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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四面楚歌


“父亲,您找我何事?”

        竹林内竹叶沙沙作响,知微向后望去,方才引路的女使早已不见踪影。沈荣山缓缓转身,双手背在身后,他仰天低笑,令人不寒而栗。

        “知微啊,为父我一向感念你于沈府有恩,厚礼相待,尽心尽力为你筹谋,明如更是将你视如己出,你竟然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肯坦诚相待,实在是令人寒心啊。”

        知微鼻尖冒出细密汗珠,极力平复着心情:“父亲,此话从何说起?您是否,是否听了什么流言,误会了女儿”

        “误会?呵呵没记错的话,你说自己师承云游散医,来自金州地带。我派人在金州地区打听近半年从未听说有什么妙手济世的仁义医者,有你这样的高徒,想必那位师父绝不是无名之辈,又怎会默然无闻呢?”

        “师父心慈,行医时一不留名,二不收诊金。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病人能够三缄其口,对行医之事决口不宣。想来,是受过帮助的百姓感念在心说到做到了。”

        沈荣山邪魅一笑,并未多言,只摘下一片竹叶指尖揉捏。

        “同为医者,你可听说过刘家谷一事?原本风生水起的一脉药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三十二条人命一夜之间惨遭屠杀,未留一个活口!”

        知微的指甲扣进肉里,若不是沈荣山背对自己,她都不知该如何掩饰下去。沈荣山心思缜密,满腹狐疑,断然不会记错山谷的名字,把林家谷说成刘家谷,唯一的可能是故意为之。

        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父亲,您累了,竟把林家谷说成刘家谷,呵呵这事我当然知道。后来啊,附近传出有地痞流氓专杀仁人义士的传闻以致人心惶惶,师父也是为了这事决定隐姓埋名金盆洗手,给了我几两银子让我自寻出路。若不是此番机缘,知微哪有给您做女儿的福分呀”

        沈荣山听到知微并不避讳自己林氏之姓,颇为诧异地看着她,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只是你说的最好都是实话,贪恋权贵也好,另有所图也罢,今时今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沈府,若想走得远些还得倚仗我沈荣山。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应当清楚得很,蚍蜉撼树这样的事是自不量力的。”

        “知微明白,父亲和母亲真心相待,我岂有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父亲您才是知微永远的靠山。”

        沈荣山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扶起行礼的知微,笑得阴骘:“我知道杨延修对你宠爱有加,小两口如胶似漆。”

        知微愕然,沈荣山如何得知?

        “他虽无要职在身,可军中威信尚在,而沈杨两府一向水火不容,他朝难免鱼死网破。我要你继续博取他的信任,帮着为父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如实相告。否则休怪父亲我不念旧情。”

        不念旧情?在沈荣山眼里何来恩情可言。知微倒吸一口凉气,她明白沈荣山杀死自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所以只能表现出极为恭顺的模样,毕竟趋炎附势又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好控制的多。

        “女儿对他本就没有太多可亲可敬之处,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与他已是结发夫妻父亲如何保证安远侯府没落的那一天,女儿尚可独善其身?”

        听见知微如此辩驳,沈荣山脸上露出喜色:“放心吧,为父怎会令你的苦心枉费。若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我会提前想办法让他亲自要求与你和离,作为我沈荣山的女儿,何愁再嫁?”

        “只要父亲能保知微一生顺遂,女儿定以父亲马首是瞻”

        知微拂开衣袖,摊平手掌意欲跪地对天发誓,沈荣山见了连忙制止:“嗐你我父女一场,我怎会不信呢?快快起身既如此便回去吧,时间久了恐遭怀疑。遇到杨延修便说你已向我告过别,不必再来行礼了。”

        “姑娘”巧慧和兰芝震惊中更多的是惊吓,兰芝更是眼泪一颗两颗地往下流。知微眼神望向窗外,她笑道:“月光下,散落枝头的一朵白云,我竟傻傻地以为蔷薇花开无忧无哀”

        “姑娘,一直以来,巧慧一直不明白您为何孤身来到东京,还说自己要寻拥有那块玉佩之人,现在想来,莫非”

        “没错,我就是洛水镇林家谷林家医堂堂主的女儿,那块玉佩是杀害我父亲以及同门兄弟姐妹的凶手所有。那日我进城采买躲过一劫,划船回谷的时候发现河水泛红,铁锈般的刺激气味越来越浓,便知谷中有变。我绕到山后,走了谷中弟子才知道的采药山路想溜进去找我父亲,可是我却看到那个腰间挂着玉佩的男子将佩剑刺在父亲胸膛再三逼问我的下落,父亲怒睁双眼决眦裂血只字未言”知微双手搭在额前几近崩溃,呜咽难言,抽泣无声,“那眼神是在告诉我,‘洛儿快走,有多远走多远,永远都不要回来’。就这样,我看着昔日情同手足的同门和那位藏着一身秘密的父亲倒在血泊中,再没起来。”

        “姑娘”巧慧、兰芝将知微抱住,哭成一团。

        知微温柔地笑了笑:“无妨,我没事趁着那群人没有发现我,我原路返回想要划船逃走又怕被出谷的歹人发现插翅难逃,只能跳进水中往岸边游,那天河水好冷好冷,我游了好久好久直到精疲力尽醒来后躺在一处村庄的浅滩上,被一农户所救,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姑娘怎么知道凶手就是汴京人士?”

        “身份尊贵又是汴京口音,自然是汴京人士。从小,父亲对我很是严厉,有外人在时从不让我唤他父亲,皆以师父相称。原来我不懂,现在却懂得太迟了。父亲说过他本不姓林,从不告诉我母亲是谁,只说生我时难产去世。父亲懂得汴京话,又对汴京的人和事颇为熟悉难道父亲是躲避仇家才隐匿在金州?每每想起,头疼欲裂不得其解”

        兰芝神色慌张,压低声音道:“相爷既对姑娘身世起疑,只怕糊弄得了这次,难保次次无虞。姑娘如今是安远侯府的大娘子,大可将此事告诉侯爷寻求侯爷庇护,不必惧怕才是。”

        “侯爷自有侯爷的筹谋,我的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将侯爷卷入其中。侯爷是我的恩人,我怎能再让他为我犯险。何况沈荣山处事言谈之间绝非善类,如今侯爷尚未入朝为官已遭虎视眈眈,遑论以后?母亲、大哥还指望着我,我怎能只顾自己安危?不如先将此事应承下来也算敌在明我在暗了。我嫁入侯府不过三日,父亲竟知我在侯府的处境,咱们这个画岚院只怕早就不干净了”知微面色凝重,隐隐担忧。

        巧慧刚要说话,暖思在外面敲门:“大娘子,您可睡下了?”

        兰芝开了门,见暖思、阿云正等在门外回话便让阿云去问问厨房醒酒汤做好了没有。当知微端了醒酒汤走到风箫阁的门外时,同样的月色同样的屋檐却有了别样的景致。

        文柏小心翼翼从房外合上两扇门,正瞧见知微往这边走来,先是一顿吃惊后是满脸喜悦,心中嘀咕:太好了,救兵到了

        文柏拱手向知微行了礼,乐道:“大娘子您可来了,文柏可受了好大的委屈侯爷不知怎的,任文柏怎么想方设法地逗乐,竟是丝毫不搭理我。方才我让侯爷早些歇息,侯爷大发雷霆直说我呱噪,还还命我消失我见势头不好只能溜了出来。”文柏近前又是一拱手,哀求道,“大娘子来了,侯爷定然欢喜。还请大娘子哄着侯爷吃些东西,否则老夫人怪罪下来,文柏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进去看看。”

        轻轻推开门又关上,知微走到书案前,杨延修手抵在额间,低着头,剑眉紧蹙,一身紫红色祥云锦服贴合着他宽厚的双肩平整雅致,三步之外已是酒味弥漫。

        “不是让你滚出去吗?”杨延修没有抬头,声音很低沉却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道。

        “侯爷,您若不想吃东西,醒酒汤多少喝几口吧。”

        “怎么是你?”杨延修放下手,眉宇间有些松动,他看着知微憔悴的脸色,千万句口诛之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冷声斥道,“东西留下,人走”

        知微望着面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难道侯爷这三日对自己的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骗过侯府上下,骗过沈府,骗过所有人吗?知微摇摇头不敢相信,拿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震。

        “侯爷是不是身体有恙?我看看”想到这一时心慌乱了分寸,她放下醒酒汤,顺势夺过杨延修的右手。杨延修见此未留半分情面,拂袖甩开:“不劳娘子关心沈知微,你若是身体不舒服便回房歇着,少在这碍眼。”

        “侯爷您误会了,我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

        “我说过,不劳你费心。”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汤也喝了,还有何吩咐?娘子?”

        知微的指尖僵硬,她放下骄傲伸出手攀住杨延修的衣袖,像个受伤的孩子,泪水从眼眶夺出:“侯爷,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改”

        杨延修按住她的手顺着衣袖滑落,他咬着牙别过头:“别再这样楚楚可怜地看着我,厌倦”停顿下来,他缓缓应道,“厌倦至极”

        知微喉唇凝滞,半晌未言。

        “原来如此侯爷为何不早说,多大点事嘛,侯爷不想见到我,我便少来风箫阁转悠便是。”知微擦干眼角的泪花,收拾了器盏,笑得令人心疼,“对了侯爷,您的酒气未散,今夜让文柏准备些蜂蜜水,喝点再睡。明日我做些菊花糕给您送来让暖思给您送来。”

        匆匆出了门,知微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没忍住泪。文柏紧跟着推了门进来,少了些许恭敬:“侯爷,您怎么能这样对大娘子?您到底是怎么了?什么要紧的事不能说破即过,非要互相折磨呢?”

        杨延修久久未说话,文柏没有选择沉默,愤慨道:“这次,是您过分了!”

        “她是沈荣山的人”杨延修终于开了口,语气里的寒意钻到人的骨子里。文柏不敢相信地抬着眉,方才还高屋建瓴般在高处睥睨天下,现在已然落汤鸡似的没有了半分气势。他哆嗦着嘴唇笑道:“侯爷您醉了,大娘子是沈大人的女儿,自然是沈大人的人咯,您看您都说起胡话来了文柏扶您去画岚院休息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杨延修低笑两声,面色如沉沉暮霭,“若无半分真情,为何频频撩拨?我的情意在她心里当真贱如泥尘吗?”

        “可”文柏未知全貌听得云里雾里,眉头拧成了硬疙瘩,“此话从何说起啊侯爷?您是如何得知?”

        “她亲口所说,我亲耳听到怎会有假?沈荣山好大的一盘棋啊,从初次相识到宫中相遇,从西山猎场到官家赐婚到底哪里真哪里假?我竟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可笑实在可笑”

        屋里又是一阵寂静文柏看着杨延修从未有过的失态,后悔起一时冲动顶撞了侯爷,看着杨延修虽面无表情却紧紧收拢着指节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接受了听进耳朵里的话。

        “发现知微和沈荣山在一起的时候,她正向沈荣山行礼请求事成之后助她和离保她安危,离开安远侯府。”杨延修沉声道。

        “这么说,大娘子她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侯爷?与侯爷情深无两也是”

        “好在,我一直未同意让她替我诊脉,谎称身患重疾之事,沈荣山应当尚且不知。文柏,派个人暗中盯着画岚院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她们主仆几人。”杨延修的声音冷地出奇,让人不寒而栗。

        “侯爷,文柏领命。”他挠挠头,“只是今夜,侯爷准备宿在哪儿?”

        “就在这吧。”

        文柏没再多说,只应道:“那文柏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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