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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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内对诗的对诗,斗蟋蟀的斗蟋蟀,角落里锤丸的锤丸,一直到未时一刻参与围猎之人才陆陆续续到场,原定未时三刻十五个参赛人员便可入山围猎,沈荣山点了香参拜神明祈求一切顺遂,后又手持锣槌开始清点人数,一、二、三十二、十三、十四,怎么少了一人?侍卫反复确认后上前通禀:“大人,文国公府秦小公爷未到。”
这话传开后,众人议论纷纷,只当是秦砚那个浪荡子临阵逃脱,无不是看笑话的。
紧随其后,文国公府一小厮急匆匆上前通传,说是秦砚吃坏了肚子,已套车送回府上就医,至此便破了案,不管何故不能参加,人人窃笑之。
文柏咬起了耳朵,凑到杨延修身边说道:“侯爷,这巴豆粉效用甚佳,真是良心商贾。”
杨延修不屑一顾嗤声一笑又沉下脸来:“回府后有赏。待会我不在,多留意沈姑娘,瞧着像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文柏朝着知微看了一眼,好没趣地问道:“哪个沈姑娘?”杨延修的墨瞳凌厉,还没等眼神扫射在文柏身上,文柏已经认了怂,“文柏明白,嘿嘿您好好大展身手,文柏一定替您留意着四姑娘。”
“时辰已到,整装开拔”主礼内侍仰头看着日头所处的方位,高声宣布。
“哐”
一声锣响,十四匹骏马对空长啸,载着主人奔进西山猎场的树林里。马阵之后,十名背后插着幡旗的侍卫随后进入林子,去到规定的地点潜伏起来,一来为了收集射中被捕的猎物,二来不能随意走动惊扰了林中飞禽走兽。
十四个皇子郎君,每人的箭羽上都提前做了记号。整个围猎不仅限定了时长为一个时辰,而且每人只有三十支羽箭,一个时辰内用完或者超过一个时辰即比赛终止。骑射不光要有准头更要有精准的判断,怎样在规定的时间内用三十支箭捕获更多的猎物无疑需要无比精湛的技术。
时值皋月,万物于春日复苏此时已至繁盛之时,林中多有野兔,麋鹿,山羊以及各类飞禽四处觅食。可谓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杨延修来到一处僻静之地,马蹄声震得鸟雀纷飞,他反手勒住缰绳,抽出一箭当空射出,犹如破竹之势一箭双雕。他心道:许久未练,倒还不算手生。杨延修的箭羽丹砂点缀,箭尾刻着“杨”字,很易分辨。
不过半刻,林中一侍卫跑出来,手上拿着双穿的飞鸟,礼官查验箭羽后记在安远侯名下。文柏得意洋洋翘首以待,时不时地朝着知微看一眼,可是无论他怎样兴奋,沈四姑娘的脸上却见不到一点笑意。文柏心中一股凉意,摩挲着脑袋冥想:也许真如侯爷所言,四姑娘无意于侯爷,都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耳边不住地传来许多娘子姑娘对侯爷的赞赏之词,四姑娘却始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文柏撇过头有些替侯爷难过。
“让开。”秋萍推了兰芝一把,“别挡着我们姑娘。”
兰芝知道此时不是争论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回了自己的位子。沈云娇从知微面前走过,似笑非笑,团扇掩面,目光流转。
“那姑娘往后山去了。”兰芝在知微耳畔嘀咕,神色紧张,“再晚一步只怕会跟丢了”。知微起身向沈云娇见了礼:“二姐,妹妹不懂狩猎之事颇觉无聊,先去转转了。”
令知微没想到的是这个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二姐竟没有横加阻拦,只说了句:“无妨,去吧,我自会告知父亲,妹妹记得赶在狩猎结束前回来。”沈云娇斜眼笑着让知微很是错愕,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领着巧慧和兰芝便撤出人群。
“巧慧,你在此等候,从中周旋。若我未能及时赶回来,切记拖延一会为我争取点时间。”
“兰芝,你随我前去。”知微看了一旁掉落在地的瓜果篮子又道,“带上它。”
三人谋定之后,便按计划进行。
知微来到后山入口的时候,青衣姑娘已经不知踪影,后山入口虽无侍卫把守,但是一旦进入乱了皇子狩猎秩序只怕百口莫辩,知微不想连累兰芝,一把抢过竹篮跨在手上,让兰芝回去和巧慧一起等着自己。兰芝又怎会相依?拉扯之间,林中突然窜出两个蒙面男子当头一棒,知微和兰芝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知微醒来的时候,觉得后脑隐隐作痛,她慌忙理清思绪,发现兰芝并不在身边。周身很黑,她伸手探了探周围,是个四面皆是土的深坑。她抬头朝着天空看去,洞口盖满了茂密的枝干树叶,但从那斑驳的缝隙中可以看出外面的天还很亮,知微知道自己晕过去的时间不长,现在定然身处猎人们打猎时留下的陷阱,足有一丈之高。
思忖间,她明白,自己中计了,可令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谁会利用这个她从没有宣之于口的秘密引她上钩,如果这个秘密真的已经泄露出去,此刻自己面对的应该就不是这周身的黄土而是一口小小的棺材了。知微抖了抖脸让自己清醒些,她知道巧慧和兰芝绝无可能出卖她。
如果只是困在这里还好,胳膊大腿聚在,只需安心等待巧慧带人来救便可,可令她担心的是,待会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
“怎么样?”沈云娇瞳孔放大,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从后山跑回来的小厮言语结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切勿引人耳目。”沈云娇弯腰扶起了小厮,生怕吸引他人的目光。
那小厮战战巍巍的起身,害怕地抖起来:“二姑二姑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四姑娘丢进了备好的陷阱里。”
沈云娇心中的石头落地,隐去面上的喜色道:“做得好,那王麻子呢?得手了没有?”
“王王麻子他他跑了。”
“怎么回事?”沈云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将那小厮拉至角落问起了缘由。
“原本按照计划,王麻子得信后进入后山假装不慎落入陷阱,然后相处一地毁了四姑娘名声,我再带着家仆当场捉奸。可是,那王麻子说他赶去的时候,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他躲在树后不敢上前,眼看着那男子也掉了进去,自己只能原路返回了。”小厮浑身哆嗦,没办好差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他。
“你说什么,真有此事?看清那男子的长相没有?”沈云娇喜乐转忧又转怒为喜,不是王麻子无所谓,只要是个男人,这事便成了。
“离得远,又因王麻子是乡下人,并未识得。”小厮应道。
“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沈云娇心中畅快,等到狩猎结束,沈知微便不足为惧。这次,沈云娇一不做二不休要彻底将沈知微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毁了姑娘家最看重的名节,虽然计划有变,但结局似乎是一样的。
知微这边正想着如何从这洞中爬出去,忽然,洞口周围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屏住呼吸,身抵在洞壁上,动也不敢动。难道这就是她预感到的灾难吗?来得也太快了些。
只听外面那不知是人是兽的冷哼一声,压断了树枝跌落下来,知微尖叫了起来。那一刻,她仿佛入了十八层地狱见过了罗刹阎王。脑海中闪过千种万种可能,豺狼?野猪?或是歹徒?
那东西压下来后并未出声,安静地蜷缩在一旁,气氛恢复凝重。知微慢慢镇定下来,移开面前的双手从指缝中瞄了一眼,角落里是个人形,而且是个男人。
“怎么不叫了?”那厮声音低沉,透着无比的冷静。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知微放下戒备上前查看,阳光透过洞口上方的参天大树斑驳地打在那人脸上,脸颊白净面无血色,知微一怔。作为一个医者,她明白此人定是负伤了。知微小心翼翼地捡起树枝挑开了那人眉上散乱的几缕青丝,刀削般俊朗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侯侯爷?!”知微难以置信地喊出声,半是惊讶半是喜悦。
杨延修缓缓抬起眸子,煞白的嘴唇微启,眼神里透出明媚:“怎么是你?”
“先别说了,侯爷您中箭了,需得及时处理伤口。”知微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杨延修垂下的头,因为失血过多,杨延修已经很是虚弱。
此刻,杨延修应该很感谢自己这惨白的脸吧,要不是它,那抹似那晚霞一般的绯红早已跃然脸颊。
“怎可?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不必为了我”杨延修别过脸,下巴轻轻蹭过知微的指尖。
“都什么时候了,侯爷还在乎这些?难道侯爷也似那迂腐之人一般不管生命安危只重繁文缛节吗?”知微不管杨延修的阻拦,尽力扶正杨延修,杨延修身材修长,身子竟然这样重,一点也不似看起来那般瘦,想来是因为个子高的缘故吧。
“呃”知微扶正杨延修的时候,他疼出声来。
“侯爷,知微失礼了。”她透过光亮迎上了杨延修破碎而又炽热的眼眸,那眼神似乎是在说着,不可擅动。
失礼事小,失命事大。她撇过头没再看他,只伸手勾住杨延修的腰,看起来如竹如玉的人倒很是健壮,知微向杨延修挪近了些才够得到腰封的系口,耳边除了幽幽的凉风还有杨延修绵绵的喘息声,这声音在知微的发丝拂过脸颊的那一刻起变得不太平稳,夹杂着疼痛、慌乱和逃避。知微的心口像是乱了节奏,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这感觉像是书中说过的心悸之症,她暗下决心,若能活着离开这里,巧慧日日端来的鸡汤她一定半分也不剩,再也不会嫌弃太过油腻,还要多加些人参、枸杞和党参,好好补补身体。
卸下腰封后,知微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抿了抿红唇,微睁着双眼伸手触到了他的衣襟,杨延修的手突然卯足了力气抓住了她,她心里打鼓愣在原地。
“侯爷您您您”
“如此害怕,便不勉强了,姑娘的清誉重要。”他的话虽说得云淡风轻,可这不悦满满地写在脸上,腹语道:像是我要吃了你似的。
什么清誉不清誉,两人现在孤男寡女同处一地已有一炷香的时间,还不知要再多待多少时辰,这清誉只怕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更何况自己第一次给男人诊治,虽然医者父母心,可有些害羞也是情理之中,难免的事,侯爷怎能这样不懂理解呢!
只是她哪敢和侯爷贫嘴这些,嗫嚅道:“侯爷的命更重要。”她笑得灿烂,杨延修看得着迷,“侯爷您出了很多血,待会会有些疼,您得忍着点。但您放心,我一定轻点。”
“那便有劳姑娘了。”他低下头勾唇笑了笑,此时此刻竟还笑得出来。
褪下被血染红的衣衫,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杨延修的后肩上一支利箭死死嵌进骨肉里,足有两寸多深,若是一个身量纤纤的弱女子只怕已然射穿出来。白玉般的后背紫红一片、血影铮铮,伤口处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这血腥一幕,知微只在父亲遇害那日才见过,她浮想翩翩渐渐红了眼,偷偷在杨延修身后抹着泪。
“四姑娘心地善良,妙手仁心,竟能感同深受。”杨延修声音越发虚弱,但这不太正经的几句话还是轻飘飘地传到了知微的耳朵里。
知微听到这话染红了脸,慌忙从思绪中择出身来:“侯爷,伤口太深,知微不敢轻举妄动,还请侯爷扯下一片袍布,知微为您简单包扎再做打算。”
荒郊野地,没有刀,没有火,没有麻药,没有纱布,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仿佛一个死局。
杨延修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刀鞘上刻着几朵祥云,镶着玉石。
“这个可有用处?”他淡淡问道。
知微眼里闪出些希望,她接过匕首欣喜道:“只是,侯爷得忍着点了。”杨延修亦是明白,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危在旦夕,血干人亡。
知微狠下心,用刀尖拨开层层皮肉,取出箭杆和箭头,她害怕地发抖,杨延修亦是痛地发抖。用锦袍上割下的锦布,极尽温柔地将伤口包扎好,知微瞧见杨延修的脸色已经煞白,眉眼轻耸,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虚弱的不堪一击。
她扶起杨延修的头,轻声唤着:“侯爷侯爷”
“无碍。”他浅笑着不想让她担心,“不过皮外伤,死不了。”
知微挪上前,将松软在地上的锦袍捡起悉心为杨延修穿好,穿过袖子的那一刻,知微一怔,手停在半空,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延修的肩膀久久移不开眼。
“怎么?姑娘对本侯的身子有看法?”杨延修戏谑道,另一只手拢了拢袍子。
寻常姑娘听到这句话只怕早已羞得无地自容,知微恰恰相反,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她凑了上前,乎闪着大眼睛毫不避讳与杨延修四目相对,杨延修前一秒还在捉弄别人,这一秒身子往后顿了顿倒像是被调戏的小娘子。
她亮着眸子挺上前,看起来很是没心没肺:“侯爷,你肩上的伤痕怎么来的?”
杨延修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说道:“方才林中狩猎,被暗箭所伤。”说着拿起地上那支血箭,“这支箭被人除了箭羽,想必不是误伤,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冲着我来的。”
“嗯~”知微摇摇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长约一寸的肩下疤痕,如此平整像是匕首砍伤。”
杨延修顿了顿,脑子转得飞快,他自然知道何时何处何人所伤,但是哪能说出口,否则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曾是沈府的梁上君子。
“哦?这个嘛,舞刀弄枪免不了磕磕碰碰,没什么稀奇的。”杨延修别过头,努力回避着灼灼目光。
知微心中度之:侯爷不说实话,我自是不能相逼。但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日府中被秦砚所伤之人正是在左肩下被直直地刺中一刀。侯爷既然不说自有难言之隐,自己更不能将这等差点被毁名节之事宣之于口。若是侯爷真与那日之事无关岂不得不偿失。
“原来如此”她起身坐到另一处角落,嘴角难掩的笑意,毫不避讳地看着杨延修。
也许,杀父仇人和救命恩人,她总算找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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