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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就算是深冬,方外鬼谷的雪也是小小的,几粒飘零惨淡的雪压不住那虬屈的老枝,砸到地上,也就化了一半,只有那连野兽都不愿意踩的道,才能勉强鼓起有点厚度的雪包。

        秋剪在屋内哈着气搓手,远远看那山腰上的小道,有一个黑点在急促地移动,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极其清脆的铃铛声,他伸手将挡风的被袄帘子放下,转头对那直挺挺地坐在深处的白衣少年说,“今年的雪还是这么小,跟闹着玩似的,但偏偏又这么冷,这南方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语罢便转头去添了几枚香碳,“好在大师父人虽然冷了些,但好歹不苛刻咱!”秋剪吸了吸鼻涕,兜着手,恨不得这会学人抽上一口大烟暖暖身子,深堂里的人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似的,只专注地在纸上描摹,站在男子一旁的冷脸少年瞪了一眼秋剪,示意他不要说话。秋剪搓了搓手,做了个鬼脸,便又撩起帘子去找山腰上那个黑点,黑点不见了他便低头进里屋煮上了茶,嘀嘀咕咕地抱怨,“一个两个的,这脸比冬天的雪滚泥路还黑,大师父这样,主子也这样,啧,流霜你个小狗崽子也这样!”说着又朝茶盅里狠狠摔了一把茶叶子,权当那茶盅是流霜。

        阴风一过,秋剪熟练地用茶勺子挡住流霜的黑手,然后学人家三岁小孩皱着脸哭闹,“主子你都不管管流霜,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嗖一下就飞过来欺负我!你是长了鸟翅子吗?啊!”秋剪小狗样泪汪汪地瞅着小他一岁的流霜,深堂里的男子搁下笔,“也罢,你就陪秋剪玩吧。”流霜才不管这个撒泼打滚的老混蛋,拿来信鸽递给深堂里的少年,敷衍地应下了白衣少年的要求。

        “宗之潇洒,白面丹眼,修玉清骨,飘飘若仙。”一个白发的醉汉两手被剪绑在柱子上,“如何才能形容他呢,嗝……”

        一个娇弱的小女儿举着菜刀威胁这个白发醉汉,“哼,你个药佬儿,快说,哎呦,急死个人了!我虽瞧过那小鬼谷,但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为人,你还不快仔细说来!”语罢还冲着坐在一旁的穿着银红色衣裳的姑娘调笑。

        药佬儿不知春从鼻孔里喷出绵长的一声,“嗯,虽说这小鬼谷谢官衬不上我的徒儿半分,但凭良心说,他呀,算是个孤零于人世的蓬莱仙吧,明明是人中龙凤,却一副清骨。”不知春两眼一眯,“呵呵,是个志不在朝野的人,凡人一律看不上,就连小佬儿我,他也难以提眼,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仙界,他怕是一个迟早要临架于浮云之上,明明是浊世之人,却无浊世之心,但若就此看轻了他,那便大大的错了,鹰雉之毒辣,非凡人能知也。”

        小女孩子将菜刀一扔,“啧,你个小老头,叫你说那谢官是个什么样的人,拿些云里雾里的屁话来唬我,当心我割了你的胡子。”

        “诶诶诶!”不知春哆嗦了两下,提起一口气猛地蹬了蹬腿,酒气上头红着脸同那小姑娘骂桑了起来一点也不让步,谁让谁是狗!瓦片屋里暖和,密不透风,却传来忽大忽小的咒骂声。街上卖酒的酒帆被风鼓的一上一下的,邻人们掩面嬉笑,一定是那药佬儿又偷吃贾家姑娘的酒了。

        秋剪和流霜砸着棋子玩闹,谢官白皙修长的手和乌笔两色相映,长长的睫帘在眼下映出一片薄薄的影,他轻轻地叩着桌子,“该起风了,今年的雪,不会小的。”

        嗑着瓜子的秋剪抬头往门外瞧,“主子您说什么瞎话,外面那雪下的和苍蝇蛋似的。”他撒了一把瓜子皮,将茶盅下的火炭取出。

        “主子还没要喝茶,怎么减碳了?”流霜嫌弃地扫了一把瓜子皮。

        “你个糙汉子就不懂了,快把橱子里的小甜糕拿出来,有客要来。去去去!”谢官闻言,头微不可见地抬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有客要来?”流霜被秋剪闹得话也多了些,“难不成没客要来,你都不烧茶了?”

        秋剪拿起茶勺子作势要打他,“你在教我做事?杠上开花!让你杠!杠!”两人又闹了起来,忽地昏暗的室内扎进一束白光,一股冷气卷了雪粒跑了进来,让吵闹的俩少年哆嗦了一下,伴着一小阵铃铛脆响,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裳的女子钻了进来。秋剪和流霜直起身向那人作揖,“小夏姑娘好。”

        夏婠两眼含笑,两只亮亮的大眼睛在二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又转向那藏在昏暗灯影下的白衣男子上。她捂着鼻头打了个喷嚏,“秋剪哥哥好,流霜哥哥好!”秋剪应了她那声甜甜的叫,“小夏姑娘,来,喝茶,流霜去炭盆里添点火,快别把姑娘冻着了。”秋剪接了斗篷,抖了抖雪水,夏婠双目盈盈地瞅着秋剪,害秋剪默默地打了个寒颤,他回身瞧那灯影里的男子,他并不看他们,夏婠今年十七,只小谢官两岁,是药佬儿的徒弟,方外鬼谷谷主付知年是药佬儿的师兄,谢官又是付知年唯一的弟子,两人本不住一处山,但因着药佬儿欠了一身债,便躲到方外鬼谷这来。药佬儿和付知年不对付,于是便揣度弟子和谢官处处比较争斗,药佬儿一定要斗过自己的师兄方会出气,秋剪一想到两个小主子初见时就头疼。那时他们都还小,夏婠十二岁初上山,谢官十四,见着这扎着两个小丸子且被冻得不轻的小屁孩时便嘴上嘲讽,“哪来的丑丫头?”这么一句不仅惹恼了夏婠还惹恼了药佬儿,劈头盖脸就对着付知年一顿骂,没教养的老东西教出来的毒嘴娃子。秋剪脑后像生了一双眼睛般,“小夏姑娘,我在半山腰上就听见铃铛声,原以为是驴身上的,原来是小夏姑娘身上戴的缘故。”夏婠扯了扯嘴角,这便是她不愿意来见这仨的原因了,她摸了摸自己那块刻着“知初藏春”四个字的玉,心里揣度着,这里的主人嘴巴毒,小厮嘴更毒,而另外一个,几乎是把不待见摆在了脸上。因为谢官和她不对付,所以流霜对她从来都是客气中带着冷漠甚至敌意。夏婠吞了吞口水,没事,她脸皮厚。她摇摇晃晃地朝谢芳怜走去,像一个活泼的精灵,给这清冷的屋子添了些颜色。谢芳怜就坐在灯影里,安安静静地瞧她朝自己走来,带着一丢不怀好意,又似乎有些畏怯。眼波流转,她就这么乖乖地到了他的跟前。

        “芳怜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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