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回首无路

23回首无路

        时间的空白，往往是用来掩盖不忍直视的真相。

        ——韩非

        “流沙不需要弱者。”卫庄冷道。让弄玉不由垂下头。

        “聚沙可以成塔，如果散落尘世，只会被风带走，消散于茫茫天地中，每一个想加入流沙的人……”紫女微微一笑，拉起坐在地上一身刺客服的弄玉，语气中有着自豪，继续道：“都有留下的原因。”

        原本立在一旁看戏的娇娥们皆微动手指，无数的暗器就从各种让他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来。韩非微微一惊，轻咳一声：“紫兰轩果然卧虎藏龙。”

        “你曾说过，想要在黑夜里看清楚，需要一双特殊的眼睛。”

        韩非面色凝重，走到窗边，沉声道：“流沙要面对的世界，是无尽的黑暗。一旦踏入，就无法回头了。”

        一条不能回头的漫漫长路，路的另一头是死亡。

        卫庄注视着韩非，接道：“我们身处的世界，是时刻与死亡相伴，稍有不慎便会立刻被黑暗吞噬的——修罗地狱。”

        “……”弄玉手中拿着冰冷的佩剑，暗暗握紧，下了决心。

        “令尊护你性命，不会愿意看到你…以身赴险的。”韩非忧心着，回头看着弄玉。

        “你们就在这片黑暗中保护着我，还有和我一样的人。父亲既说过他要回来，我也希望有一天能保护他。”手中是父亲的佩剑，在那天韩非将消息带回给她和母亲时。虽然不知道相见是何时，却让她们充满了希望。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弄玉虽微不足道……惟愿生死相随……”不再做他们身后需要被保护的人，她也想站到危险之前，去保护自己所爱，为双亲而战，为这些人对她的恩情而战。即使一路荆棘丛生，依然无怨无悔。

        韩非安静地看着弄玉，莫名生出一股惆怅。弄玉与红莲岁数相近，若有一天……红莲也……

        “我希望不会有一天…我的妹妹也不得不站在我的身边，或者我的面前。”她可以永远站在我的身后，让我为她撑起乱世中最后的安宁。

        轻叹间，房内所有人都看向了韩非。

        “公子？”弄玉隐隐感觉，这句话正在告诉她什么。韩非苦笑一声，看向卫庄：“能怎么办？劝都劝过了。”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有选择的权力，弄玉，必须前进。

        卫庄不言，双手环胸，与韩非对视一眼后，看向了窗外：没有权力？只有弱者，才会缺乏改变命运的权力。那个小公主，虽然不够强，但只要流沙还能继续走下去，都不会让她有这么一天。

        紫女微笑着把手搭在弄玉的肩上：“弄玉，欢迎加入流沙。”

        “嗯！”弄玉欣喜着，父亲不能完成的，她将拿着这把剑继续下去。

        “那就请弄玉姑娘接下第一个任务吧。”韩非笑着，拿起一个酒樽来。

        “公子请说！”

        “陪我喝酒，一醉方休。”

        卫庄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紫女无奈道：“公子可不能以权谋私哦。”

        紫兰轩一片笑声，格外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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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尽了？”红莲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桌前两个两眼青黑，站着打飘的人。

        “对，一群很奇怪的人要屠杀那些百越难民。他们急着走，没发现我们…”子枫打了个哈欠，这几天的劳动量太大了，自己带过去的好几个人刚刚都已经回去倒头睡了。可怜他和燕燕还要过来复命。

        “我投诉啊！燕燕这个女人以公济私，把我们这些人都拉去制药了。”子枫都已经快困昏厥了，还不忘抱怨一番。

        燕燕也是困得不行，听到这句话，眼睛都没睁开，手先握成拳软绵绵地锤了一下子枫：“胡说！这次可用完了我所有的药。”

        “……所以结果呢？”你们别光顾着抱怨啊！再不说正事，等下昏过去了她还要不要知道了？

        “后事准备好了，就等明天有人去验尸啊……”一句话说完，子枫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燕燕也打了个哈欠，倚在子枫肩头睡了过去。

        “……”红莲抽了抽眼角，说清楚啊喂！后事是几个意思？拍两人头的手蠢蠢欲动，却是最终也没下得去手。认命地叹了口气，找了个薄被给两人披上。

        轻轻拨了拨燕燕睡乱了的刘海，心里狠狠道：等你醒了，本公主再跟你们算账，主子问话呢，你们吵完就睡是不是过分？

        坐在石桌的另一边，手撑着下巴，看着跳跃的烛火，心绪万千：报复……开始了啊。

        权力之争，百姓受罪。这就是乱世。赤眉龙蛇天泽……

        这个几乎成为过去的名字……这个见证家国消失的牢中囚徒。为了报仇，当真不惜同胞的性命，甚至亲手去了结他们。这是怎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淬炼这样刻骨铭心的狠毒？

        可是，那些难民何其无辜？因为家国不存，因为当权者的掠夺，因为渴望安宁的生活。他们被当作背叛者被自己的同族歼灭。天泽错了吗？他们错了吗？乱世之中……哪里有对与错呢？

        如果没有曾经……如果没有十年前的事……如果当初……如果有如果……

        红莲沉默着，手边的烛火越来越暗，最终熄灭，殿内，没入了黑暗。

        过去的伤害…曾经的不堪…终究还是发生了…没有人能够否认……在那场痛苦的回忆中，谁能独善其身？谁又是无辜的受害者？

        燕燕突然呢喃一声，扯了扯手边的被角，将原本在子枫身上的被子一起扯了过来，将自己裹好。

        “……”红莲默默同情了一下冻的瑟瑟发抖的子枫，又不禁笑出声来。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过去的她无法改变，未来却很明确。既然命运使然，那她就面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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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凤已经有好几天都呆在这里了。这是他难得可以放松的时间。将军府不给他下命令，他就继续呆着，乐得自在。

        那个晚上之后，那个小公主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了。自己这个搭档，倒是两点一线地两头跑。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就从将军府跑到自己这来看看情况。

        大多数时候，他会坐在屋檐上，遥遥眺望着远方。有时候看天空，有时候看星星，更多时候会拿出那幅画认真地看。

        眼中有时候如死水沉寂，有时候却会熠熠发光，像黑曜石一样。

        “别看了，她不会来的。”已经仰头看屋檐上的男人坐了两个时辰的白凤实在忍不住开口了。

        男人慢慢收回目光，一只手搭在有些酸痛的脖颈上揉了揉。今天的月色很温柔，有满天的星辰，就像他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时那样。她应该……很喜欢。

        “……”墨鸦不说话，只是从房顶跳了下来，足尖轻点，轻轻落在地上。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来过……

        “你到底在等什么？她不会来了，你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们是将军府的人，和她的哥哥是注定的死对头。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白凤觉得世界很奇妙，这类的话，本来是墨鸦经常提醒他的，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说出来提醒自己这个搭档。

        墨鸦沉着眼：是啊…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杀手，而她是尊贵的公主。他们之间甚至隔着腥风血雨。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走到一起？不过是……一场偶然……

        可就在这几天，他好像忽然理解了白凤的渴求。他也想像白凤一样，偶尔的，去渴望，去追寻一些荒唐的自由。即使这在以前的他看来，是可笑的。便是现在，他也感觉这是痴人说梦。

        但如果…他愿意拼一次，会不会赢？

        “墨鸦……”白凤忧心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不发一言的墨鸦，那个公主，真的这么重要吗？

        “我没事。”墨鸦说着，抬脚往屋内走去。

        “等等墨鸦！”白凤睁大眼睛，因为在他的视线中，突兀地撞进了一抹橘红色的光，以及光后的一片粉红，正在廊桥上由远及近，慢慢走着。

        墨鸦闻言，回过头，呆在了原地。是…她吗？

        红莲也一早就看见了墨鸦白凤。她最近想的太多了，想出来走走了。她知道夜晚有多危险，也有他们还没走的思想准备，但那有什么？她只想走走……

        今天没有什么权谋算计，她希望在这个暗波涌动的夜晚寻得一片安谧。想太多，有时候也会很累。既然他们没有杀心，也没有目的，就由得他们吧，别来打扰她就好。

        淡淡抬眼看了一眼两人，绕着离湖慢慢踱步。这个世界。人们大多身不由己，他们也没有错。谁动手都没有错，只是谁能活到最后罢了。

        墨鸦也不说话，也不上前。与白凤安静地看着这个小公主慢慢走在湖边。一圈又一圈。

        有乌鸦轻柔地扑扇着翅膀，偶尔从树上飞下来，围着红莲打转。红莲也不驱赶，任由它们在自己身边飞行。

        “……”墨鸦心有所动，看着那些乌鸦因为灯光染上一层暖色的黑羽，看着那个团子偶尔低头看向它们的温柔目光，看着光明与黑暗的交织……

        那一片火光，那一抹粉红，都这么温暖，温暖整个寒凉的夜。就像夏日灼灼的池莲，仅仅一眼，都让人惊叹。

        “……”白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墨鸦，似乎知道那幅画的来历了。

        轻柔的夜风吹散了微不可闻的哼唱，吹入两人的耳中，断断续续的，却能听出是很美的音律。不知何时，几只通体洁白的鸟儿也开始在鸦群中打转，不时发出几声婉转的啼声，似有共鸣。

        “……”红莲收了声，再次停在两人面前。他们是飞鸟，明明有翱翔天地的能力，却永远被困在囚笼中，一辈子都不能挣脱枷锁，直到死亡。和她……居然还有些可笑的相像。她也是一只鸟，一只被困在金笼中的鸟儿。

        “那是…什么歌？”白凤缓缓开口，在那曲乐章中，他听出了很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红莲抬头看着满天星辰，星光落在眼中的夜色更加深邃更加广阔。

        “天地那么大，飞鸟却迷茫其中。到底是因为无处可去还是没有方向？”白凤茫然地抬起头，是没有地方去吗？还是不敢？不会？不知道去哪呢？

        想问问墨鸦，却看见他正陷入沉思，静止在原地。

        “如果是有枷锁束缚，渴望逃离却逃不了呢？”白凤皱着眉，看向不远处小小的人儿。

        “那就打破枷锁，摆脱束缚。渴求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任何做不到，不能做，无法挣脱都只是怯弱者的借口。”挣脱枷锁，挑战命运，依然直到死亡的尽头。

        不同的选择，一个逐渐丧失自我，在苟且偷生中贪取朝暮。一个遍体鳞伤，在无数的毁灭中探求迷茫的未来，渺茫的自由。谁对了？谁又错了？

        “打破枷锁之后，是什么？”白凤也抬头看向了天空，那么深层的墨蓝，似乎笼罩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梦儿，当有一天你离开这里，你就会看到新的道路了。

        良久，红莲轻轻开口：“当有一天，你冲破这片天空，你就会看到新的天地了……你就会看到新的道路了。”

        顺着指尖，白凤看过去，满天星光，如此浩瀚……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外面的天地没有那么美好，而后悔了呢？”一直缄默不言的墨鸦最终开口了，声音低沉微哑。

        “永远不会……永远不会后悔。”人生这条路上，我们都走的很慢，却永远不会回头。因为这是我们一生一次的认真……每一个选择都郑重而坚定。

        红莲看着墨鸦，四目相对间，墨鸦听见人儿说：“有些事情，我永远不会后悔。”

        踽踽独行，孑然一身，满身疲惫，都没有关系，直到时间的尽头，她都会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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