，如今孩子都四个月大了，不过是大半年的时间，林黛玉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老太太哪里会不懂王夫人的意思，她的嘴角抿直了，耷拉着的皮肉显得有些凶相。想起先前找她谈话时显露出来的不乐意，也慢慢歇了心思。

        她显然也是知道此时摆脸色会吓到林黛玉，即使心中暗恨，面上却要保持微笑，“也罢，你初来乍到，凤辣子，让人去收拾出来院子，就小梨园吧，离得近些也好走动。先拨几个粗使丫鬟并妈妈过去，交代他们警醒着伺候，不许怠慢。”

        说着，还从自己身后招呼了个小丫头过来给林黛玉介绍，“这是我屋里的二等丫鬟鹦哥，我早早就给你备下了，往后就让她跟着你贴身伺候，也好尽快熟悉环境。”她推了推林黛玉，示意她看看跪在下头面容娇美的丫鬟，“你给她取个名儿？”

        说起这儿，老太太就想起贾敏，以及她身边那些贴身伺候的，全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换上的名字，会心一笑。

        仿佛也就是因为这么一笑，柔和了脸上的线条，林黛玉只觉得此时的外祖母格外慈祥和蔼。她看向正用怯生生的视线看着自己的鹦哥儿，有意让她跟着自己身边的爱喜和春喜排名儿，只想想到时候自己走了也不能将人带走，便犹豫起来。

        “便叫紫鹃吧。”她想起了今日进府时看到的紫色杜鹃花，应该是用布扎成的，在京城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格外扎眼，过目难忘。

        鹦哥，不对，紫鹃扬起笑容给林黛玉行了个礼，很自觉地就站到她身后去，有模有样的。林黛玉便让林管家上前来给老太太请安，顺便也将自己带来的人给介绍了一番。除了两位妈妈和爱喜春喜，还有两个小厮，都是留下来陪着她的。

        “此番上京会带这么多人也是因为老爷不放心让我们送姑娘来，不过留下来陪着姑娘的就这几个，其余的到时候会带回林家去。这一次也是为了要重修家里的宅子，老爷离京多年，虽有老仆守着，却也是败落了。”林有德姿态放得低，对老太太的态度既恭敬又不乏亲昵，拿捏得很妥当。

        林黛玉在边上补充了好些，也算是简单给说清楚了情况，引得老太太连连点头。虽未明说，但是女婿这个行为让她很满意，宅子都修了，想来不日就要进京来了。

        如今林如海也勉强算得上是封疆大史，比之已经没落如今后继无力的四大家族，前程自然是难以估量的。她暗暗在心里盘算着，若是女儿此番能生下一儿……

        老太太觉得，过些日子得去庙里好好拜拜佛祖，求他保佑才行。

        还不等老太太说些什么，外头的动静大了起来。丫鬟们来报说是家里的姑娘到了，掀开帘子，走进来三个高度不一的美少女，各有特色，一时间屋里头竟有种百花争艳的感觉。

        林有德很有眼色带着人跟随王熙凤指的下人一起去安顿，秦妈妈林妈妈带着爱喜和春喜守在门边。几个姑娘各自见礼之后，探春显然更活泼些，直接就开始介绍起来。林黛玉难得有了兴致，按着年纪排了姐姐妹妹，便叽叽喳喳开始互相了解，这个说说自己日常看的书，那个说说新制的衣裳用料，很是热闹。

        老太太在边上看着这几个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人生所盼不过是平安到老，儿孙绕膝，她如今这日子可是神仙都羡慕的。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招了招手将鸳鸯唤过来，“宝玉呢，不是一早嘱咐他不要乱跑，下学就回家来的，怎么不见他人？”她隐约记得今日的族学是只上半天的课，这个时间贾宝玉应该回家来了才对。

        边上的王夫人自然是听到了老太太的问话，只得补充一句，“老爷今日斋戒去了，说是让宝玉跟着一起去。”当然，是她给提议的，贾政没什么理由拒绝，索性就一起了。为了不让这林黛玉跟她宝贝儿子扯上关系，王夫人也是用尽心思。

        “行了，再喝一盏茶便散了吧，玉儿，等会儿你回了院子歇息，晚些时候就去见见你两位舅舅，再来陪外祖母一同用晚饭。”说着，老太太在鸳鸯的搀扶下起身，“我也乏了，都去忙吧。”

        林黛玉见状还起身送了两步，站在门边上的秦妈妈跟林妈妈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奇。还没如何接触，便显得如此亲昵，血缘关系果然是最最神奇的东西。

        “如此我们也能放心些。”出了屋子，林妈妈暗暗跟秦妈妈感叹了一句，“原想着这侯门深似海，人事肯定很复杂。未曾想今日见着这老太太还挺和蔼的，对咱们姑娘也挺好。”

        秦妈妈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知道这些深宅妇人们的城府绝不是她们这些人能比的，尤其是林妈妈一贯呆在姑娘身边，接触到的都是对林黛玉怀有善意的人，加之林家人口简单，她单纯些也是正常。秦妈妈暗暗给自己提醒，接下来这些日子，姑娘身边得她多上些心了。

        “妹妹，我们带你一起去小梨园吧。”探春想着这会儿左右没事儿，又不用上学，大家一起去看看林黛玉的院子，或许能帮着搭把手让她尽快安顿下来，“若是有什么缺的，正好让人去拿来。”她自己还跟赵姨娘一起住在二房的院子里，没有独立的院子，但却懂这些弯弯绕绕，尤其是在贾府这座大宅院里长大。

        探春虽是庶出，但也是家里的正经主子，日常性子爽利，老太太对她还算是喜欢，王夫人佛口苦心，从不会在明面上难为她，倒是还能使唤得动家里这些下人。

        要知道这贾府的下人们，有的谱儿比正经的主子还要大，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唤的。

        迎春性子软，从来都是什么都从众的态度，不冒头，不拔尖儿，既然这会儿妹妹提议了，她自然就是跟随。惜春年纪小，性子淡淡的，日常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但显然对林黛玉这个表姐还是颇为有好感的，点了点头跟着一起。

        一行人凑在一起往外走，探春给林黛玉介绍着贾府的布局，偶尔会提及一些相关的趣事，引得大家的关注。迎春偶尔补充几句，几个人说说笑笑走着，很是热闹。

        王熙凤见状，随口吩咐门口的平儿跟着一起，自己却往跨院去了。她如今管着家里的琐事，立春刚过，贾琏要去庄子巡看，她得给丈夫紧紧皮，不然可不得在外头胡作非为。若不是记挂着这事儿，她还真的是打算跟着去看看。

        这边林黛玉安安稳稳入了贾府，眼看着是安顿下来了，那边远在镇江府的温庭阳却遭遇了人生中的一大挑战。

        姐姐这些天旁敲侧击就是想要帮着他搞清楚自己的心思，无论是喜欢林黛玉或者只是把她当妹妹，都是让温庭晚非常好奇的事儿。刘先生忙着给温庭阳规划课程，也不怎么管温庭晚，一贯玩得好的张泽旭在江南的书院，于是温庭晚只能将心思放在弟弟温庭阳身上。

        温庭阳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无奈的是，醒过来之后就忘记自己梦境的内容，只记得是让心脏会痛的怅然的感觉。

        他有心想要努力将梦境看清记住，却无奈事与愿违。刘先生给他加任务，休息不好加上学习压力大，心力交瘁之下，只能先将这事儿放一边。不过影响也是有的，温庭阳几乎是一夜之间变了许多，比之从前要更为沉稳了。

        似乎是因为他自己不在意，所以慢慢的，梦境开始变得清晰。睁开眼的时候，温庭阳能回忆起整个内容。他仿佛一位旁观者，看着梦里那个跟自己同名的孩子经历了一生，从婴儿啼哭到懵懂孩提，从初中丧父到母亲改嫁，明明是跟他父母一模一样的脸，却做着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他看着梦中的温庭阳求遍了全国上下的名寺，终于在边陲之地安定下来，垂暮之年，总算是了却了自己心中的执念，却在一觉醒来后，变成了自己。

        原来，那是曾经自己的人生，他终于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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