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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顾一野直至行刑前还在破口大骂,诸如池青道不得好死,她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池青道之类的话,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咒骂的人正坐在不远处,行刑使不是池青道,她是来看热闹的。

        凌迟处死残忍异常,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人来看,于是空空荡荡之中,看热闹的只有池青道一人,传言池青道以血佐食,话竟然不假。

        池青道走到被绑上刑架的顾一野面前,两人对视一眼,愤恨对上薄凉,顾一野狼狈地撇过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池青道,你一定不得好死。”

        “好不好死本王不知道,但本王肯定比你死得晚。”池青道一面说话一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她与刽子手点头致意,这第一刀竟然是池青道亲自来割的。

        顾一野惨叫一声,什么气力都随着这一刀泄尽,她算是尝到凌迟的滋味了,只能怒目瞪着池青道,池青道却看也不看她,淡然地拿出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末了,勾勾唇,道:“顾大人放心,本王都已经打点好了,必然不会让顾大人轻易咽气的。”

        凌迟也并非无路可走,只要家里人提前打点,许多侩子手都愿意与人方便,一刀刺入心口,便可少受些痛苦,但顾一野显然不会有这个方便,甚至会因为池青道的打点而更加痛苦。

        咒骂不绝于耳,直至慢慢蓄起来的力气又小了下去,池青道无心牵连顾家的其他人,她也不想要那么多人命,但谋反的罪名在上,最后判了全族流放,就在今日,顾一野行刑之日,顾家人被押解出京,顾一野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池青道撩开马车帘,西市的刑场与安南王府之间本不会有顾府,但池青道吩咐车夫绕了远路,她要去顾府看一眼。

        朱红色的大门上贴着封条,池青道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抄家流放使这座宅子遍地狼藉,被打翻的盆栽,被扯下来的绫罗,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池青道走在这样一条路上,可当日君家比今日顾家的境况惨烈百倍,圣人暮年,大权全在闻乐安手上,她说杀,就要杀,池青道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当初轻饶了闻乐安,不该一剑结果她的,她也应该如顾一野一样,一刀一刀被凌迟处死。

        …………

        三月十四,君闲生辰。

        池青道一大早就遣安一过来送了新衣,是江南的时兴料子,红得耀眼夺目,更衬得君闲乌发雪肤。

        安九一边替君闲系上腰封,一边止不住地夸赞道:“王夫穿什么都好看。”

        用完早饭后,安九领着君闲去了后山,大草坪旁溪水潺潺,桃树下有一叶扁舟,舟上有散落的桃花和桨,就是没有划船的人,君闲再看向身侧的时候,就连安九都不见了。

        “安九,安九”君闲唤了几声,最近安九经常神出鬼没,又是在王府的后山上,君闲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走近小溪,小溪清澈见底,清楚地倒映出他的面容,春松楼内有铜镜,纵使没有这溪水清楚,但憔悴的君闲还是在铜镜中无处遁形。

        不像今日,他穿新衣,头发是安九给他束的,眼中有了光亮,仅仅是如此,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如枯树逢春,正在新生。

        忽而有两三滴溪水溅到他脸上,君闲抬头,池青道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甚至连作弄他的那只手都不屑藏起来。

        他也不恼,反而弯了眉眼,池青道不过来,他就向着她走过去。

        池青道已经向着他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了,他也该启程了。

        “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哪有人一见面就祝长命百岁岁岁平安的,君闲的眉眼弯得更加厉害。

        池青道坐在船尾划船,君闲坐在船头面向着她,本就是小溪,谈不上宽阔,但池青道划得慢,岸上桃花摇曳,坐在舟上赏花,花与人皆往。

        “这条溪流有名字吗?”池青道突然问。

        君闲弯腰掬起一捧清水,水又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有啊,叫桃花溪。”

        君闲又指上岸上的桃花,“这些桃树也不是平白无故就长在这里的。君家有个传统,与人喜结连理之后必要每年在后山种下一棵桃树,假如有人变心,属于他们的那些桃树都要尽数伐去。所幸,没有人变心。”

        池青道一眼望过去,桃树相依偎,恰好也说明了人永结同心吧。

        “我也要种一棵桃树。”池青道笃定,她明日就来种。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君闲低下头,他其实早就想和池青道种一棵桃树了,在那日池青道带他来大草坪放风筝的时候。

        “口是心非。”池青道自然看破了君闲的心思,两人这么晃荡着晃荡着,很快到了桃花溪的尽头,池青道先下去,然后一把将君闲拽入自己怀里,君闲毫无防备地跌进池青道怀中,他揉揉鼻尖抬头看的时候,却愣住了——

        桃花溪的尽头还是绵延无尽的桃树,只是此时那些桃树上都挂上了红绸,石桌上摆着两杯酒,酒旁边有一个深红色的匣子,不知道是用来放什么的。

        “这是,这是……”

        “想回安南再办的,但我想,我们在京城,应该也有一场礼成。”

        池青道解下披风,墨黑的披风滑落在地,露出来里面和君闲如出一辙的红,她拉住君闲的手,“其实我早已等不及要娶你了。”

        漫天的桃花洒落,下了一场白头到老举案齐眉的桃花雨,君闲忍不住伸手去接,有一朵悠悠飘落在他的掌心里。

        君闲将它握在手里,他早已过了待嫁的年纪,早些年心思萌动的时候,也想过自己的良人会给予自己怎样的一场大婚,大概是父母亲朋齐聚一堂,锣鼓喧天,周围都是欢声笑语。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大婚会是如此,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天地之间,只一对璧人。

        君闲抱住池青道,他还是没学会自后腰环住,再向上的拦腰抱,但池青道已经揽住了他的腰,他道:“好啊。”

        不轻也不重,叩在池青道心上,她图谋了快十几年的事情,终于因为这两个字明亮了起来。

        好啊。

        某几棵桃花树上猫着几只黑影,安九愤愤地抖了抖手中的筐,恨不得将剩下来的半筐桃花全洒在君闲和池青道的酒里。

        欲与池青道饮下合卺酒的君闲淋了这一头桃花雨,没忍住抬头看了看,他疑惑地道:“怎么这花雨越来越大……”

        池青道伸手捏住君闲的后颈,“喝合卺酒都不专心。”

        君闲像是被拎住了命脉,乖乖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池青道则是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君闲颈间软肉,分外好捏,真想看这块肉在她手底下泛红。

        君闲对池青道的心思全然不知,他状若无人地整理自己的领子,露出来一块白皙的肌肤,池青道忽然想起今早安一问自己还有哪里不妥当吗?

        这个地方不设床,就是最大的不妥当,池青道一阵遗憾。

        池青道将自己和君闲的头发各剪下一缕,用红线绑上放到那个匣子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安九捧着一碗面上来了,脸上有一块可疑的紫痕,君闲问:“安九,你怎么了?”

        安九随便擦了两下,“磕到树上了。”

        他那印子分明是被人掐的,也只有君闲信他的话,君闲喃喃:“你不是号称轻功第一吗?怎么会磕到树上。”

        “轻功第一?”听见这话的池青道挑眉看向安九。

        安九被看得莫名心虚,赶忙拍了个马屁:“我们王爷的轻功才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池青道还没移开目光,安九又道:“王夫,生辰快乐,吃碗长寿面吧。”

        面还在冒着热气,但似乎是不甘于被遗忘,已然开始成团了。

        “多谢。”君闲接了过来,当着安九和池青道的面吃了一口,不负众望地道:“很好吃。”

        原本旖旎的氛围因为这碗面和安九,逐渐走上奇怪的道路,池青道轻咳一声,安九会意,马上麻溜滚了。

        又遇上安一,安九本能地捂住脸,小声地埋怨道:“首领,你怎么能直接动手呢。”

        他将那半筐子桃花倒完之后,迎面对上安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安一伸手掐了一下,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安一早回到她那棵桃树上了。

        “好欺负啊。”安一不以为意。

        “安十最小,你怎么不去欺负他。”

        还在兢兢业业打听盈落香更多后续的安十打了个喷嚏,不用细想,他就知道定然是安九在骂他。

        池青道伸手拂去君闲身上的花瓣,她看着君闲早已心猿意马了,可还是问了一句:“我可以吻你吗?我的王夫。”

        君闲的目光跟着那些桃花一起向下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池青道的唇就覆了上来。

        君闲脑子一空,池青道在心里默默记下,第一个吻。

        她与君闲之间的,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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