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竖柱

　　傍晚时分，表哥表嫂开着三轮车回来了。

　　车上的西瓜卖光了，只剩了几个开裂的，又带了回来。

　　两人都晒得像涂了一层黑油。

　　萧入秋向表哥承诺，三年后的今天，她一定会回来重新为外婆立碑。

　　表哥其实不怎么重视这件事，见萧入秋说的那么认真，出于客气，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萧入秋以要赶回学校上课为由，打算马上就离开。

　　表哥见太阳快要下山，还想挽留一下，结果表嫂一个眼神递过去，表哥瞬间就住了嘴。

　　萧入秋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摸了摸二冲的脑袋瓜，就和我们一起出发了。

　　盘山路不好走，夜里赶路更危险，我们把车开到大队上，找了个临时住宿的地方，打算暂住一晚再走。

　　萧入秋说要请我和章出吃饭，我俩也没推辞，三人就到住宿附近的一家“好再来”农家乐点了几个菜。

　　萧入秋不太会喝酒，但为了陪我俩，硬是喝了两杯。

　　或许是酒精作用，她突然话多了起来，她说她从小胆子极小，经常看见或感受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每晚睡觉，她都要用被子把头蒙得死死的，以至于全身出满了汗，呼吸不畅，难受至极。

　　天一黑，屋里如果没有开灯，她怎么都不敢进屋。生怕在黑暗中看见些什么，或是有人突然拍她肩膀，捏一下她的胳膊腿儿。

　　童年，她基本整日都是在极度恐惧中度过的，可这些害怕的感觉，她又不敢告诉别人，只能独自受着。

　　我看着面若桃花的萧入秋，推测她可能是四柱纯阴之人，即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纯阴之女特别能感受到阴气，和不寻常的气场，也的确容易在时运不济的时候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

　　萧入秋，以后还有你受苦的地方，你离不开我。

　　看着萧入秋小鹿一样惊恐的样子，我这个铁汉涌起了一丝柔情。

　　夜里，章出忽然发起了烧，头疼，喉咙疼，而且一直流清鼻涕。

　　他以为自己感冒了，就吃了两粒白加黑。可第二日，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右腿也忽然肿了起来，闷疼闷疼的。

　　昨天，他还是一个精神壮实的小伙儿，今日竟像丢了半条命似的大烟鬼。

　　萧入秋见状，特别担忧，催着我把章出立即送到卫生所去看看。

　　我也没犹豫，开着车就出发了。

　　我虽是和异世诡灵打交道的，但我的半只脚还踏在现实社会。神灵鬼魅也只是与之并存的另一半世界。

　　所以，有很多东西还是得遵守客观现实的规律。有些病也只能医生来看。

　　大队上的诊所非常简陋，两三间粉刷得雪白的平房，挂上个“卫生所”的牌子，就成了整个大队的诊所。

　　一名上了年纪的白胖医生扫了一眼章出，便胸有成竹地认为他得了病毒性感冒。

　　二话不说，开了好几种药，然后麻利地打发我们离开。

　　他没戴口罩，估计是怕被传染。

　　临走时，胖医生不忘好心叮咛章出：小伙子得加强锻炼啊，一个小感冒都能把你弄成这样，太虚了哈！以后可怎么讨媳妇？

　　章出无力反驳，只能郁愤地闭了闭眼睛。

　　我笑出了杀猪声。

　　章出吃了感冒药自然不能开车。

　　返回时，我开车，萧入秋坐在副驾驶上，章出躺在后排睡觉。

　　我把所有能扒下来的衣服都盖在了他身上，他还是一个劲儿地喊冷。

　　萧入秋也觉得车内很冷，还让我把冷气关了。

　　只有我一个人热得浑身冒汗。

　　到了郧山县县城，章出仍旧没有一点好转，浑身滚汤无比，像是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软皮红薯。

　　我开始意识到章出并不是普通感冒那么简单。

　　将租车还了之后，我立即找了个采光极好的宾馆，将章出背进了房间。

　　进入房间之后，又迅速拉开了所有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萧入秋不知我要干啥，只能惶恐地看着，她刚刚见识到这个诡异世界，一切都还是懵懂陌生的。

　　我便要她去找宾馆服务员要一只白瓷碗和一双木筷子。

　　萧入秋满脸紧张，忐忑不安地出了房间。

　　我掀开章出的右腿裤，仔细查看，果然不出所料，章出的小腿肚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乌青，就好像被人用脚尖狠狠踢了一脚。

　　我将章出的那只腿移到了阳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此刻，有只鬼正死死扒在章出的右腿上，而且从我们离开西家村开始它就一直跟着了。难怪萧入秋也会觉得冷。

　　因为当晚我们三都喝了酒，阳气重，所以它没敢动作。等到章出酒劲过去之后，三更半夜阴气最浓的时候，才缠上了他。

　　房间里渐渐笼上了一层阴寒之气。章出半昏迷，而只有我与那只鬼暗暗对峙。

　　我往窗户边走了走，希望晒晒阳光增加一些阳气，同时，脸上刻意现出非常不好惹的表情。

　　不一会儿，萧入秋拿来了一只白瓷碗和一双木筷子。

　　她看见我凶巴巴的样子，有些害怕，怯怯地站在了一边。

　　我去洗手间盛了半碗自来水。

　　然后将碗放在了床头方向的地上，拿出那双木筷子正竖在了水中，只用两根手指轻轻扶着。

　　“章出奶奶想孙子了？”我轻声问道，然后松开了扶筷子的手指，筷子倒了下来。

　　“章出姨妈念外甥了？”我再次问，筷子还是倒了下来。

　　“不管是哪路鬼神，哥点到你名字，立即认领！否则断香绝钱，要你在阴间做个穷死鬼！”我对着筷子厉声令道。

　　萧入秋此时大概明白了章出的奶奶和姨妈都是已死之人，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做这一切，手里拿的湿毛巾都不敢去给章出擦额上的汗了。

　　“是萧入秋的外婆恨上了章出？”我对着筷子蹙眉问道。

　　我缓缓松开了手指，两支木筷子直直地立在了碗水中。

　　“果然是你！”我冷笑道。

　　其实我早猜到了是她，之所以提到那么多无关的死人，是因为竖柱的流程是这样，先要清除阴路，才能点到正鬼。

　　我于是对着筷子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唐僧念经似的劝她不要责怪章出。

　　要怪就怪她已经进入阴间的女儿女婿。因为给她立碑，阻了人家灵儿神18年的婚礼，灵儿神又来纠缠她外孙女萧入秋，她若是这样蛮不讲理，就不配做萧入秋的外婆！

　　章出推了她的墓碑，还踢了几脚，的确不对，但晚上章出会给她烧香跪拜，赔礼道歉。

　　先礼后兵，最后一步就是对着缠鬼，恶言斥骂和吐口水了。

　　说实在的，我很不愿意萧入秋看见这一幕，太有孙我的完美形象了，泼妇骂街你会觉得正常，帅哥骂街，那种感觉……你品，你细品。

　　突然，筷子叮一声倒在了碗中。那只鬼离开了。

　　吓得萧入秋猛然一个激灵。

　　见我站了起来，开始擦手，萧入秋才小声问，是不是她外婆在纠缠章出。

　　我点了点头，“的确是，章出毕竟推了她的墓碑，踢了几脚，还辱骂了人家”。

　　“还不是你让老子骂的！”章出丢过来一个枕头，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他的精神状态竟然好了很多。

　　“老子是你师傅，让你吃屎喝尿你就得吃屎喝尿！咋滴？”我又把枕头扔给了他，恰好砸在他的脑袋上。

　　萧入秋见状，非常内疚地走上前，竟对着章出弯腰鞠了一躬，说这一切都怪她，初年弟弟是为了帮她才这样做的。

　　章出一愣，立即抬手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嫂子别误会，我和我年哥经常这样斗嘴，咱俩在闹着玩呢”。

　　“嫂…子”，萧入秋瞪大了眼睛。

　　章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自打见了入秋姐姐，我便觉得你和初年哥太相配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萧入秋看了哥一眼，脸蛋通红。

　　我暗中向章出竖了个大拇指，这小子读书时脑袋笨得像是生了锈，没想到在这方面倒是很灵活。

　　不到半小时，章出又“不虚”了，腿上那块淤青也消失了。

　　萧入秋忍不住直呼太神奇了。

　　我让他赶紧出去买了一把香和纸钱，对着萧入秋外婆坟茔的方向画了个圆圈，将香和纸钱烧在了圆圈内。

　　章出再对着圆圈叩拜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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