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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回:我佛


余知葳以为她见到余靖宁的时候,会抑制不住地大哭一场,但其实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接过了亲兵手中的帕子给余靖宁擦了一把脸他脸上全都是汗。
        然后就挥了挥手,让一群人全都下去了。
        名都说余靖宁的烧已经退了,余知葳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还是有些烫的。
        骗人,明明还在低烧,余知葳心道。
        她用自己的额头给余靖宁试了试温度,就像当初他们一同被关进诏狱,她孤身照顾他那几天一样。
        还好,烧得不高了。
        余知葳洗了一把帕子,折了三折,搭在了余靖宁的额头上。这是初冬的冷水,手浸在水里,冻得骨头缝儿都是疼的。
        她两手撑在膝盖上,坐在了余靖宁的身旁,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废弃的佛堂。大佛没了脑袋,感觉像是被炮炸掉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宝相庄严,对着余知葳做着佛号。
        余知葳轻轻笑了一声。
        从来没人渡过我,我从来都是自己救自己。
        余靖宁低烧的时候,嘴里是带着一些梦呓的,一会儿爹一会儿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疯疯癫癫的,不知道是在做甚么梦。
        余知葳就坐在他身边,留意着他额头上的帕子,一边将他颠三倒四的梦话听了个全乎。
        直到余靖宁的口中蹦出了一声:“小六。”
        余知葳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气都不敢喘,就听着余靖宁细细碎碎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她的乳名。
        她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余靖宁翻来覆去的梦话和时高时低的烧,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晚上,余知葳一直没敢合眼,这才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余知葳将人半扶起来,给他喂了一点水。
        要么是要醒了,要么是因为水太冷,余靖宁竟然睁开了眼睛。
        余知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余靖宁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满眼的温柔。
        不过这温柔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又成了迷茫和心如死灰,直愣愣说了一句:“我是真要死了吗竟然做这等好梦。”
        余知葳本来蓄了满眼睛的眼泪,正打算决堤呢,被余靖宁这一句话说的给气笑了:“你还有本事想着死呢”
        她撤了垫着余靖宁头的那只手,把他搁在冰凉又硬冷,勉强能称作枕头的那个东西上:“头硌得疼吗硌疼了就没在做梦。”
        她听余靖宁没说话,于是兀自补了一句:“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甚么”余靖宁反问。
        “你喊我的名字。”余知葳转过头去看余靖宁,他平时发热的时候,脸色是病态的潮红,退了烧之后,就是惨白,这一会儿看起来格外的红,从头一直红到耳朵尖儿。
        余知葳吓了一跳:“怎么着又烧起来了”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和颈窝,摸了两下,却觉出不对来。
        是烫,但也肯定不是发烧。
        余知葳登时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应当是这么烧起来了,不知道甚么时候,余靖宁攥住了她的手:“对不住。”
        余知葳眨了眨眼睛。
        “是我对不住你。”余靖宁拉着余知葳的手,一字一顿地盯着余知葳说道,“我不该”
        “你不该甚么”余知葳像是生气了,连语速都快了起来,“不该对我动情吗那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思,怎么就说对不住我呢”
        余靖宁忽然害怕起来,要把攥住余知葳的手缩回去。
        “不许躲”余知葳是当真气不打一处来,眼泪珠子都给气下来了,“我让你不许躲余靖宁你个王八羔子,你要当真是个站着的男人,你今儿就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余知葳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余靖宁的脸上,凉丝丝的。
        好半天,余靖宁才问道:“你当初,当初在顾家的时候,闺名叫甚么”
        余知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巧兮,顾巧兮。”她有十一年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如今从嘴里说出来,像是说着一个别人的名字。
        她似乎忘记了,婚礼六礼当中,有一个程序,叫做问名。
        平朔王余家和少阳王顾家,放在无病无灾的太平岁月里,本就该是本当户对做姻亲的人家。
        “我记下了。”余靖宁盯着余知葳的眼睛,对着她笑了一下,“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你大爷的来世”余知葳听了这句话,当真是气得头皮都快炸起来了,“要甚么来世”
        说完,她就不管不顾地,俯下身去吻住了余靖宁的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余靖宁当即觉得自己心里脑中有甚么东西绷断了,又有甚么东西炸开了,一股热意顺着脊梁骨攒上了脑门顶,卷得双耳都嗡嗡作响。
        他肯定又发烧了,浑身都在发烧,不止是脸上,下头也烫的吓人。
        两个人身上的味道交织在了一起,血的味道,汗的味道,喝过的药,呛鼻子的火药味儿,全都混混沌沌地揉在了一起,一时间不知道天上地下,今夕何夕。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干甚么,反应过来之后很明白自己该推开她,可是却被余知葳细碎的吻淹没了,他没有推开,反而紧紧箍住了她。
        余知葳细细碎碎地在他耳边呼喊着些甚么,可是每一句却都是破碎的,不成句子,听起来有点像在骂人,可是又好像是在喃呢,呜呜咽咽的,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高一声低一声的话语碎在余靖宁的耳畔,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让人胀鼓鼓地发疼。
        他觉得自己疯了,连她也是,贴在一起的的地方有时候冰凉,有时候滚烫。
        他拆散了她的骨肉,重新把人捏成了水,融进了自己的体内,好像这样她就永远属于他了。
        从前的,以后的。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说话,这种时候不允许有任何情话来打扰这种又崇高又污秽的时刻。
        也没有情话能配得上他们。
        没有头的大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悲悯着这两位交融着的,可以称为“众生”的物体。
        我渡不了他们,没有人能渡得了他们,罪恶太深了,可明明两个人都又那么无辜。
        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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