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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敬利剑此去求白鹤 凝骤雨无言问苍天


次日,何晓照常上班。
何翠起初在姐姐屋里待着看书,看得烦了便出去乱逛,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难得快活。
下班后,何晓拉着妹妹去吃西班牙海鲜饭:“我说请你吃这个,一直欠着。今晚满足你,走,附近有个专卖海鲜食品的小饭馆,海鲜饭是一绝。”
何翠问姐姐还相不相亲,何晓笑着说,再不相亲了,那都是闹着玩儿的,还不是为了锻炼你吗?再也用不上了。她又问姐姐什么时候找男朋友,何晓说,至少等两年,窦二虎的案子还没过去呢。
吃完饭,逛了一会儿,何晓说觉得累,便携着妹妹回去了。
回到公寓,何晓在厨房煮了红糖加奶端给妹妹喝,她自己也喝了半碗。客厅里有个在闲鱼上淘来的二手液晶电视,她俩看着,一边唠着。约半个钟,何翠说困,匆匆洗个澡上床睡了,很快进入梦乡。
何晓拿起妹妹的手机,给顾大勋发信息,说姐姐这边有应酬,夜里11点左右回去,叫他房门别锁死了。顾大勋半天才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接着,她从妹妹包里取出顾大勋的房门钥匙。
她从衣柜里翻出和妹妹一样的一套衣服,换上。收拾一番后,把自己的银行卡放在梳妆台上,久久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妹妹,擦了两下泪珠,出门了。
她走进一家五金店,买了把8磅重的八角锤,用垃圾袋裹好,打个的,向着顾大勋的住处出发了。
晚十点钟,何晓到达了顾大勋的楼下。她早套出妹妹的话,知道顾大勋的住处在8楼806室,临马路,采光和通风都极好。
何晓在楼下仰脖数着楼层。妹妹说,阳台上有她养的两盆蕙兰,在阳台右角。房内亮着灯,该是卧室,何晓借着房内灯光和路灯的反射,隐约看现了那两盆蕙兰,似乎有细长的叶子纷披下来。应该没错,就是那间屋了。何晓看了下时间,晚上十点一刻。
楼下是一排商铺,有几间是零食店,门前有小桌有凳子,供顾客临时使用。何晓打开手机写短信,给叶立生一则,给妹妹一则,给孙巧云一则,均设置成了定时发送。
短信写完不久,何晓抬头看806室,灯光已灭。再看时间,差十分十一点。她在楼下又等了二十分钟,才提着八磅锤上楼。
钥匙插进锁孔,很顺利,一拧就开了。不会错了,一定是这家。
何晓轻轻关好门,打开手机手电筒,放轻脚步往卧室走。根据房间格局,她猫步走到卧室门口,听到了顾大勋轻微的鼾声。她压住稍微加快的心跳拧动门把手,门开了。
她慢慢推开门,不让门发出响声。顾大勋的鼾声继续着,何晓用手机朝他快速一照,只见顾大勋盖着薄毯子,右侧卧,头朝着窗户。
这是绝佳的睡姿,太阳穴朝上,锤往下砸,狠狠一下就足以毙命。去年棒杀史万辜让何晓深刻体验了一把,击打太阳穴是何等高效。
何晓不敢开灯,怕弄醒了顾大勋。她把手机搁在床对面的衣柜转角柜上,让手电筒的光刚刚好照着顾大勋的靠近脖子的部位。这样,既看得清顾大勋的头部,又不会刺着他的眼睛。
她紧走几步,双腿靠住了床沿,双手握住锤把,把锤头高高举起。这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床头墙上挂着的顾大勋和妹妹的几张合照,中间一张是稍大点儿的婚纱照。
顾大勋依然睡得沉。刚睡着是不容易醒的,这个不用担心。
何晓忍不住返身拿手机把墙上的照片照了一遍。几张照片好似不在一个地方拍的,背景各不相同。妹妹的服装也都不一样。
最好看的是婚纱照。照片是按婚纱照的规格拍的。男西装女婚纱,应该说,真正的郎才女貌,尤其妹妹,经化妆师一调理,绝不输任何明星。她脸上洋溢的幸福好像她此生会长长久久幸福下去似的。
即便是试婚,这婚纱照也拍得让人怀念让人神往。何晓的心一阵翻腾,不由得鼻子发酸。妹妹的笑容如果是强装的,装得可真够敬业真够认真。
婚纱照都拍了,顾大勋是不是真想跟妹妹过一辈子呢?他果真有这个心,杀死他倒可惜了。
可是,这么漂亮的婚纱照,妹妹竟从没跟自己提过,可见这对她绝非乐事。和顾大勋同居,和他拍婚纱照,大概都是顾大勋的安排,妹妹是迫不得已。
妹妹不过是想稳住顾大勋罢了。这个缓兵之计会用多久呢?时间长了,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因受不了压迫,杀死顾大勋呢?何晓这么想着,愈加觉得此刻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必须,让顾大勋见阎王去。
只要妹妹一切安好,自己再无任何牵挂。不能再犹豫了。
正想着,顾大勋嘴里咕哝着翻过身来,变成了左侧卧,这次,是左太阳穴朝上。
何晓一阵心跳,本能地举起了锤子。还好,顾大勋的鼾声在翻身后又连上了。他应该没睁开眼睛。
下手吧,万一节外生枝就麻烦了。
何晓定下心来,把手机重新放回转角柜,照着顾大勋的床头部位。她靠近床沿,双手握紧锤把,高高举起锤子,看准了顾大勋的太阳穴狠狠砸下去。
沉闷的一声响,像春季午后的一声闷雷。何晓的心脏随着骤跳了一下,这声音,和去年史万辜沉入池塘的声音多么相似啊。去吧,去找史万辜和窦二虎吧,你们这三个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家伙,去阎王殿桃园三结义吧。
顾大勋沉闷地哼了一声,像被杀的猪呼出的最后一口气,他没有挣扎。
何晓用手电筒的光,照见顾大勋的太阳穴被砸下去浅浅的一块,青紫色,只有少许血丝渗出来。原来,电影上的那些杀人场面全是假的,一棒子下去或者一刀下去,血溅出好远,那只是艺术。杀人根本没那么血腥。
瞅着顾大勋的太阳穴,何晓想起了妹妹的脸,被打得红肿的脸,继而想起了他的阴谋。哼,叫我去陪孟老板,做梦去吧。你们这些人渣,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才好呢。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又举起了锤子,对准了顾大勋的太阳穴。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她看到了顾大勋的脸上一大片血,随即,锤头上的一滴血甩到了她脸上,她闻到了一股腥味儿。她停下来,用手拭血,一看,指头上的一片红让她猛然一惊,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她站在床边,喘着粗气,感到两臂酸麻。这时,顾大勋的身子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狗抽筋似的,头歪向了床边,之后像被彻底杀死的猪,再也不动了。
何晓用毯子把顾大勋整个蒙住,她不想再看见他。她打开灯,重新仔细地看墙头上的照片。卧室内的吊灯是橘黄色的,把妹妹的笑靥照得更加动人。好妹妹,你的噩梦可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放飞自我,好好地活着吧。
她坐在床头,环顾着卧室内的一切。卧室够大,衣柜、飘窗、窗帘、电脑桌……搭配和谐布局精妙。精致的都市人,精打妙算的现代人,再怎么被物质宠着,心先被腐蚀坏了,也是无福消受的。
何晓正胡思乱想着,忽瞥见顾大勋的血从床单上流下来。一滴,两滴……她似乎听到了滴答声。该离开了,离开这个罪恶的地方。
她去洗手间把脸上的血洗干净,把衣服也检查一遍,理了理头发,装好手机,走出房间带上门,打的去公安局自首。
车上,司机问何晓,是不是被欺负了报案去?何晓笑了笑说,我杀人了。
司机噗嗤一笑:“你这丫头,真会开玩笑。你这形象会杀人?打死我也不信。这样的玩笑不要开,不吉利。不过说真的,真要是被欺负了,要马上报案,现在是法治社会,坏人一定要受惩罚的。”
何晓想用不停地说话填补几近空白的思绪,便问司机:“啥叫坏人啥叫好人呢?”
司机哈哈一笑:“你这可把我难住了。我只是个开破车的,回答不了。我认为好人就是能给老百姓带来好处的人,坏人正好相反。”
何晓未予置辨,和司机唠了一路。
公安局大门口,何晓望着高大巍峨的公安局办公楼肃然起敬。办公楼服务大厅门头上,蓝底白字的“公安”二字仿佛两个坚实的盾牌森森然伫立着,守护着一栋楼的安全。硕大的警徽紧依着两个字,宛如一颗威力无限的核武器,震慑着世间的邪恶。
这是何晓第一次走近公安局。以前只去过派出所。她掏出手机,把准备好的录音又听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走近了门卫室。
何翠一觉睡到凌晨五点。她醒来后头昏昏的,仔细回想,似乎夜里没做梦,真是好美的一觉。抬头一看,姐姐没在床上。她颇为纳闷,叫了一声姐姐,没有回应。她翻身下床,见洗手间和客厅里都没有姐姐。
何翠拿起床头的手机,打开一看,微信上赫然是姐姐的信息:
好妹妹:
别怪我,我昨晚给你服了安眠药。我现在在公安局自首了,你不用来看我,我是被羁押状态,你见不到我。
顾大勋已被我结果了。你彻底安全了,不用担心。过去的不要再想,和孙巧云好好合作,把生意做好。叶立生是你的理想伴侣,努力争取吧。
这一年以来,我想明白了,你说得对,我们无权剥夺他人生命。但我也不能容忍别人欺负你,最终的结局只能是我要出心中恶气,也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选择自首,是受了前段时间一个人的启发。他撞了别人的车,本可以逃逸的,但他选择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对别人负责到底。那个人是“琪州农家”饭馆的老板王志仁,你日后有机会可以关照关照他。他饭馆的生意很好,用料很健康。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你脖子上的痣。我根本没想到你会被心理上的压力折磨成这样,我必须让这个噩梦结束。
别为我伤心。这一年以来,我想了很多。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隔,没什么大不了。你好好活着就好。
我给叶立生和孙巧云也分别发了信息。他俩会支持你把生意做好的。
我用的是定时发送。你昨晚9点就睡了,你最长睡8个小时就得下厕所,我估计你现在刚醒吧?所以我给你的信息发送时间定的是凌晨5点。
叶立生和孙巧云的时间定的是早上7点,到时他俩应该会联系你的。你要以妹妹的身份安慰他们,叫他们别操心。
别的不多说。祝你这一生尽人事、听天命。人生的秘诀无非这六个字。积极地干,豁达地活。
永远爱你的姐姐。
没看完,何翠的泪就下来了。一大颗一大颗,她没去擦它,看得见泪珠的晶莹剔透。在泪珠的晶莹里,是她和姐姐过往的一幕幕,从有记忆起到昨晚姐姐给她端红糖煮的奶的那一幕。
姐姐没提史万辜一事,说她“彻底安全了”,她心中自然明白。姐姐也曾说,给警方的录音早就做好了剪辑,没有史万辜的部分。姐姐是完全把她撇开了,她百分百安然无恙。这个信息,她知道是看后必删的。
目前知道这一秘密的只有叶立生一人了。姐姐叫他抓住叶立生,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思维缜密的姐姐能把这一秘密告诉叶立生,可见她对叶立生的感情。可是……太可惜了……
何翠抽泣了一阵,觉得太压抑,索性哭出声来,哪知这一哭更引起感情的崩溃,伤心的泪水像洪水开了闸,滔滔不绝起来。她不敢太大声,怕吵到邻居,稍加压抑,如此,倒更觉伤心了。
哭了良久,何翠感觉泪水没了。她从床上站起来,在屋内无目的地走动。走到哪,哪儿都是伤心的空气,哪儿都是姐姐的声音,似乎姐姐还没离开她,还在唠叨她,嬉笑她,安慰她,呵护她。
走到梳妆台前,她发现姐姐的银行卡赫然躺在台面上,卡下压一张纸,写着密码就是她俩是生日。她知道,姐姐的卡里没什么钱,因为一个月以前,姐姐刚给了史万辜母亲两万元。但这张卡,是她和姐姐的纽带,看见它,就像看见了姐姐。
何翠把姐姐的银行卡放进自己的包里。她打开姐姐的简易衣柜,里面的衣服好生熟悉——一半都是和自己同款的。她得把这些衣服打包好,到时候送给姐姐。但现在,她还没有这个心思。
何翠在姐姐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两本书,一本是《史记》,她拿书在手,轻轻一翻就翻到了《刺客列传》的页面,可以想见,姐姐把这一部分看了多少遍。
另一本是《福尔摩斯探案集》,书页疏松,也定然是看了很多遍的。
何翠手抚着这两本书,觉得姐姐也是一本厚书,有很多地方她不能领悟。
不知不觉中,窗外已大亮了。何翠走到阳台上看外面的世界。天上的乌云在积聚在游走,这是下雨前的酝酿了。一群鸟儿从对面的楼头掠过,叫着,那么欢欣,翻了几翻,翻到云层里去了。
低头看小区,小区里人来人往;看马路,马路上人更多,还有形形色色的车子,偶尔有汽车的叭叭声传过来,那么热闹那么高调,仿佛在向全世界宣扬它的存在。
何翠看着眼中热闹的世界,觉得只有她是孤独的。一个收破烂的骑着破单车叽叽呀呀骑过去,瓶瓶罐罐叮咣着,像大自然的原生态歌唱,自有它的节奏,闲适的节奏。
何翠不想再看,返身窝在沙发里发呆。她此刻也只能发呆,发呆到时间过了早上7点。她不知道姐姐跟叶立生和孙巧云具体说了什么,她只能等。她相信,他俩一定会来找自己。
终于熬到了7点半,何翠忽听有人敲门。她三脚两步奔过去,果然,是叶立生和孙巧云。
一番面对面的唏嘘过后,孙巧云说,超市先不开了,她要用那笔钱请最好的律师替何晓辩护。叶立生也表示大力支持。
何翠心里感激,嘴里却无力喃喃道:“我姐身背两条人命,有用吗……恐怕意义不大。”
“尽人事,听天命。”叶立生说,“万一不判死刑,死缓就还有一线希望,要是无期更有希望……总之,我们尽力而为!只要能让她多活一天,钱不是问题。”
孙巧云也点头称是。
这时,窗外一声震耳的响雷,接着是一道闪电,把屋内闪得瞬间一亮。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了。
“阳台上的衣服没收!”叶立生叫道,立即奔去阳台收衣服。
何翠骤然想起卧室的窗户没关。她快步走到窗户前,关上了玻璃窗。
雨太猛了,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窗玻璃上,随即绽开一朵朵桃花,窗外是漫天的混沌和乌暗。
何翠盯着窗玻璃,陡然间觉得,那一朵朵桃花都变成了自己脖颈上的那颗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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