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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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雪城之后, 顾慎如就再也没吃过任何烧麦。那个记忆中让她百吃不腻的味道被她留在了雪城,成为诸多找不回来的人事物中的一样。
所以,当那股熟悉的香味再一次钻进鼻腔的时候,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只不过,人是可以睁着眼睛做梦的吗?好奇怪。
顾慎如动了动,把眼睛使劲地揉了几下, 终于开始有点清醒的感觉。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长沙发上, 斜对面坐着一个人。
将那人的脸看清楚, 她就彻底清醒了, 脑子里闪过之前发生的种种。
……所以一切她以为发生在梦里的都是真的?
见了个鬼的无糖养乐多。
“林……呃-咳,陆、陆医生。”她努力做平静状, 等感觉自己装得足够像了, 才从沙发上挣起来。
“醒了。”男人探过身, 将一杯冒热气的水轻轻放在她面前。玻璃杯底磕在茶几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小声, 让顾慎如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
“我给你打电话了?”她手掐着太阳穴, 略微尴尬地看了陆别尘一眼。毕竟之前说不想见面的是她, 这不是打脸吗。
陆别尘看着她淡淡一笑。
顾慎如的眼皮又一跳。很好, 果然已经开始嘲笑她了,说不定觉得抓到她把柄了还准备酸她两句呢,呵,小肚鸡肠的男人。
但没想到的是他摇了摇头,“没有, 是我去找你。”
顾慎如心里怪怪地一动。把柄换手了。
“哦,那你有事?”她低头抠抠手指,多少有点故意, “上回不是说好不见面了么。”
感觉到对方的眼神盯住自己的时候, 她又莫名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是,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做到按时复查、认真治疗、注意饮食、适量训练,就不会再见到我。”陆别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慢慢俯身来看她的脸,“但是你一样都没有做到。”
顾慎如眼角余光扫过架在他鼻梁上反光的镜片,看不清隐在镜片之后的神情。真叫人心痒。
“所以呢?”她一手扶着额,目光不自觉从指缝里溜出去看他。
“以后不要这样。”陆别尘平静地说,“老师很担心你。”
顾慎如一愣,指缝里的目光收回来,沉下去。她也不知道刚才是在期待什么。
不过经此提醒,她想起来今晚错过了叶教授的预约,不由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嘶……叶老!完蛋。”
“嗯,他很生气。”偏偏一旁有人火上浇油。
“别呀。”此刻的顾慎如心里属实是有那么一丝慌,毕竟新赛季将至,孟廷最近看她看得越来越紧。她主要怕叶教授那老头告状,回头再触动了孟廷敏感的神经。
“那个林……哦不,陆医生,你帮我跟叶老说说……”她仰头看向陆别尘,一时都顾不上不好意思了。
或许是看她一脸可怜样,陆别尘垂下眼,严肃的表情略微松开。
“好了,不逗你。”他看着她,笑了笑,“帮你重新约了时间,下次别再忘了。”
陆别尘脸上的笑容让顾慎如感到熟悉,同时也感觉懊恼。
“林小土,你故意的是不是?”她听到自己闷闷的声音从嘴里溜出来,下一秒反应过来又忽觉尴尬,“咳,是说林医生,不不,陆小……呃,算了。”
最终,她面无表情地放弃了,内心有一瞬间想掐死自己。
陆别尘却没说什么,眼睛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伸手将桌上的水杯向她推过来,像是有意要缓解她的不自然。“热的,你喝一点。刚才吐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
顾慎如端起水杯咕咚一大口,接着发现一只袖口被吐脏了一点,忍不住凑近一闻,“呃,好臭……”
“你也知道。”对面,陆别尘起身抽了一张消毒湿巾按在她袖口的那一小块污渍上,“明明不会喝酒。”
“我会。”顾慎如本能地不服,然而想辩解两句又觉得丢脸,总不能说她这回是喝养乐多喝成这样的吧,还不如菠萝啤。
算了,还是少说两句赶紧走吧,太尴尬了。
“那陆医生,今天谢谢你,我就先走了。”预感到再待下去自己恐怕又要乱套,她晃晃悠悠直接站起来,转着圈找门。
然而没找到,还差点摔到地毯上。
“就这样回家,不怕挨骂了么?”陆别尘赶在她摔倒之前拎住了她一条手臂。
顾慎如僵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什么醉鬼德性,万一回去被孟廷撞见,搞不好要通宵被谈话。
所以她只好一屁股又跌回了那张陌生的沙发上,偏不巧这时候胃里还顺势“咕噜”了几声。
熟悉的烧麦香味一直萦绕在鼻腔,她到现在都还有些分不清真假。
直到陆别尘拍拍她的肩,说:“去洗手。蒸了烧麦,你刚才一直说想吃。”
顾慎如一顿,迟迟才做出反应。
“啊,烧麦,你……现做的?”她看着陆别尘,心里又一次异感闪过,想起在雪城时那个寡言的少年,总会因为她突然喊饿而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冻的。”然而陆别尘浅浅一摇头。“将就吃点,免得待会儿胃疼。”说着他转身往厨房去了,顺手指了另一个方向,“洗手间。”
顾慎如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厨房的推拉门之后。他穿了一件棉质黑衬衫,似乎还是多年前的那一件,只是不知是衣服大了还是人瘦了,显得比以前宽松一些。
她真的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一个晃神间,顾慎如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刚才他说“去洗手”,这句话仿佛是触发了她的某个陈旧习惯,让她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
在那个时候,疫情还没有肆虐,免洗洗手液也还不像现在这样流行,用脏手抓东西吃还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恶习。
但是每次当她去某人家里玩,“去洗手”总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吃饭前要洗手,摸完耗子要洗手,翻了书要洗手,揉过他的头也要洗手。
那时,她已经有非常多的借口去他家玩,比如说被强行寄养在他家的小老鼠金牌,还有以“老老粉”自居,总喜欢叫她“小宝贝儿”林韶淇。在孟廷因为要加班而无暇盯着她的数不清多少个中午和晚上,她都偷偷走进那条老巷中,钻进他家去蹭饭。
后来她甚至养成一进门就主动到后院的露天水池去洗手的习惯。他们家用那种白色的经典版舒肤佳香皂,用小了就像个小骨头,每次都被她一掰两半,搓成一小团……
行了,别想了。
顾慎如抬手掐住太阳穴,走进了陌生的洗手间。
里面很干净,空气是让人安心的香皂味,一根瘦瘦白白的小骨头就安静地躺在洗手池旁的透明皂盒里。
顾慎如又掐了几下太阳穴。
打开水,她把那块小香皂拿到水流下面搓了搓,一不留神就捏断了。空气中的香皂味一下子变得更浓。
顾慎如干脆把水调到最凉,哗哗地泼到脸上。然而大脑内部发热发胀的感觉始终难以缓解。到最后,她只好带点丧气地坐在马桶盖上,试图处理各种起伏不定的复杂情绪。
马桶一侧是一扇关闭的小窗,挂了白色百叶帘。窗外传来一阵微弱金属摩擦声,大概是有风吹动了晾衣架。
这声音有一丝熟悉,让她一闪而过地想起奋力跑滚轮的小老鼠。当年金牌的那只小铁笼有些劣质,里面的跑轮转起来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微小噪音。
还能想起她第一次把金牌扔给林尘叫他帮忙养的时候,那个过分爱干净的少年满脸都写着拒绝。不过后来,他还是将鼠笼安放在卧室的窗台上。那只小耗子就那么一边被嫌弃,一边被照顾。
但后来的后来,在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里,她叫他把它扔了。“你们两个我都不要了。”她是这么说的。
……
从这些片段里回过神来,顾慎如无意识转头朝窗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自嘲地一弹舌。
啧,她在想什么呢?就算他后来一直还养着金牌,那小东西也早就该入土了。不是什么东西你都能指望它长长久久,就好像一只老鼠的寿命,撑死也就两三年而已。
……是吧?
然而出于不知什么心理,她还是站起来,哗一下掀起了洗手间的百叶帘。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面是个小小的封闭式生活阳台,看不见晾衣架,也没有风。那个“叽叽”的微小金属摩擦声还在继续,甚至因为她此刻的专注而变得更明显。
她感觉到胸腔里咯噔一下,一把推开面前的小窗把头探出去。
小阳台大概是连着厨房,窗一开,之前那股烧麦的香味就加倍地扑面而来。就在这股让人分不清今时昨日的香气中,她看见阳台另一端靠窗的位置摆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箱,折射出蓝蓝紫紫的城市灯光。
光线汇聚的地方,一条长尾巴小黑影在卖力地跑滚轮,好像是它在负责让明早的太阳按时升起。
顾慎如眨眨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新一轮醉酒症状。
“……金牌?”一边试探地出声,她一边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啪一声,外面的灯突然开了,暖黄一片。
视线骤然变清晰,她看见一只肥头大耳的灰耗子,被灯一照就停住,蹲在滚轮上用一双贼亮贼亮的豆豆眼盯着她,好像在说:“嗨,你还有脸回来。”
“金牌!”顾慎如的脑子嗡嗡响,连眼眶都忽然发胀。她难以置信地伸长脖子,差点直接从窗口翻出去。
“当心摔着。”陆别尘宽宽的影子在这时压过来,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下。
顾慎如瞪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又看看另一边的鼠箱,一时都不知从哪儿开始问起。
“你等等,我抓给你。”陆别尘对她笑笑,边说边走到玻璃箱边,直接用手把里面的灰耗子给捞出来,隔着洗手间的小窗递给她。
顾慎如从陆别尘手里接过大老鼠,感觉到很真实的肥肥热热的一坨,始终有点回不过神来。
“耗子能活这么久?”她迷惑地眨眨眼睛,看一眼窗外的陆别尘。快十年了吧,耗子精?
陆别尘默然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它不是金牌。金牌已经不在了。对不起。”
他的声音放得比较轻,但顾慎如还是听清了,感觉心里不知什么涌了一下。肥耗子在她手掌中也把屁股一拱,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潮。
“它是金牌的孙子的孙子。”陆别尘指指那耗子,又说。
“啊?”这一次顾慎如真的惊诧了,感觉比金牌还活着更让人难以置信。“别扯,假的吧。”怎么听都像是哄小孩的话。
“真的。”但陆别尘的语调平常,并不像开玩笑。“我猜你还不知道,金牌是个女孩子。”
顾慎如仍然震惊,一时都语塞了,不知说什么好。她勾下头仔细看看手里的肥耗子,这才看出它比印象中的金牌肥一点,耳朵大点颜色浅点,但此外都一模一样。
“金牌是北方小家鼠,它的后代混有缎子鼠的基因,已经是合格的宠物鼠了,都很乖的。”这时候一旁的陆别尘笑笑,伸过一只手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只胖老鼠就蹭地从顾慎如手里溜出来,熟门熟路顺着他的指节窜上去,一路爬到他肩窝那个位置去了,还顺道在他手背上拉了一颗黑米一样的屎。
他习以为常地从旁边抽了湿巾把老鼠屎擦掉了。
顾慎如看见的时候怔了一怔,想起他从前总嫌小耗子不干净的模样。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嫌了。
“再给我玩一会儿。”她伸出两只手把老鼠重新要过来。
“要带回去养吗?”陆别尘轻轻递给她,“本来也是你的。”
“啊?”顾慎如蓦然抬头。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回过神来又互相弹开了。
“不了吧,我哪儿养得好。”顾慎如闷声道,一瞬间的心慌不知来处。
陆别尘点点头,笑笑不说话。
“还是你养吧。”顾慎如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拱来拱去的小东西。
你不是已经养了这么多年了吗?
当年叫你扔掉金牌,为什么不听呢。
小胖鼠翘着四只细爪躺在顾慎如的掌窝里,也在盯着她看,看一看就把一双乌黑的小豆眼滴溜转一圈,似乎是经过了几代血脉的冲刷,它身上还仍然依稀保留着一丝野生老鼠的机警。
又或者是它继承了金牌的灵魂。
那条小小的灵魂此刻仿佛在透过新的眼睛看着它旧日的主人,对她说:“surprise!你没想到吧,我还在,我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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