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71942年的信

傍晚5点半，虹口龙之梦的本帮菜馆里，钱青坐在位置上一边翻菜单一边等闺蜜姚璐璐过来。闺蜜上班在cbd香港广场那边，下班比她晚不说，过来也比她远。

        “抱歉呀，我来得晚了！”六点出头，姚璐璐赶到了。她看到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就知道钱青是饿了。她笑眯眯地给对方添上茶，恭喜说：“圣诞快乐呀！祝贺你刚入职就能蹭上年终奖！”

        钱青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夹菜，边吃边故意阴阳怪气地回怼：“别祝贺我了，我得先祝贺你。恭喜你要结婚了！”她嘴里含着菜，吃醋道：“现在要约你啊，真是困难。你不是忙婚礼，就是忙回家和你老公卿卿我我。我这个好朋友已经是旧人咯，被你完全抛弃了。”

        “嫉妒吗？”姚璐璐不客气地反问。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挑眉说：“那你也去找一个呀。我现在的快乐，你不找一个是体会不到的。”

        “男人有什么好的，我还不屑于去找呢。”钱青就知道姚璐璐不会说好听的话，她转溜了一圈眼珠子，学着《破产姐妹》里的苏菲，念了一句台词：“noonedoesmebetterthanme”

        姚璐璐被这句荤话给逗乐了，她夹了一筷子肉到钱青的碗里，啐道：“我和你说，我开车来的，你休想今晚开我的车。”

        “谁开车了？我可没有。我是环保主义者，坐公共交通来的。”钱青知道姚璐璐在损她刚刚在开车，她故意玩笑回应，丝毫不示弱。“不和你开玩笑了，你婚礼弄得怎么样了？你家曹先生要一手包办吗？”

        曹先生就是姚璐璐的老公，他这个人的人生经历也是相当地丰富了。起先是从民国的淞沪战场上身穿到姚璐璐公寓的浴室里，来了一场浪漫的邂逅。后来，又因缘巧合地借尸还魂，寻觅多年找到了他的辛德瑞拉。当然，借尸还魂是说得有点儿恐怖了，简而言之就是魂穿到了现代。可能是由于他魂穿来的时候，现代的这具身体还只是个读初中的小屁孩，他竟然有机会在现代社会里体验了一把九年制义务教育，并且按照普通人的人生模式去读大学，然后工作创业。

        钱青一直觉得，这就是穿越小说里的金手指男主角意外到了现代发家致富的杰克苏故事。因为是男主角，所以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大富大贵，带着她的闺蜜姚璐璐也是一路享福享乐。这种好事儿，你要说不是偶像剧，那能是什么？

        要她说啊，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呐。看看她闺蜜现在是富太太的女主人设，而她呢？还在都市现实苦情剧里struggle。算了，她是不期待自己有女主角的命了，能健康地活着就行了。

        姚璐璐又吃了一块糖醋排骨，她吐掉骨头，回答：“还曹先生一手包办呢，基本都是我在弄！”提到这事儿她就累，忍不住吐槽：“提结婚的是他，结果他就给我忙了个开头，过程和扫尾他都没有参与。确认场地和司仪、礼服和婚纱、婚宴的菜品、灯光摄影……都是我在弄。他一直说他忙，要加班。合着，我这半个月基本就没在晚上见过他，就白天出门上班的时候听他给我说一声‘早上好’。”

        “不至于忙成这样吧。”钱青刚刚还在暗想这位金手指男主角是何等的厉害，这会儿听下来，感觉就算是偶像剧霸总，等到了要结婚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而已。普通男人嘛，就是你不能对他有太多的期望，不然他会让你更加地失望。

        姚璐璐是真的生气，她怒吃两块脆皮牛肉，放话：“我算是体会到了，谈恋爱的男人和要结婚的男人根本就是两种生物！谈恋爱的时候，你侬我侬，什么两生两世，什么生生世世，说出来我都脸红。可结了婚呢？不，就是领个证之后，他的那些体贴啊，蜜语啊……全部集体失踪。”

        当初他俩手牵手，羡慕死人的那一幕幕，钱青还历历在目。这也就隔了个把个月吧，怎么就从‘草莓蛋糕’变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听着闺蜜愤怒的抱怨，她有些心疼了。“曹生应该不是这种人吧。我看他对你挺好的呀，而且他之前不是一直都三餐给你准备好，什么都不让你做的嘛。”她给她加上茶水，怕她唾沫星子消耗太多，口干。

        “三餐给我做好，那可能是上个世纪的故事吧。”姚璐璐叹息摇头，无奈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年底了，他几乎是天天泡在外面加班应酬。别说是给我做饭，就是他自己都没吃上过一顿他自己做的饭吧。”

        行了，钱青听懂了，这就是现实版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看姚璐璐抱怨的样子，直白地问：“那你还结这个婚吗？他现在就这样了，以后你要怎么去忍受啊？”她倒不是劝分，就是不想闺蜜以后熬日子。

        “不结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扯证了呀。而且，亲朋好友也都知道这个月28号我要办婚礼。喜帖都发出去了，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姚璐璐皱眉纠结，满脸都是迷茫，“可能是我自己没有调整好吧，幻想结婚和谈恋爱是一样的。也许，我需要时间去适应一下新身份。”

        “你找他先谈谈，别自己生闷气。”钱青看闺蜜这幅沮丧的样子，对于男人这种生物再次产生了一种‘敬而远之’的心理。她给她夹了一筷牛肉，劝说：“问题肯定不在你的身上，你不要自己说服自己。如果真的不开心了，还是可以考虑一下‘放手’的。毕竟，日子是你自己过。”

        道理谁都懂，但是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时，理智未必会及时上线。不要再谈论令人忧愁的事儿，钱青转移话题，问：“听你说，你表弟陈山桓这次圣诞节要回国。他是准备来参加你的婚礼吗？”

        姚璐璐的表弟陈山桓也是个经历特殊的人。与曹生差不多，陈山桓的身体里住的也是一个从民国穿越到现代的灵魂。钱青觉得她和姚璐璐的磁场是不是有问题啊，不然怎么能碰到这一个，两个都是从民国穿越来的？

        “我让他别回来了，没必要。”姚璐璐认为不是每个亲戚都有必要来参加她的婚礼的。像这种在国外读书的，没必要折腾回国。

        “怎么没必要？我觉得很有必要的呀！”钱青当即就否定了姚璐璐的想法，并解释出个道理，说：“你穿越到民国的那个时候他是你的表哥，等你回到了现代，发现他又是你的表弟。两世都是你的亲戚，证明你们有缘分啊。而且，在民国，表哥照顾表妹也不是随便照顾的咯。”

        钱青语气暧昧，姚璐璐听出来她是在乱开玩笑。她一个眼刀甩过去，并且夹了块排骨丢到对方的碗里，低喝道：“钱青，你骨科小说看多了吧，三观出什么毛病呐？陈山桓和我就是亲戚。以前在1937年的时候是，现在2018年了依然也是。”

        “好了呀，我知道你怕你家曹生吃醋。”钱青眯眯笑，她夹起碗里的排骨，边吃边讲：“你么就是最近一个人弄婚礼不高兴了，但是心里呀还是有曹生的。他工作忙，把事情都丢给你是他的不对，你找个时间去骂骂他，让他认识一下他的错误。你和他把话说开，应该没什么大事的。”

        她看出来，姚璐璐就是不满自家先生做甩手掌柜。其实，很多夫妻都会遇上这种问题。如果不是感情出了问题，只要沟通好，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矛盾。

        “别光顾着说我。你呢？”姚璐璐被钱青一把点穿，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便就把话题扯到钱青身上。“跳槽去了新单位，那边有没有优质男青年？”她夹了一筷草头，边吃边揶揄：“你现在的选择余地比起在会计事务所可是大了不少啊。gb是国际学校，应该有不少外籍老师吧。中西融汇，要蓝眼睛的有蓝眼睛，要琥珀色的就有琥珀色。什么哥大、剑桥、普林斯顿……别说是master，phd应该也有得选吧。”

        上班呀，又不是去相亲的咯。钱青翻了个白眼，回怼说：“你当我是刘强东，还是王力宏？我干嘛要选哥大的？”想起今天下午组长李玫的pua，她摇头啧嘴，打破行外人的幻想滤镜说：“不要把学校想得太简单了。officepolitics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人可不谈感情。”

        “哦，是吗？”姚璐璐轻轻弯起嘴角，瞥了一眼手机，问：“不知道是谁哟，上周刚入职的那会儿和我发微信，说搭班的男体育老师颜值有点儿高。好像是说，看起来有股彭于晏和吴彦祖合体的感觉，身材也是类似于美队那挂的。”

        “可惜是个吹牛说没去成nba，实际连cba都没打过，还开着荧光绿小电驴的拽爷！”钱青立马接话，言语里都是嘲讽。可真说要嘲讽杨奇，她也觉得自己挺没资格的。想起他下班那会儿的大方又阳光的神情，她感觉她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搞不懂这个男人，不，她是搞不懂男人，钱青心想。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后，低声轻说：“但是，他今天像是换了一个人，很傻很天真。”结合闺蜜老公和表弟魂穿现代的故事，她怀疑‘穿越’会不会也发生在了她的周围？比如，这个杨奇是穿越来的？

        “别想了。一见钟情也挺正常的，喜欢就直接点儿嘛。”姚璐璐看钱青在想心事，便就打趣她。

        “才没有喜欢咧！”钱青立马否认，她觉得姚璐璐是在乱讲话。“别说这种有的没的，我后天就放假了。你在外企，你圣诞节应该也放假吧。”她岔开话题，不打算谈论杨奇。

        姚璐璐点点头，回答：“正好婚礼放在圣诞节的假期里，我不用请假。”她嘿嘿笑，好像是捡了便宜省了麻烦一样。“反正你也放假，你要不过来帮我包喜糖？”她提议想用钱青这个免费劳动力。不让人家白帮忙，她特地添一句：“你的伴娘礼服做好了，明天你下班后我来接你去试试吧。正好，你帮我看一看新娘妆。”

        钱青就知道姚璐璐会打她的算盘，不过好朋友嘛，那就不计较咯。她冲对方皱了皱鼻子，假装是勉为其难，傲娇地答应了下来。

        晚上18:30，杨奇终于骑着他的绿毛驴到了真如新村7号楼。他是一路开，一路问，花了一个多小时左右才找到这个地方。

        天黑了，路灯也亮了。就着老式小区的昏暗路灯，他把车停到了楼道口。他收起车钥匙，刚要进楼，就被1楼的住户开门叫住。

        “诶，你电瓶车不要停在楼道里！”说话的是个老头子，口气很不好。

        杨奇看向对方，又看向自己的绿毛驴，他压着脾气，不想和老人家计较。“我明天早上就开走了，白天不停在这里的，就晚上停一下。”

        “不行的，楼道里停电瓶车不安全。万一电瓶烧起来，我们这种老式楼房吃不消的。”老人家不退让，他指着楼道外面，严厉勒令：“小区有电瓶车车库，你停到那里面去。”

        行吧，看来是这个7号楼的规矩，杨奇决定遵守。他把绿毛驴推出去，顺带问：“麻烦您指一下，电瓶车的车库在哪儿？”

        老人家就是古板，看杨奇把车推走了，他也就恢复了好态度。他耐心地指着前面一幢楼，讲：“就在前面14号楼的隔壁。你进去和看车库的人讲一下，登记好车牌号后，交个租车库的费用。”

        杨奇按照老大爷的指示找到了车库，很幸运，他租停车位的费用已经交过了。把车子停好，并且学着周围其他的电瓶车，他从后备箱子里找到防盗锁把车轮锁上。

        一切都弄好，等他回到7号楼，并且爬到3楼的时候已经晚上7点了。楼道的灯坏了，一闪一闪地好像是接触不良。他就凑活地就着这股晃眼的灯光，摸索到了301室。当他刚要掏出钥匙开门时，隔壁302开门，叫住了他。

        “你是杨奇？”开门的是个老太太。

        杨奇点头，不知道对方找他干嘛。想到刚刚1楼的老大爷喊他把电瓶车停车库，他便与隔壁的老太说：“我电瓶车停到车库里了，不放在楼道，您放心。”

        “我不管你电瓶车，我是要把这个东西给你。”老太太拿出一沓信，她将它们交到他的手上，并说：“今天下午邮政来过，敲你家门没人应答，就把这些给我了。”

        杨奇接过手，厚厚的一沓书信，他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老太太又有话和他说。

        “本来我是想就放在你家门口的，但是我看这个东西挺旧的，信封纸张都有点儿破损了，就怕到时候野猫来叼，或者风吹一下就散得到处都是。所以，我就等你下班回来亲自交到你的手上。”说到这儿，老太太指着信上的邮票，面色有些怪异，似是提醒一般地说：“1942年的信到了2018年还能送来，挺不简单的。”

        显然，在她看来，这些信应该是杨奇太爷爷和太奶奶那辈的人留下的。她虽然感觉有些阴森，但也能理解这些信能送到手就是一种不容易。在她关门之前，她还特地叮嘱他记得要把信给长辈们带去，别让人担心。

        杨奇一开始是有些糊涂的，只是心里隐约有那么点儿想到。但是在听到老太太说出1942这个年份时，他着实是惊到了。匆匆与老太说了一句谢谢，他便赶紧开门进去看信。

        门锁刚拉上，还来不及换鞋，杨奇就将屋子里的灯全部都打开。他坐在沙发上，泛黄且带着边角破损的信封证明了它们的到来跨越了太久的时光。看着这些破旧的信封上还留着歪歪扭扭却似曾相识的字，他回想起1942年12月20日的中午，他说他要给兄弟们去镇上送信的种种情形。

        这些信他以为会随着他的死而被掩埋，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他的手里。也许，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历史的车轮开往何处，他未完成的任务都会跟着他。所以，他应该不是死了，而是在未来世界里重新获得了生命。

        坐靠在沙发上，他不禁开始思索这场意外的重生。他相信，这场重生的使命一定不是简单地要他活着而已，他需要把这些未送出去的信给送到。可是，当信送到了以后呢？是不是就意味着生死有命？

        没人会不贪生怕死，子弹穿过杨奇头盔的恐怖感觉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抬起头，留意到墙上的电子时钟，上面精确地显示出现在是2018年12月20日19:49。

        他找不到以后的答案，只能找到现在的意义。看着这个不大的家，他想，这儿算是他的栖身之地，也算是上天对他有所厚待了。他一个原本就应该在滇缅死了的人，现在还能继续活着，这其实就是一种恩赐。

        他应该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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