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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私宅


裘安仁在宫外有处私宅,但其实不大常去,实在是常在蔺太后跟前儿待着,大多时候都是抽不开身的。
        如今天气渐热,甘曹一案终于艰难地迈开了提审定罪的步伐,裘安仁终于松了口气。他说是要提携小孩儿,给蔺太后举荐了自己的徒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内侍,清清秀秀的一个孩子,虽说不如他自己这般好皮相,但也是看着舒坦,人又年少,蔺太后便留在身边伺候了。
        裘安仁便自己出去偷闲。
        那庭院里有棵大柳树,他就搬个躺椅,坐在树荫底下,一边儿晃着一边儿闭目养神。他只穿了件莲青色的广袖直身,葡萄花鸟的提花暗纹在衣上忽明忽暗,裘安仁清瘦,这衣裳就宽大地匡在身上,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些“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感觉。他并未戴冠,只绾了发、带了网巾,果真是一番入画的景致。
        他嘴角噙着些笑意他半点儿不害怕那小孩儿能分走他甚么。
        先不说就他这般样貌的,大衡再难寻出来几个,且他七八岁入宫,十四岁上就跟在蔺太后宫里,十七岁上就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他不论样貌脾性对蔺太后的胃口,更是将她的喜好脾性摸得门儿清,再怎么样,情分也比旁人深厚些。
        再者说,无关样貌,他有些得天独厚却又不为人知的优势这还是他一回在侍疾时听来的梦话,此后更是死死埋在心里,再也没说出去了。
        裘安仁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轻轻晃了晃扇子,渐渐觉得有些迷瞪,便想着睡一会儿,手上扇子就停了。五指一松,也不管扇子落在何处,只管打盹儿去了。
        还没等他迷迷糊糊如梦,就听见私宅里伺候的小内侍在一旁唤他“印公。”
        裘安仁浅眠,还颇有些起床气,眉眼就仄斜着挑了起来,一时间和话本子里的厉鬼狐仙还魂了一般“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要是长了不管用的话,大可以不要了。割下来让厨房炒两个菜给你吃,还能抵一顿饭。”
        这些小内侍皆是“伺候奴才的奴才”,命比纸还薄些。
        那小内侍知晓是触了他的霉头,却还是哆哆嗦嗦道“谭泽谭大人来了。”
        “谁带他来的”裘安仁长眉倒竖,“不是说我我在这儿的时候不要带人来吗”还嫌他不够烦的。
        “是,是田大人。”那小内侍低着头。
        “田信”裘安仁眉尖若蹙,将这个名字从舌尖上旋了出来,“不见。”
        “田信怎么这般不懂事。”裘安仁撇了撇嘴,很显然地对这个年纪能当自己爹的干儿子表示了不屑,旋即翻了个身又躺下去,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天地安静了一阵,只听见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裘安仁偶一睁眼,瞧见方才那小内侍还在原地立着,声音里不禁带上了恼怒“怎么还站在那儿,是活儿太少了吗”
        小内侍道“方才谭大人说了,无论印公让不让他进来,都务必将他带来的礼给您。奴婢方才看印公歇下了,不敢打搅,故而等在此处,想着等印公醒了再将东西交给印公。”
        裘安仁揉了揉太阳穴,出声道“东西拿来我瞧瞧。”他倒要看看是甚么宝贝,这般金贵了,还非得要他瞧上一眼。
        那小内侍乖觉,依言将东西递了过去。
        裘安仁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嘴角不知怎的泛上了一丝笑意,眼里头的神色却是冷的“好啊,他们谭家人一个二个的果真都是不一般,唤他进来罢。”
        那小内侍应了一声,两步转出去了。
        没多久,他就领着谭泽进来了。
        裘安仁就支着胳膊,半靠半躺着,冲着谭泽微微颔首“谭御史。”
        谭泽也笑道“印公。”
        裘安仁依旧懒洋洋地匡在他的衣裳里,脸上挂着笑,拖着声儿问他道“你千方百计来见我,都还找到这宅子来了,究竟所为何事”
        谭泽知这裘安仁是个笑面虎,也陪着笑道“是来给我家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求情的。”
        “你儿子”裘安仁打了个哈欠,眼睛眯了眯,一副安然闲适的模样,“你儿子是谁啊。”
        谭泽头上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只道“是怀琅,怀玠那两个不成器的,一个在都察院做检校,一个是正六品大理寺正。”
        “谭怀玠啊。”裘安仁伸出修长皓白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上回给甘曹求情那小孩儿是不是”
        “正是犬子。”谭泽低头笑道,“那孩子年纪小,不谙世事的,做事没个分寸,实在是年轻气盛了些。还望印公别和小孩子计较,饶了他这一回罢。”
        “别介。”裘安仁打了两个哈欠,“我看你家二小子就很好,说话有理有据的,这满朝文武没一个有他口齿伶俐的。”
        “这”谭泽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那你家大郎呢”裘安仁忽然翻了个身,趴在躺椅上,支着两个胳膊,那莲青色宽大的袖子就垂了下来,露出一截儿肤若凝脂的小臂,面上带着笑。
        他生得少相,一笑起来,有一种十几岁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哪里知道他心里装着那样一番难以捉摸的心思,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腥呢。
        他轻轻起唇“你家大郎又是犯了甚么事儿。”
        谭泽道“先前皇上下旨清查勾栏瓦舍,犬子顽劣,不幸正在其中,北镇抚司那些人向来识查不清,怕再有遗漏,又落下渎职的名头,是以将那云韶院中的人囫囵都捉了去印公您看,若是能将我家大郎保出来”他冲着裘安仁打了个手势,“我知印公向来喜好金石,我家中还有不少历经几朝的老物件”
        “哎哟。”裘安仁冲着谭泽摇头,“我说谭御史,你这是拿咱家当甚么人了。咱家要是能说放人就放人,要那诏狱做甚么用大衡还要法纪做甚么用谭御史这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到教我好生害怕。万一明日你们御史台一个不高兴,捉了我的把柄昭告天下,那我可不就成了个千古罪人了”
        先前谭泽要那小内侍拿给裘安仁的盒子中,装得是一枚凝红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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