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阵雨

咖喱店离现在的位置不远，徒步十分钟就能看见店门口摆放的小叶榕盆景。

        “叮铃——”熟悉的风铃声在耳边响起，藤原初夏一边低头推开门，一边艰难地从挎包中摸索速写本。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恢复，充当哑巴的这段时间可太折磨了。

        在掏出笔的间隙，藤原初夏突然有种古怪的预感，她猛地低头，下一秒子弹就贴着头顶发梢飞过，硝烟的气息充斥在咫尺之间。

        如果反应再慢一秒，她就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没时间去思考横滨这个地方治安为什么这么乱，藤原初夏将手里的购物袋甩在角落，调动全身的肌肉疾步突进，同时拎起一旁的椅子充当遮挡，飞身扑向持枪的斗篷怪人。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为什么敢和他这样持枪的人正面冲突，震惊之下竟然忘记扣动扳机。藤原初夏抓住机会，把板凳丢向斗篷人遮挡对方的视线，接着袖口滑出一张纸符，灵力驱动符咒，蓝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住少女的拳头，朝斗篷人的腹部砸去。

        “呃！”斗篷人躲避不及，硬生生吃下她这夹杂着灼伤效果的攻击，灵力透过防弹衣直达体内，他清醒的感受到火焰焚烧脏器的痛苦，痛呼一声后抱着肚子仰躺在地上。

        这一击伤害虽然没有冰锥那么直观，但至少能让这家伙在地上挺尸半个小时。

        藤原初夏环顾四周，确保店内只有一个敌人后，她单手撑着桌面跃进吧台内侧，看见了同样躺在地上的咖喱店老板，她连忙试探老板的鼻息，发现气息虽然微弱但还没有消失。

        店长的腹部处有明显的中弹痕迹，随着每一次呼气鲜血都会向外涌，很快前襟就被红色浸湿。

        藤原初夏没有随身带绷带的习惯，只能从吧台里找到一块干净的毛巾按在伤口上。

        “孩子……孩子被带走了……”店长被她的动作唤醒，用沾满鲜血的手拽住少女白色袖口，在上面留下一道绯红的痕迹，他咳出瘀血，挣扎地对她说，“别……别让他们伤害孩子，求，求你，去救他们……”

        藤原初夏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望去，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后院角落，灰色的帘子将车窗完全遮挡住，凭她的视力都无法看清内部。

        但此时也不能抛下店长不管，这样的伤势不赶快进行处理很快就会造成大出血休克。

        藤原初夏一时陷入两难，现实版的电车难题就摆在眼前，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店长察觉到她的犹豫，但剩余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向藤原初夏请求。

        拜托了。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愿望。

        藤原初夏咬咬牙，用灵力勉强将店长伤口附近冻结，然后翻身冲出咖喱店。

        面包车就在路边不远处，附近没有遮挡物，无论是偷偷猫过去还是正面突袭都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刚才咖喱店里的声响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因此藤原初夏也懒得再去想什么对策，直接从袖带中抽出三张符咒甩向前方，蓝色的灵力线将符咒相互连接，组成巨大的三角阵法，数道冰柱拔地而起，替她挡住了飞驰而来的子弹。

        对方似乎将她当成了异能者，顿时警铃大作：“拦住她！”

        话音刚落，躲藏在暗处的两名斗篷人向藤原初夏丢出催泪瓦斯，刺眼的白光闪过，场地中瞬间弥漫出呛人的烟雾。

        还好，不是炸弹。

        藤原初夏承认她现在烦死了高科技武器，让她这种习惯了十几年冷兵器的老派阴阳师吃尽了苦头，如果这些人上来就扔炸弹电击网这种东西，她除了拉开距离别无他法。

        但得益于她现在戴着的口罩，上面的阴阳术在限制她气息的同时也完全阻挡了催眠瓦斯对五官的刺激，她借着烟雾阻挡双方的视线，趁机躲到面包车后方，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身穿斗篷的敌人们十分谨慎，在确定没有听见藤原初夏的呛咳声音，他们直接将枪口对准烟雾进行无差别扫射。

        “该死，关键时刻出了篓子！”躲在车里的人似乎是小队的领头人，发现局势不对后很快做出了决定，“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她破坏我们的计划！”

        敌人英勇赴死的信念让躲在角落的藤原初夏忍不住咋舌，有这样的觉悟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来绑架小孩。

        待观察好局势，她弯腰绕过车窗，动作轻巧地溜到驾驶座旁，在为首之人惊慌的视线下用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右肩，藤原初夏将掉落在地上的手枪踢飞，同时用左臂抵住他的下颌，将人掼摔在地上。

        剩余两名敌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回头就看见了被制服的队长，他们下意识向面包车方向开枪，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同伴还在地上躺着。

        这样孩子们肯定会被误伤。

        藤原初夏没有时间去想更好的方法，她一把扯下脸上的口罩，白色的寒气从唇齿间溢出。

        “——冻结。”

        沙哑的女声在枪火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威胁程度甚至远比不上她手中的符咒。

        就在斗篷人以为马上能除掉少女的时候，子弹却像是被透明的手掌紧紧攥住，白色冰花附着在上面，瞬间被肆意生长的寒冰包裹坠落。

        但这还不是结束，大片的冰面从黑发少女的脚下向外蔓延，眨眼间就将两人的小腿完全冰冻，死亡的恐惧让他们濒临失控，更加疯狂地向藤原初夏倾泻出剩余的子弹，但无一例外，子弹全部在空中被拦截，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

        “该死！该死！”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冻成冰雕，其中一人从腰侧掏出一把老旧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膝盖连开数枪，希望用疼痛逼迫肢体行动起来。

        然而这注定让他失望。

        在极低的温度下，人类会失去对肉体的触感，他射入肉体的子弹就像凿开一块石头，除了血肉飞溅没有带来任何的痛觉。

        很快枪管内的子弹也打完了，白霜已经蔓延斗篷人的腰腹，他们没有办法再从装备夹中取出备用的弹药，就这样面带恐惧，沉眠于永冻的寒冰中。

        随着一声响指的声音，斗篷人的尸体和冰块化成粉末，战斗存在过的痕迹被彻底抹消。

        “咳、咳咳。”藤原初夏靠在车门上，灵力失控同样导致她的声带再次受损，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的痛处没有车站那次强烈。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面包车中间的车门被反锁住了，藤原初夏只能从刚才驾驶座那人的位置爬进后面，好在她身形偏瘦，很轻易就挤了进来。

        车厢里五个孩子都歪倒在地上，但身上并没有外伤，呼吸也很平稳，似乎是吸入了安眠气体。

        藤原初夏松了口气，她解开孩子们身上的麻绳，从里面打开车门，动作迅速的将他们逐个抱出面包车。

        将最后一个孩子揽在怀里，藤原初夏越出车厢，抬头便听见了远处男人的喊声。

        “幸介——！”身穿米色风衣的男人向她奔来，表情惶然得像是末日即将降临。

        是织田先生。

        藤原初夏想开口呼唤他的名字，但隐隐作痛的喉咙提醒她还不是时候，因此只能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向对方挥了挥。

        飞奔而来的男人颤抖着双手接过她怀里的男孩，翻来覆去确认孩子没有受伤。

        【应该是吸入了迷药。】藤原初夏掏出手机向他解释道。

        【其他人已经安置在店内了，但店长受到了枪伤，您能先叫救护车来吗？】

        织田作之助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垮下来，他沉默地点点头，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然而就在他手指接触到键盘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陌生的画面。

        爆炸的汽车，滚滚浓烟，和他们被碎片穿透的尸体。

        “危险！”织田作之助伸手将藤原初夏拽向身侧，他一手环抱着男孩，一手环着黑发少女的肩膀朝面包车的反方向扑去，同一时间，白色的面包车的引擎发出嗡鸣，火焰从内部喷涌而出，顷刻间将车辆吞没，巨大的气流将三人掀飞数米。

        藤原初夏被男人按着头伏在地上，飞溅的铁片砸在她肩膀不远处，昭示着她和死亡的距离。

        这些人居然在车里提前安装了定时炸弹，如果刚才她没有及时把孩子们带离面包车，或者选择先去救店长……

        藤原初夏控制不住地后怕。

        “呼……”织田作之助把她拉了起来，他再次检查怀里孩子的身体，干涩的嗓音惊魂未定，“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藤原初夏摇摇头，刚才织田作之助反应很及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保护了起来。

        “对了，救护车。”男人看见被炸成废铁的手机，一时间焦头烂额。

        藤原初夏急忙从袖袋中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这才终于叫来了救护车和消防队。

        回到咖喱店内部，藤原初夏先去照顾已经陷入昏迷的店长，而织田作之助选择收拾残局，她坐在地上看着男人手脚利落地把两个斗篷人绑了起来。

        这位织田先生好像对这种事很熟练，再加上之前店长含糊的言辞，她很难不去联想那份‘不符合政府要求’的工作内容。

        是黑手党吧，毕竟是横滨特产。

        如果猜想没有出错，那么咖喱店和孩子遭遇袭击很有可能是针对织田先生的报复。

        耳边适时地响起了风铃的声音，红发男人推开了店门，他低垂着脑袋，神色却不像刚刚劫后余生的人，反而带着种即将赴死的沉重。

        那种熟悉的神情让藤原初夏警铃大作。

        织田作之助蹲下身，风衣被肋下的异物微微顶起，隐约可见金属的光泽。

        他用粗糙的手掌逐一摩挲五个孩子昏睡中的脸颊，那只手仅用两根手指就能把两个健壮的男人捏晕，但现在替孩子擦掉灰尘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藤原初夏注意到男人的左手背在身后，似乎捏着一张亚麻色的牛皮纸。

        “藤原小姐。”织田作之助帮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理了理头发，转头向正用灵力维持店长生命体征的少女苦笑，“抱歉，我可能没办法陪他们去医院了，能麻烦你去医院填一下资料吗？”

        【发生什么事了？】

        红发男人颓丧地抓着头发，展开手中皱巴巴的纸张，上面用红叉标注了地点，“这件事全都是因我而起，在达到目的前他们不会收手。”

        藤原初夏第一次来横滨，对地图上的地点并不了解，但仅从地名上就能看出是个相当偏僻的地方，她下意识极力劝解织田作之助。

        【一定要现在去吗？孩子们如果醒来看不见你，他们会害怕的。】

        “他们……只要不怨恨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织田先生你也可以多带一些人啊！你一定也有很多同伴，孤身赴约的危险性太大了！】藤原初夏堵在店门口，想要拦住去意已决的织田作之助。

        这时急救人员匆匆推开店门，手里拿着急救箱和担架，藤原初夏见状连忙向他们避让，而身材高大的男人趁机逆着人流走出咖喱店，他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谢谢你，藤原，如果今天没有你，我可能、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爆炸产生的火焰被泡沫扑灭，滚滚浓烟向天空弥漫，织田作之助抬起头，乌云遮挡住远处的天际线，这一场蓄积已久的暴雨终于显露出倾盆的前兆。

        “你不用劝阻我，人生路上总是会有必须面对的战斗。”他注视着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少女，再侧目望向担架上还在沉睡的孩子，成熟的脸上带着不舍与释然，“希望你们在那时能有更多的选择——不，希望你们永远不会和我一样。”

        藤原初夏明白自己无法撼动男人的决心，只能粗暴地扯下挂在手机上的挂坠，颇显强硬地塞给他，【很抱歉没办法帮到您，这个御守有些聊胜于无的小效果，请您务必带在身上！】

        织田作之助并不了解少女阴阳师的身份，在他眼里这种行为和孩子在长辈出门前的说出‘一路平安’没什么区别。

        但就是这幼稚的举动，让织田作之助空茫茫的心脏重新恢复了些许温度。

        “谢谢你。”他将御守郑重的放进衬衫胸口的口袋。

        【如果真的感谢我，那就在结束后亲自向我道谢吧。】藤原初夏在手机上写道。

        【我在医院等您。】

        细密的雨丝从天空中飘下，藤原初夏站在房檐下目送身穿风衣的男人向远处走去。

        在男人的身影即将离开视线范围时，一个裹在过大黑色风衣里的黑发青年突然出现，冒雨拽住了织田作之助的胳膊，他的右眼被绷带遮盖住，另一旁脸颊上还贴着一块绷带。

        青年的个子没有织田作之助高，身影被红发男人挡了大半，藤原初夏只能看见他似乎也在劝解织田作之助，但结果最终还是没有被改变。

        黑发青年独自留在原地，纤瘦的脊背莫名多了几分孤寂。

        过了一会，他重新抬起头，实现远远地落在屋檐下少女身上。

        “藤原？”他穿过雨幕走到藤原初夏面前，“我是太宰治，织田作的朋友。”

        织田作？

        藤原初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织田先生。

        真是奇怪的称呼。

        “他说是你救了那些孩子和店长。”太宰治双手藏在不合身的风衣之下，身上带着阴郁气息，“谢谢你救了他们，也救了织田作。”

        【我并没有……】

        太宰治打断她打字的动作，“只要孩子们还活着，织田作就不会轻易的离开。”

        【但是就让他这样去赴约，不会有危险吗？】

        “我相信只要不主动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就没人能够杀死织田作。”

        藤原初夏讶然，她和织田作之助接触不过短短几小时，除了在离开时，她根本感受不到织田作之助拥有的压迫感，更别说在实力上的强大与否。

        但这是织田先生朋友对他的信任。

        另一边，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完毕，店长那边安排上了手术，孩子们则需要去做一次吸入气体的检查，藤原初夏受到了织田作之助的请求，她现在要跟去医院照顾那几个孩子。

        “织田作信任你，我不会干扰他的决定。”太宰治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卡片，他凑近藤原初夏耳边，压低嗓音告诉她，“在登记的时候用这个，不要泄露织田作的名字。”

        藤原初夏知道黑手党间的弯弯绕绕不比阴阳师长老会之间少，很聪明地没有去问为什么。

        【那孩子们的姓氏呢？】

        “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你的。”

        看见她爽快地同意了，太宰治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线，“谢谢你愿意帮他。”

        “我这人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不嫌弃的话，就当是欠你一次人情，未来只要是不触及底线，我会尽全力帮你。”有着罕见鸢色瞳色的青年向她承诺，他向藤原初夏挥挥手，转身离开。

        很快，他肩上披着的黑色风衣再次被雨水打湿。

        大概是因为一路匆忙，太宰治额头附近的绷带有些松垮，但他懒得再去打理，就这样消失在雨幕中。

        而在藤原初夏眼中，他的动作渐渐和织田作之助逐渐重合。

        夏日的阵雨总是短暂的，今天也不例外。

        阴云不知不觉间悄然散去，阳光透过云层间隙洒落在地面上，午时的风拂过，积水泛起金色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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