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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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我。”君闲拢住池青道散落的头发, 挽好之后,又四处去寻簪子。
池青道往背后伸手,手上正握着一支簪子。
替池青道挽好头发之后, 君闲仔细看了看,连同那些碎发一并整理了,这样的池青道看起来才有精气神。
犯不着因为他, 也憔悴不堪。
他往后靠上去,池青道早已将枕头放在他背后, 害怕他不舒服,又环住他的后颈,把枕头再三调整。
她好像怎么都不满意,她不满意的大概不是眼前这个小小的枕头,而是君闲的病体,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将君闲养好。
君闲哭笑不得,握住池青道的手拿到他身前来, 就放在他的腿上,劝慰她:“好了, 够了。”
看着池青道不甘地收手,君闲又问:“我睡了几日?”
“两日。”
他们两个的手搭在一起,池青道时不时地就去勾勾君闲的手指。
“不算久啊。”君闲慨叹,但是他头晕眼花, 还以为整整睡上了两年。
要是他真的睡上两年, 池青道会怎么样,两年后的光景又会是如何,腹中孩子该怎么办, 一旦想起来就停不下来, 君闲打定主意, 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他不再轻易想死了,池青道就在他的身边,孩子也在他肚子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君闲心情豁朗之后,他的目光落到窗台上,后窗被关上了,但放在那台子上的栀子花仍旧在张扬地开放,就跟刚刚摘下来的一样。
难怪这屋子花香不断。
“我新摘的,外面风大,我就将窗子关上了,要是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池青道仍旧在摩挲君闲的手。
“不看了。”
君闲才刚刚说了这些话,就感觉力气用尽,困倦袭来,他只想再睡一会儿。
池青道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己说话,池青道曲起手指,轻轻在君闲的头顶敲了敲,说是敲,但其实只是擦过头发,“在我面前,不用撑着”
有人叩门,安九将粥送了上来,池青道把粥碗端到君闲面前,“吃完这个再睡,能睡得好一点。”
君闲应承着:“好。”
只是又问:“我是不是做什么梦,说什么胡话了?”
“都会说胡话,我也说。”池青道将粥递到君闲唇边。
君闲咽下去一勺,又有些忐忑地问:“孩子没事吧?”
“好着呢。”
勉力将一碗粥喝完,君闲困得更厉害了,池青道把他身后的枕头抽走放平,扶住君闲的腰,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去,律雁临走前叮嘱过她,君闲醒过来之后,腹痛腰痛都是难免的,妥当地扶着他,尽量不要让他抻着,最重要的是要让君闲少用力气,也不要多想,过几日就会好的。
池青道把这些话都放在心上,她将掌心搓热了合之内力去给君闲揉肚子,“睡吧,都会好的,我在这里,你放心。”
君闲将眼睛合上。
律雁今晨一早跟安五去后面的山里采药去了。
客栈里面虽然也备着药,但多是伤药,而且里面有好几味药材孕夫都不能碰,律雁在掌柜收起来的药草里面挑挑拣拣,也只找了几味药出来,还远远不够,君闲亏伤气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将那些亏损的气血补回来,否则到了后面生产的时候,孩子在肚子里越来越大,只怕是更要气血两亏。
到时,孩子保不住,君闲也保不住。
君闲不过就是昏迷了两日,池青道就整整守了两日,两日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地盯着君闲。
熬到眼中血丝漫布,搬出君闲醒过来之后会担心的理由来劝她去休息都不管用。
万一君闲真的有个好歹,律雁可以笃定,
池青道也留不住。
掌柜告诉律雁,后面的山里多的是药草,让他们去看看,兴许能找到有用的,她们平日里也是去那山上挖的药草。
君闲昏迷的时候,律雁进过两次山,但始终没有找到一味至关重要的药草,雀安安虽然只是看毒厉害,但论上这些药,她难得与律雁意见一致,那味药草不能缺。
夜里下过雨,路上太湿,安五拿着剑在路边削下来一根树枝,将树叶枝丫都剃干净,又在一侧包上布条之后,安五才把这根她刚刚做好的简易拐杖递给律雁。
律雁接了过来,安五想的太过周全,用布条一包,律雁好拿又不会被那树枝的汁液沾上,律雁撑着这称手的拐杖,“有劳。”
安五抿着唇没说话,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在前面走,律雁在后面跟着。
遇到陡峭不好上去的坡,安五就站在坡上面朝坡下面的律雁伸出手,将他拉上去。
看着上面朝他伸出手的安五,律雁心思一恍,从前跟所琼诗四处游历的时候,也免不了会这样,又是一个坡,安五照旧对律雁伸出手。
她蹲在那坡上面,伸着手等着律雁去握,笑容很淡,所琼诗向来是开怀大笑,将他拉上去之后就顺势往山坡上一躺,说她累了,任凭律雁怎么推,她都不动。阳光就落在她脸上,她枕在山水草木之间。
所琼诗常常站在群山之巅长啸,她爱这天下的山水,对那些花的名字如数家珍。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调香。
“世人惜花,怜花的诗句数不胜数,零落成泥碾作尘,那不该是花的命运,我要留住花,只有香如故,只要有我的香在,花就在。”
潇洒恣意扬名天下的所琼诗,重情重义为了师父和师妹伤心欲绝的所琼诗,心心念念全是他的所琼诗,哪一个都留不住。
池青道让他往前看,但无论哪里,都不会再有一个所琼诗了。
“怎么了,快上来啊。”安五在叫他。
律雁却闭上眼睛,真想一个愣神,就回到跟所琼诗游历的时候,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所琼诗还在自己的眼前,在笑,要来拉他的手,他们还来得及去弥补错过的那五年,如今经历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可他睁开眼睛,眼前是安五,律雁搭上安五的手,安五力气大,只需要轻轻一拽,就能将他平稳地提上去,所琼诗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有时候将他拉上去之后,要是一个不稳当,律雁还会栽进她怀里。
后来所琼诗跟律雁成亲之后,所琼诗说她早就喜欢律雁了,律雁追问她是什么时候。
所琼诗坦坦荡荡:“任何一个与你在一起的时候。”
每一个与律雁相处的时刻,律雁抱着花,律雁回头去看她,律雁栽进她怀里,每一次,她都在动心。
律雁心里一痛,草木之间都是亡人的影子,原来当初的每一句话都能找到旧日痕迹,原来那个时候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动心的证明。
“律先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律雁愣神的时候太久,而且脸色很难看,安五忍不住问了他,律雁却摇摇头说:“我没事。”
他这个样子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王夫病倒,他没少操心,多半也没有休息好。
安五拽住律雁的手腕,劝道:“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回去吧,我也能找到。”
跟着律雁来找了两回,律雁自然也将那药草的样子告诉给了安五,凭安五的本事,她也确实能找到。
律雁看一眼自己被安五拉住的手,再看一眼安五,他仿若明白了什么。
眼底露馅的情谊,律雁看得一清二楚,眉间担忧分毫不假,安五的一颗心为他牵挂着,跟当初的所琼诗一样。
一样的容易堪破,一样的喜欢他。
律雁被这个猜想惊到,他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些,如今回想,安五对他,确实很不一样。
她是池青道派来保护他的,自然要将他保护好,他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安五在保护他的同时,她的情绪也在跟着律雁走。
安南王府最出色的影卫,不应该喜怒深藏于心吗?那日在密室内,他一拳砸在墙壁上的时候,安五比他还要紧张,甚至捧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包扎。
所有细节都在浮出水面,律雁不得不承认,安五喜欢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跟安五的交集也就只是比其他影卫多了一点而已。
殊不知,这一点,已经足够引人动心。
律雁试探地问道:“前几日,我的窗前有一束栀子花……”
“我放的。”安五坦然承认。
她看见王夫和安九在山上采花,他们都是要拿去送给心上人的,她心中一动,也想采一束送给她的心上人。
王爷喜欢王夫,安九喜欢安一,她喜欢律雁,应该都叫人瞧破了吧。
律雁低下头,已经确认之后,他反倒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他平生从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议论,就是往人心上扎刀子,他也不需要咬咬牙,把心一狠,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行事无所顾忌,但安五不是他人。
对于要告诉安五的话,自当更加斟酌。
“刚才,你是不是想起她了?”安五没来由地问。
她?律雁抬起头,安五甚至都不知道所琼诗的名字,律雁点点头:“是。”
他与所琼诗是夫妻,他经由山水提醒想起所琼诗,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安五往前走了一步,走完这一步之后,她的勇气散尽,再也无话可说。她要说什么?质问律雁为什么拿着她做的拐杖,跟着她走路却在想别的人。
那也不是别人,是律雁的妻主,他们成过亲拜过堂的,深究起来,她才应该是那个外人。
她一时之间竟生出来一些怨怼,却不知道该怨什么,怨时间太晚,遇到命定之人的时候,命定之人已全心全意爱上了别人?多可笑啊,安五挣扎不得。
影卫不会流泪,她还在想,既然都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不妨再放肆一点。
安五往虚空中伸手,后又垂下手,就像她自己一样,就走到这里吧,不要再往前了。
至少不能伤害律雁。
她在心里把流淌的泪水擦干净,故作轻松地道:“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
她不光是知道这些,她还知道,律雁大概永远不会喜欢她。
律雁看向安五,他对上安五的眼神,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克制之中掺杂爱恋,明明知道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错的,都没有用,可还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律雁被烫到,不敢再看了,良久他才挣扎出声:“别喜欢我了。”
“你可管不着我,我喜欢谁那是我的事,谁也管不着我。”
“可我不喜欢你,你这份喜欢注定没有好下场。”
针锋相对过后,是片刻的沉默。
安五再清楚不过了,她却还是在笑:“谈不上没有好下场那么严重,你不喜欢我,那又如何。”
她转过脸去,“我喜欢就喜欢,难道还非要要求别人来喜欢我不成,别人不喜欢我我就要要死要活,甚至去耍一些手段得到心上人,”安五深知,自己绝不是那样的人,“那都不是我,我是安南王府的的影卫,王爷说我是最出色的影卫,我拿得起就应该放得下,我坦坦荡荡地喜欢,也愿意等。”
她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律雁。
喜欢一个人不求在一起,那喜欢人要干什么,律雁不能理解,嘴上仍道:“你等不到的。”
安五已快步往前走去,一个字不回,律雁看她频频抬手,他也不问。
他们这一次一直往深山里走,浅的地方他们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味药草,要是深山里再没有,那这个地方应该就没有这一样药草了。
这药草也不是稀有之物,凡是大山里应该都有,所以律雁一直没找到,他也不甘心。
“先说好,太阳往西落的时候,我们就要回去。”
安五拿着她的好剑和好功夫在前面开路,声音冷了不少,到处都是飞起来的碎叶子和碎枝丫,她这把剑不但削铁如泥,用来砍树也是称手至极。
律雁一愣,点点头之后才知道安五不回头看,看不见,律雁应了一声,要是太阳往西落的时候还不回去,有可能就要被困在山里了。
安五从自己随身的袋子里掏出来一卷绳子,一端系在律雁的腰上,一端系在她自己的腰上。
越往深处去,草木就生长得越茂盛,往往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一些隐藏的陷阱,有可能藤蔓环绕之下,就会是万丈悬崖。
这卷绳子还是今晨出门,安五向掌柜讨要的,她一向思虑周全。
也许喜欢律雁,是她做过的最不周全的决定,但人生总该有一次逃离计划之外的事,犹如飞蛾扑火炽烈,明知是死路也不回头。
又往深处里走了一段路,律雁恨不得将那些草一丛一丛地扒开看看到底是不是。
接连一寸一寸地看过之后,总算不负有心人,那株药草近在眼前,律雁先是同安五说一声他找到了,紧接着就去抓那株药草。
“别……”
安五的别动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就看见律雁一个踩空,和着那株药草跌了下去。
这药草居然长在万丈悬崖之前,草木漫布,律雁也没瞧见。
律雁挂在一棵树上,但那树娇弱,估计快要承受不住他了。
所幸还有安五早先系在律雁腰间的绳子,安五将绳子解下来套到一棵大树上,她一面往上拽绳子,一面安慰律雁:“不要害怕,没事的,你现在不要乱动,等着我把你拉上去。”
律雁应了一声,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往上升,等到他握上安五的手被拽上去之后,整个人才瘫倒在了地上。
往常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危险,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头一遭,往下掉的时候,他几乎三魂丢了七魄。
安五将律雁扶起来,给他检查了一遍,就是手上有些擦伤,刚才她也吓得够呛。
她是刀尖上舔血的人,生平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有人死,影卫总是不断折损,搬了进来又很快搬出去。
但安五都心如止水,唯独现在,她的心乱成一团,她想伸出手抱住律雁,手垂在身侧,最后还是作罢。
人没事就好。
律雁看一眼安五,气氛无端尴尬起来,他终于将心里那口气顺下来,“多谢。”
疏离到只有多谢,安五在解绳子,闻言笑了笑,“没事。”
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律雁还想要去将剩下的药草采回来,安五拦住他,“我去就行了。”
安五身手比他好,但律雁心有余悸,还是提醒安五将绳子系上。
安五握牢绳子,很快便把崖上的药草都收入囊中。
该回去了。
依旧是安五在前,律雁在后,回去那么长的路,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客栈里,得知律雁为了采药草,居然跌下了山崖,池青道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推门就问:“没事吧?”
律雁正在给自己上药包扎,“没事。”
池青道在他旁边坐下,“有劳了。”
“没事。”
“你有没有别的什么想要同我说?”
听池青道这样一问,律雁忽然紧张起来,难道池青道知道安五喜欢他了,他磕磕绊绊地回:“还有什么。”
“安五跟我说,你吓坏了,当时瘫倒在地根本不能动弹,我就想,你有没有感受到,还是活着比较好?”
他也没说过他要去死啊,律雁刚想要反驳,门就被敲响了,是安五端了定惊茶进来,放下她就走了,甚至连池青道都没问一句。
“我,我也没想着去死。”律雁摸到那定惊茶的边缘,却被烫了一下,马上将手抬起来放到耳朵上。
“多大个人了,还会被烫着。”
池青道调侃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她走后没多久,安五又来了,手上还依稀拿着什么药膏。
“我听说你烫伤了,是我,是我不该从火上拿下来就直接往碗里倒,我是心里着急。”
律雁看出来了,也听出来了,安五确实着急得很。
明明知道没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在律雁受伤的时候往他这里凑。
律雁拿池青道的话来堵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相顾无言,安五将药膏放下,出去了,却没离开,就在律雁房间门口坐着,影子在屋里能看得一清二楚。
律雁摇了摇头,他永远都不可能忘了所琼诗,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了。
所琼诗将他的喜欢和爱都带走了,有这份情谊,即使是在地府里,他们也永远相依。
安五的这份喜欢,他知道,也就仅仅是知道了。
将熬好的药拿上去,房里有池青道亲自守着,安九闲来无事在后院里踢着石子,一边踢一边还在嘟囔着什么。
安五走近了,才听清楚他在自个儿念叨着——
“从这里到那棵树下,要是双数步,首领就喜欢我,要是单数步,首领就以后喜欢我。”
安一:“……”
这不是两头全占吗?
“首领,你怎么来了?”将石子一脚踢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安九一步跳到安一面前。
太幼稚了,安九一直都这么幼稚。
“我找你有事。”
安九将头往前凑,“什么事啊?”
“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安一再一回神,安九已经不见了踪影——
“首领,这里。”
他稳稳当当坐在李树的树干上,这棵李树已有年岁,粗壮得很,承担安一和安九,明显不成问题。
安一跃到树上,在安九旁边坐下。
安九就闲不住,晃着腿去扯那枝丫间的李子,只咬了一口就张牙舞爪地变了脸,连声叫苦,“好酸好酸好酸。”
“看你还贪不贪吃。”
安一笑着骂他。
等到安九缓过来之后,他问:“首领,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安一正打算开口,安九又突然指着远处的月亮说:“首领首领,你快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圆啊。”
月亮这茬刚刚过去,安九又开始琢磨别的东西,但凡是院子里有的东西,都叫他看上一遍了。
安九什么心思,安一心知肚明。
“不看了,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要听就听,不听——”
“首领的话我当然要听。”安九一副准备好了赴死的样子。
安一揉揉他的脸,“安九,平安回到安南之后,我会向王爷请命。”
安九更无精打采了,“什么?”
“娶你。”
“娶什么?”
安九那涣散的瞳孔突然熠熠生辉,他也差点从树上跌下去,幸而安一扯住了他。
“首领首领,你真的要娶我,那你不就是我的妻主了?”
安九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妻主,我要给你生八个孩子。”
这次轮到安一差点从树上掉下去了,全客栈的人都知道安九要为安一生八个孩子的事情了。
就连池青道早上见了安一,也打趣她:“那什么时候生八个?”
安一低下头,“王爷,安九胡说八道的,你也跟着胡闹。”
“要不是安九这么一闹,我还真不知道他想给你生八个孩子。”
安一答不上来,索性也跟着池青道一起笑,她明明知道安九是高兴疯了的胡言乱语,她哪里舍得安九娶生八个孩子。
有一个就好。
“你真的想好了?”池青道又问,“我看前些日子,你还没有动心。”
“王爷,动心动的迟,也有好处的。”
比如漫天的爱意翻山倒海。
安一对安九喜欢她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认识得不够明确。
她老是以为是安九在闹着玩,安九素来没个正形,那次在京城,为池青道和君闲撒完花瓣之后,他还念念有词,原来喜欢就是这样子的啊。
她以为安九根本就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存了这份心思,安九任何的情谊她都看不见。
直至到这家客栈伊始,安九采了栀子花来送给她。
他眼底的热烈自然跟看花看云时不一样,安一一直跟在池青道身边,没少在池青道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
安九看她的眼神,跟王爷看王夫的眼神是一样的,她当时想,完了。
安九没有闹着玩,他是真的喜欢安一。
安一觉得完了,但也把自己的一颗心看透了。
安九不是在闹着玩,那她压下去的那些心动,就是真的动心了。
她当了多年的影卫首领,说一不二,治下严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就决定跟安九坦白。
不是在一起,是她要娶他。
君闲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期间汤药不断,总算是将气色养回来几分。
“安九跟安一在一起了?”
君闲惊呼出声,手里的西瓜都差点落到地上。
“他还说要给安一生八个孩子?”
乐得君闲马上啃了口手里的瓜。
池青道接过君闲手里的瓜皮,又将湿帕子拿过来给君闲擦嘴擦脸。
掌柜自己种的西瓜有了收获,摘了两个,原本是要放在井水里冰着的,律雁说君闲可以吃一块,但还是不要太凉为好。
掌柜就直接将其中一个切了,让池青道拿去给君闲,剩下的放进了井水里。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君闲还想听,他闷在房里好几日了。
“院子里的李树,这两日该要熟了。”
君闲皱皱鼻子,“那就不酸了。”
不酸,他就不喜欢了。
池青道想了想,又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掌柜说要包粽子。”
君闲听了兴高采烈,但没一会儿又闷闷不乐起来,“我不会包粽子啊。”
在君家,一向都是后厨的人包好蒸好,放到各个院子往下分,他幼时去看过,拿叶子这样这样,拿线那样那样,看起来就很复杂。
池青道看了君闲这副样子直发笑,再把她这小王夫关在屋子里啊,估计就要闷坏了。
池青道摸摸君闲的头,“我可以教你啊。”
“不要,”君闲凶巴巴地说:“我要吃你包好的。”
“好好好。”池青道哄他。
过了一会儿,君闲又问:“律大夫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快了快了。”
“听起来像是托词。”
就是托词啊,傻瓜,池青道只好又与君闲说起其他的事情。
“到了端午,我们那边挨家挨户都要包粽子,粽叶是我母亲去割的,父亲就在家里切肉淘米,等着母亲把清洗干净的粽叶拿回来,甜粽子用蓝线,咸粽子用红线,先包十个,然后煮一锅出来。”
君闲听的有些向往,喃喃道:“要是他们还活着,今年端午肯定还是这样吧。”
“是啊。”池青道揽住君闲,她都快要想不起来母亲和父亲的样子了,但母亲和父亲忙碌的身影总在池青道眼前。
“没关系,”君闲捧住池青道的脸亲了一下,“今年,我在你身边。”
池青道握紧君闲的手,“好。不光是今年,以后岁岁年年,你都要在我身边。”
“好。”君闲一口答应。
端午那天,日头极盛,住在客栈里的人都跟着掌柜在后院忙活,女人们去打井水、洗粽叶,男人们就围坐在一起将切好的肉往米里搅和。
这里的客人天南海北的都有,有人要吃甜粽,也有人要吃咸粽,还差点因为这甜粽和咸粽打起来。
掌柜一面摇着手里的蒲扇,一面挡在两人中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包了几百个粽子,煮了好几锅出来,君闲打开窗子透口气,外面人声嘈杂,欢笑声响成一团。
让他想起,离开裁云寨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热闹,殷白和军中将士祝她们一路顺风。
听见声响,应该是池青道上来了,她的盘子里放了两个刚刚煮出来的粽子,还在冒着热气。
君闲将窗子关了,同池青道坐在一起。
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一句:“我有东西要给你。”
那多半是同一样东西,君闲和池青道一起伸手,两人的手心里都躺着条五彩绳。
君闲和池青道都笑起来,等到为对方戴好之后,他们两个还在笑。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编的?”池青道拨弄着君闲手腕上的五彩绳。
“我瞒着你编的,要是让你知道了,就不好了。”君闲傲娇起来,举着手腕左看右看。
“好了,也不怕手酸,就跟市面上的一样。”
池青道握着他的手放下来。
“从前父亲也每年编这样的五彩绳给我们几个。”
但是他父亲给他的最后的那条五彩绳,已经丢在火海里,找不回来了。
“从前父亲给你编,你现在嫁给我了,自然就是我给你编。”
池青道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不要多想,他近日本就体弱,要是再牵连上君家的血海深仇,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池青道将粽子打开,递到君闲面前,君闲咬了一口。
“好像还是从前的味道。”
池青道也尝了一口,“是,大概粽子的味道都一样,谁吃都是故乡的味道。”
“我们这一次,要路过江南吗?”
“要从江南过,也正好带你去见见父亲和母亲。”池青道原本就是如此计划的。
君闲一面吃粽子一面点头:“好。”
客人们纷纷大展手艺,桌子围了后院一大圈,上面摆的是各色佳肴。
影卫们混在里面,掌柜另递给安九一个盘子,“他们家有个夫郎怀着孕呢,身子不好,叫他呈上去。”
大家也都是爽快人,何况怀孕是喜事,人人都希望沾一点喜气,安九盘子里的东西都快堆成山了。
等到安九离开之后,有人提议来联句,这题目嘛,自然就是祝那位夫郎平安喜乐。
大家一呼百应,池青道下来的时候,都快联了几百句了,有的人喝得酩酊大醉,歪歪倒倒的,却从怀里掉出来一样东西。
池青道将那发钗捡起来,却忽然一愣,扯了那人进屋里。
“这发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眼前的人看一是二,看三得四,何况是什么发钗,他连上面缀了几颗珠子都不知道。
“安一,提桶水过来,泼到她酒醒为止。”
早在池青道扯了人到屋里,安一就跟了过来,她见王爷摩挲过那发钗,沉默不语,便深知此事重大。
找掌柜借了间空房,一盆又一盆的水往那人脸上泼,如此四五次之后,那人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不清醒,安一还另有法子。
“这是几?”安一伸出手,比了个“二”的手势。
那人含糊不清,答不上来,安一马上一巴掌下去。
那人才明白算是遇见狠人了,畏畏缩缩地开口:“二。”
安一收回手,“好了,王爷。”
池青道走到她身边,将发钗放到她眼皮子底下,叫她看个清楚,“这发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应默定睛一看,之后眼珠子溜溜地转,大概又在打什么主意。
安一又是一巴掌下去,“到了我们王爷面前,就不要有半句假话,否则剁了你喂狗我也干得出来。”
依照安一打那两巴掌的行事做派,她确实干得出来,应默不得不服软:“买来的。”
“打二十棍,什么时候肯说真话了什么时候停。”
池青道抬脚欲走,应默又突然改口,“这个发钗确实是我买来的,但我知道它来路不明,好像是从哪个墓里盗的,那个墓就只开出来了这一支钗子。”
池青道的耐心有限,此人口口声声说是他买来的,又分明知道那个墓里开出来了什么东西。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拿池青道耍着玩的,眼前的人是无赖泼皮,不下点狠她根本不会说实话。
抬手点了她的哑穴,池青道径直卸了应默的一条胳膊,应默发不出声音,疼得冷汗直流。
“我要是还听不见实话,我就将你周身骨头打断。”
应默不停地点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真疼啊。池青道解开她的哑穴,她正要鬼哭狼嚎,被池青道看了一眼,又怂地咽了回去。
“小的都说,小的都说,小的和朋友一道去江南开了个墓,那个墓是合葬的衣冠冢,里面就只有这个钗子值点钱,贼不走空,我就给带了出来。”
贼不走空,现如今贼都如此放肆,冒犯亡人还不够,还要拿亡人的东西。
池青道知道盗墓,但她没有想到会有人动她父母的墓。
父亲和母亲的尸骨都是池青道亲手安葬的,怎么可能会是个衣冠冢,而且父亲的钗子怎么偏偏就遗落了下来,这其中必然有鬼。
她要将这个鬼抓出来,敢动她父母的墓就是剐了也不为过。
池青道走到安一身边,低声吩咐她:“传信安南,去江南看看。”
“是。”
安一联想前因后果,也明白此事紧急,转身走了出去。
池青道搬了椅子坐到应默面前,“你们真是什么墓都敢开啊。”
惹到这位爷的身上,应默也是倒霉,她赔笑:“混口饭吃。”
“不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从今往后,都没有你一口饭吃了。”
动她父母的墓,拿她母亲给父亲的定情发钗,池青道当前留她性命,也只不过是要顺着她去找另外的人。
一旦不需要这个人了,池青道必定手刃她。
“别啊,您您看,我这不是把钗子都给您了吗?”应默垂着头,她走南闯北,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个破钗子,不至于闹出人命吧,应默被卸掉的胳膊还在疼呢。
刚刚听那人叫她王爷。
王爷,那就是朝廷里,据她所知,朝廷里没几个王爷,那些王爷不是在京城就是在自己的封地,他没听说西南有人封王啊。
那眼前之人到底是何处的王爷。
西南出事了?他刚从西南驻军那边过来,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事情啊,只是殷将军调了人出去训练,还没归营。
白云军每年都要去山中训练,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到底是怎么了。
她们下手狠厉,不留情面,跟一般的威胁是全然不一样的,她们是真的会动手,应默必须想一个脱身之法,否则就可能要命丧于此,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那本来就是我父亲的钗子。”池青道冷哼一声。
安一很快回来,手上拿了封从安南王府递过来的信。
池青道拆开,心下估计还是不秋草写来的,不秋草写信提及的都是安南近来如何,算不上有什么惊奇的。
可这封信,却让池青道看了两遍——
不首领伤重小产,常季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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