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诺诺有护工陪着，周元青在那里也不方便，被王阿姨撵回去看看小捡。

        周俭人缘好，福利院的护工不知道原委，但没有一个觉得是他把诺诺推进水里的，反而都劝周元青回去以后好好跟孩子说话。

        周元青回去之后，周俭既不在自己宿舍也不在周元青宿舍，他想了想，去了事发地，湖边。

        周俭依然保持着他离开前看到的姿势，呆呆地坐在原地，看来是周元青去了多久他就在湖边吹了多久的冷风。周元青远远地看着，心情是又酸疼又萧索，手指一抽，又想去摸烟了。这个征兆很不好，被他掐灭在脑海中。

        周元青足足站了有二十分钟，周俭依然是一动不动，颇有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他无法，狠不下心把周俭扔在这里，抬脚走过去，轻轻踢了踢他。

        “起来，在这儿坐着是什么意思？”

        周俭竟然没反应

        周元青弯下腰，手指捏住他的脸用力扳起来，果不其然看到了孩子脸上纵横的泪痕，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都红肿得没法看了。

        一对上他的脸，周俭哭得更凶了，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瞬间就打湿了周元青捏在他脸上的手指。

        这时绝不是该心软的时候，周元青现在看周俭，怎么看怎么陌生。小雪讲述中残忍的施暴者陌生，湖边推诺诺下水时的狂躁陌生，就连从小到大没少见到的眼泪都陌生，不自觉地想，这眼泪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周元青现在一闭眼，还能想起刚捡到小捡时，婴儿干净澄澈，仿佛能映出世间一切污垢的眼睛，才在他手里养了五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周元青径直看进周俭眼底，语气平淡地说：“小捡，我对你好吗？”

        周俭泪眼朦胧地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周元青却叹了口气：“不，我觉得不好。你会做出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教过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我没告诉过你并不是所有不能用暴力解决的事情都能用眼泪解决。”

        他掐住周俭的手指微微用力，带着他扬起头来，下巴和柔嫩的脖子拉成一条十分不舒服的直线，挤压着喉咙，周俭没多久就有了咳嗽的冲动，然而迫于这个难受的姿势咳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周元青从一开始就格外平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波澜，他一字一字地说：“周俭，我现在告诉你，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一松手，周俭捂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幼小的身躯像一片扑扑簌簌的落叶，格外惹人怜爱。

        然而周俭只是铁石心肠地垂着眼皮看他，继续用那种无波无澜的声音问：“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就起来，回宿舍去。“

        周俭不动。

        周元青眼里染上几分失望，一秒也不想多呆，转身要走。

        男孩突然带着哭腔喊道：“哥，我不是故意的！”

        周元青脚步一顿，几秒后，又转过身来，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无奈，他说：“小捡，大部分时候过程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犯了错，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不起，而是去辩驳是不是故意的，完全没有意义，我不会听的。“

        “回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心里摇摆许久的事情已经有了决定，任凭周俭在背后怎么哭闹，都没再回头看过他一眼。

        周元青离开了周俭的视线范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茫然地乱走，最后走到了湖的另一边，泄力地靠在一棵树后，也不管干不干净。

        他拿出手机，盯着界面看了许久，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打开，来回很多次，他才慢吞吞地翻出联系人，拨出那个他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拨出去的号码。

        “徐叔叔，我是周元青，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问一下关于周俭的领养问题……嗯，不用，在电话里说就好。”

        “我已经想好了，我同意领养，但不是现在，请……起码等到我高考结束之后吧。”

        周元青今天第n次想去摸兜里的烟了，这次他的理智没能获胜，自暴自弃地抽出一根烟点着，黑暗里很快闪过一点猩红的火星，低低的压抑的呛咳声里藏住了难以抑制的微哽。

        烟在肺里经过，在嘴里停留一会儿，缓缓飘向夜中，消失。一切无非如此。

        徐福的效率很高，第二天想要领养周俭的那对夫妻就联系上了周元青，表示愿意先和周俭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等周元青高考结束后再办领养手续。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周元青并不乐于直接面对这两人，一直都只是在电话里交流。他拜托蒋自鸣查了两人的情况，确实如同徐福所说，是个对福利院的孩子来说可遇不可求的好归宿。他甚至花钱去找了专门给人查情妇和出轨的三流侦探，跟了那对夫妻一个月，同样没发现什么问题。

        上天好像一下子铁了心要让周俭离开他这个不称职的兄长身边。

        那天之后，周俭被周元青压着去给林永亮和诺诺分别道过了歉，周元青对诺诺愈发周到，比从前对周俭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事便算是翻篇了，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只是周元青心里明白，自己多少还是包庇了周俭，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如何能抵过别人受到的伤害，偏偏自己狠不下心，只能加倍对那两个孩子好，以填补周俭捅下的窟窿。

        为了随时能注意到周俭的情况，避免再发生那样的事情，周元青把他接到了自己宿舍里。

        周俭长久以来的愿望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他却一点也没觉得高兴。

        哥哥对自己比以前冷淡了一点，可衣食住行哪样也没短了他，在别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时间慢慢过去，周俭自那天起心里便没由来的恐慌却一点也没淡去。

        周元青晚上工作，不会让他自己待在宿舍里，便把他带出来，轮番送到不同的朋友家，大部分时候是阿佩和娜娜家，偶尔是送到蒋自鸣那里。

        周俭倒是接受良好，他没有认生的毛病，虽然不乏外貌加持，但在状态正常的情况下，他有本事讨任何人的喜欢。

        周元青估摸着周俭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睡百家床的日子，不露声色地在寄宿名单中加上了有领养意愿的那对夫妻。

        这小崽子在这种事情上鼻子太灵，贸然把他送到别人那里，必然会让他有所警觉。

        慢慢地，这对夫妻的戏份一点点多起来，收留周俭的时间从一晚上延伸到了一整个周末，甚至会在白天带他去各种没去过的游乐园和没吃过的新鲜餐厅。

        周俭大概没察觉到，也可能察觉到了，只是不敢想也不敢问。

        不过他肯定不知道的是，每次周俭被送到那对夫妻家后，周元青其实是没有去上班的，他往往是回到福利院，孤零零地坐在桌子跟前，也不开灯，点着一支烟，不过多少次都还是不习惯这种味道，边呛边抽。一个人，一点火星，慢慢地过一晚上，仿佛是想提前适应往后不知道多少年旷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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