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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掉落的绿豆糕的渣渣就犹如寥落的星子一般下落、消逝。
        徐盈月咽下嘴里的绿豆糕,笑着对徐袅袅说:“你非要我这样才肯吃吗”
        徐袅袅听着徐盈月的话,将绿豆糕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她细细地嚼着绿豆糕的味道,不是那种普通的甜腻腻,而是那种甜中带着些苦涩的味道。儿时不知道的味道,徐袅袅现在总算是品出来了,就如生活那般甜中带着苦涩。
        徐袅袅刚开口欲问徐盈月近况,徐盈月好像猜出了徐袅袅要问什么,便自己先开口说道:“我在那边过得很好,我也算是脱离了苦海,愿你也能在这悲凉的人间也一切安好,不要挂念我。”
        徐袅袅这才回想起来徐盈月已经死了九年了,整整九年了,尸骨还被埋葬在不知名小县城外的小山丘上,也不知道每逢清明会不会有人为她清理坟头的野草。
        说来可笑,徐盈月的坟头连墓碑都不曾有,哪里会有人替她除去坟头的野草呢
        徐袅袅冷笑着,笑的眼泪都从眼角只迸而出,这不是快乐,而是无法用言喻的悲伤,也是种无法愈合的痛。与其如此的痛,对徐袅袅来说,还不如直接在胸口给她那么一刀来个痛快,这种钝刀割肉才是让人最难消受的。
        就在那一眨眼间,徐盈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便连一粒尘埃也不曾留下,好像她这次如梦,只是为了告诉徐袅袅一声自己安好,便就要急着回去了。
        徐盈月还是九年前的徐盈月,而徐袅袅再也不是九年前的那个样子了。
        第二天醒来,徐袅袅才发现自己的枕头哭湿了一片,就好似枕头上本就印着这深色的无规则花纹那般。徐玉容看了,就笑话她这么大一个人竟然夜里哭湿了自己的枕头
        那件事情让徐袅袅悲伤了好久,才稍微好些。而这段时间旁的人只以为徐袅袅是因为出去累了,才会这般模样。
        这些日子,徐袅袅也竟然不知道怎么下笔去写徐桓卿和陆青梅的故事,她始终不知道因以何面目去开始这个故事,而又怎么才能在巧妙的地方拨转使得改变结局。
        最后,徐袅袅准备去惠商书局租书。
        惠商书局就和妙音阁挨着,一个锣鼓喧天,一个沉静内敛,两个看似不大搭的铺子却这样挨在一起,却也因为是世俗所逼。
        原来的旧戏班子就在这儿,这条街的房价不是很高,也就自然降低了成本。
        书局这种地方,普通的市井百姓是不会来的,那些布衣多为急功近利的,读书求学问就好比文火煨鸡汤,如若不花下些工夫和心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点什么的,而且乡里多有宏图满志者,守着他们那些治国安邦之书,说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中庸思想,最后却落得了暮年之时的壮志难酬,墓碑上最后只能草草添上几笔遗恨,这世间又有谁能记得他们为了创世间绝学、开盛世太平而活的连田间草莽都不如。这祖宗留下的遗世明言千百年之后却只能与卑贱无义的娱乐并放在一起,不知道那些深埋在黄土之下许久不见天日的祖宗知道之后可会吐血
        那日徐袅袅只有上午的场子,没有下午的场子,而且下午戏班子也没有什么活儿来做,索性她吃完午饭便去了书局,准备找找书,从书中获得一些灵感。
        徐袅袅迈进惠商书局的那一刻,只感觉有一股不同于妙音阁人间烟火气的味道,而是一种古朴的书香气,是一种沉醉千年之后散发出的淡雅香气,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这是徐袅袅在戏班子里并未感受过的。
        一排排的书犹如校场的士兵在书架上排列整齐,昂首挺胸的姿态是正准备接受军营最高将领的检阅。
        徐袅袅随手抽下架子上的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上面便写着“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江海不择其流故能成其深”,合上书再一看封面,用清秀的小楷题着书的名字谏逐客书,是先秦李斯的。
        虽然那本书上的话说的很在理,但是这并不是她要找的,因为她现在需要的是人间情爱,而不是治世之道。且不说她是个戏子,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读了那么多书,不仅不能做官治世,还会被人说没有贤德,只会徒添烦忧。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的,男子读治世之书,便是内修贤德之才。女子读治世之书,便是没有妇德操守。
        这一点,徐袅袅很明白,她也明白这是这世间的悲哀之处。
        她迅速的将谏逐客书放回了架子上,就好似一块烫手山芋在手那般,如果在多那么片刻,手便会被烤黑烧焦。
        徐袅袅明白书局对书籍定是有分类的,摆放不会是无序的。既然这个书架上有谏逐客书,那这个架子上装的便可能是关于为人治世之道的书,所以她便直接绕过了这个架子,直接去了后排的架子上找书。
        徐袅袅从书架上随手抽下一本书,上面写的是诗经。她听过诗经的名字,却不曾见过它的实体,今日总算见到其真面目了。于是她便随手翻开一页,准备细细的品。
        她随手打开的那一页正好写的是卫风中的硕人,她用指尖轻轻的在纸张上摩挲着并柔声吟道:“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候之子,卫候之妻”
        当她读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之时,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体态丰腴、肤白貌美、柔玉纤指的大家闺秀,当着众多白玉璧人的面,身着红妆华服,嫁给王侯将相做正妻,她笑靥灿灿,如若开得正盛的嫣红色百雨金。
        当她读完最后一句“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之时,背后传来一个温润之声。
        “你这是在读诗经”
        徐袅袅转头望去,身后的那人竟是刘翊。
        说来上次他们两个曹府一别之后,已经有三四个月未见面了。
        徐袅袅只是点了点头并合上了诗经,将诗经递给刘翊给他看。
        刘翊接过徐袅袅递来的诗经,轻轻地翻动着,低头注视着手中翻动着的诗经并问道:“你读这个做什么”
        徐袅袅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三个字回答道:“写东西。”
        徐袅袅的回答想来干净利落,用不多的话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就是徐袅袅的风格。
        听到徐袅袅说要写东西,刘翊忽然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徐袅袅,他看着徐袅袅的眼睛好像猜到了什么,便问道:“你可是要写唱戏用的戏本子”
        徐袅袅原来不想和刘翊说的,因为在徐袅袅眼里刘翊就是第一次在回春堂见到的小混混柳立君,却不想被刘翊猜出来了。反正与刘翊说了也无碍,便直接坦露道:“是,我是要写戏本子,但不知道怎么写才好,所以才来书局找书想租去看上一看。”
        刘翊听了徐袅袅的话,并没有将手里的诗经还给徐袅袅,而是直接将诗经塞回到了书架上,并顺手拿下旁边的曹子建集,说道:“你看诗经还不如看曹子建集。诗经是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期的著作,用词上颇为陈旧,怕是没有批注很难懂,用作戏词是已经不合适了。而且你刚刚读的是卫风中的硕人,里面的那句名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和美目盼兮,巧笑盼兮已经是俗气了些,世间凡夫俗子夸美人便是只会这两句。”
        说话间,刘翊便将手中的曹子建集递给了徐袅袅,徐袅袅接过刘翊递来的曹子建集,随手翻看着,只听刘翊继续说道:“和诗经比起来,这曹子建集便大有不同了,曹子建的诗有反应公子游宴风貌的,也有表现他所属的时代特色。且不说那些,我觉得洛神赋一篇就能胜诗经了。洛神赋中单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就能胜却好多,描写大气而又不落窠臼,辞藻华丽而又文辞多样,且其中的感情也算是真挚,感情的变化更像是应了人的离合别愁,比诗经好的多。那诗经里的硕人只是讲了高贵的公主出嫁,其中周南里的桃夭也就是贺新娘出嫁之喜,感情太过于单一,没有任何变化,而且有些不切实际,倒不如洛神赋来的真实。”
        原先徐袅袅只以为这刘翊是市井街头的小混混,却不想也有自己的这番独特见解,已然是有些大惊,这可真是应了那句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这可能说的就是像刘翊这般的人吧。
        此刻的徐袅袅心里对刘翊硬是多了几分敬重,少了几分轻慢。
        徐袅袅拿着那本曹子建集就去柜台找掌柜,准备付租金,却不知外面为何吵吵嚷嚷的,一副挨山塞海的样子。徐袅袅付了租金,便出去了,刘翊默默地跟在徐袅袅身旁。
        只见惠商书局旁的石拱桥周围乌泱泱的围了一片人,周围的小贩连生意都不做了,只是围了过来围观个热闹。
        石拱桥上,一个身着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结婚时才戴的凤冠、发鬓上还别着一只大红色的牡丹花、看样子才二十出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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