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十年有多久？

        人如果可以活到一百岁，那就是一生的十分之一。

        这个时间，足够遗忘一个不再出现在自己世界的人，足够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足够用一段新的感情覆盖住旧的记忆。

        可偏偏，当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时光的流逝仿佛成了玩笑，往昔种种仍历历在目，十年前的决绝、十年间的挣扎和十年后的无措纷沓而至，汇成一片名为“禁地”的海。

        姜行的经纪人杜玲莉将两人带到一间茶室后，便拐着徐楠出去了。

        雅致清新的小屋里只留下他和她。

        茶室的灯偏暖光，微黄的光线布满视线所及之处，与屋内雅致的设计相互呼应，营造出一种让人心安心静的氛围。

        姜行坐在宋改卿对面，背脊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指娴熟地做着烫杯温壶、放茶、洗茶、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宋改卿从进来就没有出过声，也不抬眼去瞧他，平日里用在社交上巧舌如簧的本领在此刻不见半点踪迹，直到姜行泡完茶，并将茶杯推到自己面前，她才露出一个不怎么用心的微笑，说着不怎么真心的话：“早知道要投资的人是姜老师，我肯定当即放下所有事情，亲自带着剧本去找您。”

        姜行听着这番言不由衷的话，鸦黑浓密的长睫轻扇：“现在也不迟。”

        她现在的脑子完全不在状态，各种复杂的情感汇聚在心口，纷乱到她喘不过气来。

        索性再次闭嘴，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口。

        姜行看出了她的意图，温温笑着，长腿随意交叉，身上那股端庄儒雅的劲儿夹杂了些懒散：“我看了宋导的《告白》，拍的很好。”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我很喜欢。”

        《告白》是她的处女座，在今年二月份的情人节上映，火爆全网，成了本年度电影的最大黑马，而参演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乔凯然、宁会初，自然也跟着火了。两人原本都是在娱乐圈内名不经传的小演员，被宋改卿从万千人群中挑了出来，成了众星捧月的当红小生和当红花旦。

        宋改卿作为拍摄总导演一直低调行事，无论是电影发布会还是拍摄花絮，都从未现过身。所以大家对“宋改卿”这三个字仅停留在拍摄《告白》的新秀导演上。更何况娱乐媒体都在争先抢后地营销男女主角，谁也没闲工夫去挖导演的料。

        直到今年电影之夜，宋改卿一袭黑色鱼尾纱裙，红色高跟鞋踩在领奖台的地面上，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年度最佳新人导演奖”的奖杯，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宋改卿才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眼中。

        在清冷带欲的美貌和惊人才华的双层加持下，她本人，将《告白》这部电影重新推向大众，热度再一次燃了起来。

        她借着这股势头开始准备第二部电影《遗忘》，鉴于她本人以及《告白》的爆红，资本家们十分乐意出钱投资，资金链这方面的问题宋改卿从未劳心。

        谁曾想，电影拍摄在选角这方面出了问题。

        乔凯然三番五次向她表达想再次参演新电影男主角的想法，都被她打太极推了回去。

        两天前的深夜，乔凯然去了她工作下榻的酒店，再一次向宋改卿要男主角的位置，两人谈崩，乔凯然愤然离去，不再与她联系。

        直到今晚七点多的时候，乔凯然突然在微博上发表几百字小作文，自爆宋改卿潜规则自己，并且在交往的过程中劈腿宁会初，滥交嗑药，私生活极其混乱。

        文字后配了四张照片：第一张是宋改卿在片场抽烟。第二张是她穿着浴袍，坐躺在沙发中，而乔凯然站在沙发背后，俯身亲吻她的脸颊。第三张是她进戒毒所。第四张是她伸手抚摸宁会初的脸。

        此消息瞬间在网上炸开，一夜之间风光无限、前程光明的新秀美女导演从高处跌下，沦为人人唾弃的网暴对象。

        故人重逢，狼狈至极。

        宋改卿心里郁闷，却还要佯装笑意：“嗯，大家都很喜欢。”

        姜行往后一倾，背靠藤椅，双手随意放在交叉的长腿上，幽深似海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所以，我很想看看《遗忘》的剧本，我对它很感兴趣。”

        茶桌的正上方就有两盏设计别致的暖灯，倾洒下来的暖光刚好包裹着两人。姜行往后倾倚的幅度恰巧将小半个身子探出了光线最盛的范围，鼻尖左翼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的动作模糊在了较暗处。

        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味。

        宋改卿放下茶杯，委婉拒绝：“《遗忘》现在的拍摄处境我相信姜老师应该有所耳闻，我请不起您。”

        姜行点点头，一副大慈大悲、善解人意的模样：“所以我才让我的经纪人联系宋导。”说着，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张薄纸，倾身推了过去。

        宋改卿没伸手去拿，垂眸浅浅地扫了眼，是张支票。

        她红唇微动，正要以“带资进组”这四个字来调侃回绝，却听见姜行语出惊人。

        “这是一小部分，一个亿，”他颔首淡笑，神情隐在暗处晦暗不明，“我想请你包养我。”

        宋改卿的表情管理难得失了控，她睁大眼睛，绷着快要垮掉的假笑：“国外现在流行开这种玩笑吗？挺新颖。”

        “抱歉，”姜行双手摊开，耸了耸肩，温声道，“可能是我表述不当，那我换个表述方式。”

        “宋导，”他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润无害的笑，眸色在暖昏的的光线下显得更深，“我想聘请您为我的金主。”

        宋改卿的呼吸骤然停滞，假笑彻底褪去。

        回到家，放好洗澡水，宋改卿弯腰摸了摸水温，刚刚好。

        她住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厨房和一个洗手间，算算日子，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就要续租。

        宋改卿在卧室脱下衣服，赤着身子走到浴室。

        躺进浴缸，暖意瞬间包裹住全身，垂落的青丝懒懒散散地浮在水面，宋改卿将头一仰，抵在浴缸边沿，两条白皙的胳膊同样搭在沿上，目光怔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这是一小部分，一个亿，包养我。”

        “抱歉，可能是我表述不当，那我换个表述方式。”

        “宋导，我想聘请您为我的金主。”

        回来了。

        她喃喃着，末了，微微侧头看向放在旁边的手机，未曾沾水的双手动了动，挣扎着要不要拿起它。

        犹豫不过半秒，宋改卿伸手拿过，打开了微博。

        热搜第一：姜行回国

        微博推送的首页内容就是姜行那组九宫格机场照。

        男人一袭驼色大衣，宽肩窄臀，前额的刘海梳了上去，眉骨与高挺的鼻梁相连，呈现着最完美的弧度，深邃且沉寂的眼窝。那双看向镜头的眼睛透着刚睡醒的慵懒，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缱绻。

        他戴着口罩，那颗生在鼻翼左侧最勾人的痣，并没有露出。

        微博底下的评论清一色都是哥哥好帅、尤物

        宋改卿粗略地翻阅着微博，没几下，就看到了乔凯然的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也很清一色——同情和谩骂。

        前者属于乔凯然，后者属于她。

        从事情发酵到现在，无论是投资商撤资，还是收到例如死老鼠之类的威胁，她的心情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烦躁。

        她很清楚，烦躁的根源在哪。

        把手机放回原处，宋改卿落下缠上湿气的眼睫，眼角透着勾人的绯红，为她清冷的外貌染上一丝病欲。

        堆在心口处的烦闷和郁气随着大脑里不受控制的记忆，愈发旺盛，和水一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又来了。

        宋改卿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像是一个被针扎出孔的气球，虽是未破，但快速干瘪。

        她的身体慢慢滑动，整张脸在水声消失之际彻底与空气隔绝。

        当晚十二点多，宋改卿一个人开车驶往安城，谁也没告诉。

        安城这些年发展速度很快，虽然还没达到一线城市的水平，但和她当初离开的时候相比，变化之大也算惊人。

        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五彩绚丽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车流，人头攒动的夜市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她的故乡，却又把她拴在过去不得安生。

        十年，说是一生的十分之一，可站在当下瞻望过去，也仅仅只是一眨眼。

        宋改卿没回云县，车开到安城后，她找了一家花店，买了一份白雏菊，一份白玫瑰，去了南陵墓地。

        这个时间段墓地里几乎不可能出现活人，她拿掉墨镜，摘下口罩，脱下棒球帽，抱着两束花只身走了进去。

        黑夜在寂静中暗涌，孤零零的几缕光亮从宋改卿身后的路灯射出，施舍般地为她照着前进的石阶。

        等宋改卿来到故人之碑时，身后的光源已经触及不到她的背影。

        她屈着单膝蹲了下来，将两束花分别一左一右放在墓碑前。

        “来了，”宋改卿低声喃喃道，平日里满含笑意的杏仁眼此刻却荡着一片烧不尽的苦涩，“这次没买奶茶，没办法，店里关门了，眼下我这名声去了恐怕也买不到。”

        “他回来了，”她垂下头，凄凉一笑，“小屁孩给了我一张支票，说要我包养他，可笑。”

        “真的是可笑，”眼泪悄无声息地涌下，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还要回来不该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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