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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池青道往客栈里走的时候,  刚好撞见钟晚带着几个人将一个人往马车上搬,池青道同钟晚的目光撞在一起,马车上是谁,  池青道心知肚明,她点了点头,没有想往钟晚跟前凑去打听打听消息顺便踩钟晚一把的心思,  转身上楼去了。

        钟晚也是一愣,在钟晚看来这位君明是什么都好奇,  什么都要探究一点,她惹人烦厌但又洞悉一切,让人很难在她眼皮子底下瞒过什么,钟晚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她明明安排了人盯着君明,  那些人却连君明已经出去了一趟都不知道,钟晚拉下脸,  上了马车。

        马车里钟云水还没醒,仍旧昏睡着,  为了避免再生变故,钟晚下了不小剂量的药,钟云水主意大得很,要是叫她明白过来,  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情。

        她不希望钟云水知道她要去干什么。

        眼下将钟云水送回江宁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钟晚应该不想让钟云水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也不想让钟云水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拿着从丹赵寻来的黄金只为了给自家女儿买一个官职,有时候池青道都搞不明白钟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到底是对官职有多么大的执念。

        玄龙阁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老三看着大大咧咧的,  居然是第一个将池青道和“安五”联系到一起的人,连从鹰和钟晚都没看出来。

        表面上御史府的人和玄龙阁的人客客气气,但都心怀鬼胎,玄龙阁要是真想要丹赵的黄金何必与钟晚纠缠在一起,她们自己去,远比和御史府一起去的风险要低,玄龙阁也在打别的主意,前往丹赵的这一趟,注定险象环生,池青道将目光从渐行渐远的马车上收回来。

        “王爷,你出去后,老三和钟晚都先后来敲过门。”安五走过来,她同池青道住在一间房里。

        “她们有人盯着我,只是这是在我的地盘,哪是那么好盯的。”

        原先在钟晚的地盘江宁,池青道都能顶着满大街的告示到处跑,何况是到了安南,安南全是她池青道的人。

        也有不少百姓认识池青道,但池青道不吭声,谁也不敢往她跟前凑,她们还是希望离池青道远一点,和安南王府保持着一点该有的距离。

        安南王是好,但毕竟煞星杀神之名在外,还是有不少人一面敬她又一面怕她的。

        池青道走到桌子边坐下,安五将所有窗子都关了起来,她点了一盏灯放在桌子前,池青道惯于在暗中微灯下思考,房间里就有笔墨纸砚,用不着安五再另外去向掌柜讨要了,池青道从怀里将君闲写给她的有关于丹赵的那两张纸都拿了出来。

        她先在纸上写出一个丹赵,君闲跟她说,丹赵和青乌子的关系可能没那么好,也没那么简单。

        传闻里,青乌子世代效忠丹赵,几乎是丹赵皇室的护身符,除了凌云这最后一仗外,先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争,只要青乌子的族人一出现,就必定能化险为夷,力挽狂澜。

        丹赵国破之后,青乌子无一人苟活,全都自刎于城墙之上,这是君闲最开始就知道的,但他回到安南王府之后,又命人去寻了好几本丹赵的书来读,发现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传闻是由凌云的将士传出来的,丹赵人好强,丹赵皇室尤盛,宁死不降,打到最后,自知败局已定,在城墙上坚守的将领和无力回天的青乌子人纷纷自尽,皇宫之中,皇帝也放火烧了宫殿,和三千侍君葬身火海。

        但当天大雾弥漫,难以视物,凌云投掷火弹的时候只能看见城墙上有人屹立不倒,到了城墙上才发现人早就死了。

        根据青乌子和丹赵之间的关系这样推测,是最合理的,感其悲悯,凌云当时的大将军还下令好好安葬城墙上的那些人,但万一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青乌子的人有没有可能是被丹赵的人杀死的?

        这样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青乌子和丹赵的联系异常紧密,君闲还在纸上提到,为什么每一次只要有青乌子参加,丹赵就一定能逢凶化吉,倘若青乌子在凌云攻打丹赵中,这样的本领失效,丹赵的人很有可能气急败坏,将青乌子的人杀之而后快。

        除了这些以外,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疑点,丹赵跟池家根本就扯不上关系,丹赵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江南去动池青道父母的尸骨。

        人死如灯灭,要尸骨也没有什么用。

        还有应默当初对那神秘人提到的青乌子一族的方法,会是什么方法?

        这其中的隐情太多,全都围绕着池青道,池青道总隐隐觉得父母瞒了她什么。

        “现下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安五问的是应默和那个神秘人,应默身上有香粉,池青道一直都派人盯着。

        “往南去了,而且我这一次回府,安一告诉我,挟持了雀安安和常季的人也一路往南去了。”

        所有人都在往南去,好像所有人都同丹赵脱不了干系。

        “难道挟持雀安安和常季的人也是丹赵人?”

        “不是没有可能,不秋草还跟我说,他也想去丹赵。”池青道叹了一口气,当下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抢走她父母尸骨的人,是丹赵人,而且她们现下正在往丹赵赶。

        池青道的笔一顿,墨在纸上晕染开来,至于其他的,钟晚要丹赵的黄金,挟持雀安安和常季的人可能也是丹赵人,还有让不秋草变成如今这副羸弱样子的人也跟丹赵脱不了干系。

        丹赵最先盯上的到底是谁,她们又为什么执意要池青道父母的尸骨?

        池青道突然站起来,她看向安五:“递个信给安一,让她查一查,当年丹赵皇室之中,还有没有人活着。”

        丹赵要想复国,就得需要一个皇女,来作为起事的最好人选,倘若她们真有皇女还活着的话,那起事必定一呼百应。

        君闲在第二张纸上写到,亡国的时候,那个皇帝有四个女儿,这其中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活了下来,这些只不过是载入史册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隐藏在黑暗里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

        “是,王爷。”

        “另外,让她也多盯着十一那边。”

        “好。”

        将丹赵的事情理顺之后,池青道又写下一个玄龙阁。

        玄龙阁的人在西南,江南,安南都有出现,小到寻衅滋事,大到杀人放火,池青道隐隐觉得,只怕是祸不单行,玄龙阁也坐不住了。

        总要扔一样让闻端星去头疼,买官的事情交给了关北来查,丹赵有她亲自盯着,那就让闻端星去查玄龙阁吧。

        玄龙阁勾结官府,闻端星迟早要动她们,那池青道就送她一个借口,再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能再任由玄龙阁胡作非为下去了,长此以往,必成大祸。

        池青道给闻端星写了一封亲笔信,为了让闻端星对此事有足够的重视,池青道在信里言明,玄龙阁图的是闻端星的位置。

        任何皇帝都不能容忍有人肖想她的位置,何况是闻端星这样通过起兵才将皇位握到手里的人。

        闻端星必定大发雷霆,想要将玄龙阁釜底抽薪。

        池青道刚将信封好准备递给安五之际,楼下就响起不小的喧闹。

        池青道看安五一眼,安五将信接过来,走出去,从二楼的栏杆向下望,应该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就吵了起来,安五无心这样的事情,她径直走下楼,准备将信送出去,但她出客栈时,轻飘飘地往人群中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望到了律雁,他被人拽住手腕,另外还有人准备拿了盘子往他头上砸。

        安五挤到人群中去,伸手将律雁扯到自己身后,随便一脚将拿盘子的那个人踹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问律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又有人过来了,这次她拿着长条凳子。

        要是是个不会武的,可能就叫她得逞了,下手如此狠毒。

        池青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下手比安五狠多了,人要拿长条凳子砸她,她就索性让那长条凳子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人头上。

        手松了力,将凳子扔掉,池青道环顾围观的人,大抵是想从中找出一两个同伙出来,众人对上她的目光都纷纷闪躲开,作鸟兽散了。

        池青道无心追出去,现下还是律雁比较要紧,她和安五一起问:“怎么回事”

        律雁揉着他那通红的手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别是得罪人了吧。”但池青道转念一想,律雁能得罪什么人,自从所琼诗死后,他除了消沉在家里就是上山去采药草,这也没法去招惹什么人。

        但如果真的有人对律雁无缘无故地动手,确实应该好好查一查。

        律雁吸吸鼻子,“怎么会”

        池青道和安五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还是安五先问:“你还有哪里伤着了吗?”

        原来是律雁方才低着头,现下抬起头来,池青道和安五才看清他的额头上红肿了一片,应当是挺疼的,否则怎么就连他都要吸吸鼻子,强忍着不哭出来。

        这可与平时那个要强的律雁相去甚远。

        “没有了。”律雁摇摇头,他一脸茫然。

        安五和池青道都觉得律雁的情况不太对,安五直接上手了,她将律雁的袖子撩开,翻来覆去地看,发现律雁身上真的没有别的伤痕了。

        安五皱着眉,叫了律雁一声,律雁却没什么大的反应,安五又接连叫了两声,律雁终于清醒过来,他怔怔地应着。

        安五看了池青道一眼,池青道也觉得大事不好,“快送他去医馆。”

        安五将律雁打横抱起,幸好出了客栈,旁边就是一家医馆,就这两步的距离,律雁的情况好像就恶化了。

        大夫走过来,一边号脉一边摇头,安五的心一紧,忙问:“大夫他怎么了?”

        “这位公子是不是素来爱碰一些毒物”

        安五答不上来,池青道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还经常拿自己试毒”得了想要的答案,大夫又追问道。

        “是。”

        “那就是了,这位公子因为长久试毒,虽然及时解毒,但身体里依然有残留的毒素,加之他心情郁结,现下已是无力回天了。”

        无力回天四个字有如大山压在安五心上,明明前些日子律雁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会无力回天,安五握紧大夫的手,力气大到差点生生给人大夫的胳膊掰折,她怒不可遏,半天终于吐露出来两个字:“庸医。”

        大夫明白她的心情,也不生气,只是抬手在律雁眼前挥了挥,律雁毫无反应。

        “所有毒加在一起,来势汹汹,他的五感都开始丧失了。”

        安五想起她方才在客栈里叫律雁的名字,不由得松开了手,也去看律雁的眼睛,果然是毫无神采。

        池青道虽然也难以置信,但她要比安五冷静,她走到一旁去问大夫:“真的没有救了吗?要是给他用最好的药,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大夫却干脆地摇了摇头,“什么药都没用,要想他活的长一点,不如让他开怀一点,但心病难医啊。”大夫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了,却强装着不让你们看出来,拖到现下,已经是药石无灵。”

        池青道听了大夫的话也是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律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心思的,是啊,心病难医,要让律雁好起来,除非让所琼诗重新活过来,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律雁分明就是在一心求死,一向冷静的池青道也不由得打了桌子一拳。

        池青道还以为自己给了律雁一个支撑,但律雁替所琼诗报仇之后支撑他的那口气就彻底散了,即使池青道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他已经是行尸走肉这一事实。

        池青道叹息一声,她走回律雁身边蹲下,“律雁,是我,听见了,就点点头。”

        律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安五已经在另一边捂住了脸,池青道继续说:“让安五送你回去,好吗?”

        “我想回自己的屋子。”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碎了吐出来的,用力至极,他大概也对这样的情况措手不及,但他没有挣扎就坦然接受了。

        他本就是一心求死,什么时候死,以什么方式死,都无所谓。

        早在他在自己身上试毒开始,他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他终于疯够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要做一个疯子,他只要永远是所琼诗的夫郎就好。

        律雁闭上眼睛,这一路独自走来,不过短短几年,他就已经足够累了,余下的漫长岁月,他肯定撑不下去的。

        耳朵已经快要渐渐听不见声音了,可他分明听见所琼诗在他耳边兴高采烈地喊——

        “律雁律雁快来,你快看看这花,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我也没有见过。”

        “我调的香那肯定是天下第一的,以后我们两个老了,要是我先走一步的话,就会有这些香陪着你,你闻见这些香就能想到我了。”

        “什么啊,我听人说告白要含蓄一点才好,要是一上去就是我喜欢你,那可不要将人给吓坏了,谁知道,谁知道,你居然听不懂啊。”

        “这一院子的芍药都是我种来送给你的,有人送星星,有人送月亮,而我送给你一整个院子的芍药。”

        “律雁,我爱你,快来找我吧,这里尽是柳绿花红,但就是没有你,我孤单得很,天地在我眼里都没有了颜色。”

        律雁想要笑一笑,说我马上就可以来陪你了,马上就可以让你的天地有颜色了,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落了泪。

        泪明明挂在律雁的脸上,池青道看一眼,却也是忍不住地想哭。

        律雁落泪,他想起了什么,是所琼诗吗

        原来当初扬起的沙尘到现在都没有落下,害死了所琼诗,终于也要将律雁折磨死了。

        池青道将律雁脸上的泪擦掉之后站了起来,她已经冷静下来,她去将安五拽过来,安五手掌下的脸通红,还依稀留有泪痕,池青道叹了一口气:“送律雁回自己的房子吧,你就留在那儿陪他吧。”

        “王爷……”虽然池青道身边有没有人都一样,但安五还是不想池青道孤身犯险,但她也放不下律雁,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下次她再回来,就见不到他了。

        池青道拍了拍安五的手背,“去吧。”

        顿了一会儿,池青道又说:“要是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陪着他,要是真的……就给我来个消息。”

        看着安五将律雁背起来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之后,池青道才把目光收回来,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客栈已经被打扫好了,就像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池青道记得,方才就是在这里,她的好友病倒了,大夫说无力回天。

        老三带了几个人在下面喝茶,看见池青道还热情地招呼她。

        但池青道没什么心思就上楼去了,她在想,万一律雁真的死了怎么办。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律雁是真的会死,她还没有做好律雁会死的准备,她明明都已经是安南王了,却还是无法面对死亡。

        池青道和律雁虽然不常见面,也不怎么写信,但池青道每每回到安南,律雁都会往安南王府里凑。

        池青道捂住脸,人间最是有情人留不住。

        第二日钟晚和从鹰她们准备启程了,见池青道身边没了安五还挺意外的,但昨天发生在客栈里的事情她们都听说了。

        钟晚仍旧带着目的去问池青道:“昨天,那是怎么了”

        “没怎么,遇见一位从前姐妹的夫郎,我让手底下人送她回去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钟晚还想要再问,但池青道已经出去了,她翻身上马,几乎一骑绝尘地出了城门。

        “我去问过,那位夫郎啊,病入膏肓,活不久了。”老三凑过来,她昨天本来是想去抓池青道把柄的,但把柄没抓到,倒是听了那大夫的不少感叹。

        快要死了,难怪池青道会这样,她们也纷纷上马,前后出了城。

        过了安南之后,就快要到丹赵了,虽然只是丹赵的断壁残垣,但已经足够让人兴奋。

        接到安五传回府里的消息,不止是安一,君闲也赶了过去。

        律雁正睡着,看着倒与往日别无二致,君闲颤着声音问:“怎么会这样”

        安五也只是摇头,是律雁铁了心求死,她也没有办法。

        君闲感叹当真是世事无常,他走到外面院子里,律雁院子里的芍药也开到了尾声,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君闲叮嘱安五剪两枝芍药放到屋子里去,律雁会喜欢的,紧接着他又问:“你回来了,池青道身边是不是就没有人了”

        安五点点头,“是。”

        “这一趟危险吗?”

        “王爷手里握着钟晚的把柄,钟晚轻易不敢动手。”

        “是,”安一扶住君闲,让他坐下来,“我们挑的人也要出发了,王夫你不用担心。”

        君闲当然知道一切都在池青道的计划里,他也只能替她在王府里盯着,其实王府也不需要他。

        万事都有安一撑着,君闲看向安一:“还是尽力去找找名医,万一呢。”

        他又望了一眼屋子里,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律雁油尽灯枯地躺着,安五告诉他,律雁已经五感尽失,有时候就算是安五用力叫他,他也听不见了。

        君闲没忍住要落下来的泪,昨天律雁要出去,说是去采买一下东西,临出门前还来看君闲,同君闲说了一会儿话。

        君闲和律雁各逗了几句,律雁还笑来着,结果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才接到安五的消息,君闲手擦过脸,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当真是世事无常。

        “属下明白。”安一蹲到君闲面前,递给君闲一块手帕,她道:“王夫也不要太过伤怀。”

        她虽是这样说,眼睛看向的却是安五,这里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安五了。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倒也罢了,还能盼他个岁岁平安,现下岁岁平安也是不可能了,安一走到安五身边,“也许还有转机呢。”

        安五却摇了摇头:“再大的转机,也需要人的心,哀莫大于心死,他就是想去见他的妻主的,他早就这么想了。”

        要是律雁不知道真相就好了,不知道是谁害了他的妻主,一直都在查,查到很久很久以后,这样他也能好好活着了。

        但那样未免对于他也太过残忍了,他现下正是心愿得偿。

        安五背过身去,仅剩的几枝芍药在风中摇曳,地上落了不少芍药花瓣。

        他从前也听过,芍药,是用来向所爱之人表述心意的。

        这满院的芍药,都是律雁对所琼诗的心意。

        京城,皇宫。

        闻端星正在大发雷霆,她一拍桌子将那堆没什么用只会占她的地方的折子通通扔了下去,就扔在那几个统领和侍卫长面前,劈头盖脸砸在她们头上。

        闻端星指着她们气急败坏地说:“让你们找一个沈渔都找不到,朕要你们何用,你们就跟这堆折子一样,都是废物,都只会叫嚣着臣等无用,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天子震怒不可小觑,下面的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高声呼喊着陛下饶命,是臣等无用。

        闻端星听了只觉得更加生气,她都快要气笑了,前脚刚说完,后脚她们就一字不落地往上补,闻端星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烦人的声音总算是停止了,她恨铁不成钢又十分不满地道:“你们比不上明涯的万分之一。”

        闻端星自从从西南回来以后,这脾气就反复无常,常常大发雷霆,在朝堂上将文武百官骂个狗血淋头的时候都有,稍有不如意她就摔东西发脾气,等到下面噤如寒蝉,她又补上一句:你们比不上明涯的万分之一。

        原来症结在这里,陛下去了一趟西南,虽然没出什么差错,关东闻氏一族也尽数被发落,但明涯侍卫却死在西南,听说死状凄惨,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明涯那是何等的人物,那是陛下的心腹,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唯一除了皇夫以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明涯陪了陛下十几年了,就这样惨死异乡,陛下自然是接受不了。

        陛下伤怀,亲自为明涯立了衣冠冢,封赏不断,但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再多的封赏也没有什么用,何况明涯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陛下就算是想弥补明涯,也无处弥补,由此她一蹶不振,好歹没有荒废朝纲,就是忍不住发脾气。

        朝中都知道明涯侍卫一直陪在闻端星身边,对于闻端星意义重大,于是她们行事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陛下一个不满意又大发雷霆。

        结果就撞上了派一等侍卫沈渔出去查买官的案子,沈渔却下落不明这样的事情。

        遍寻沈渔但却找不到,她们都在推测,沈渔可能查到了很重要的东西,被对方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这只是猜测,却没有证据,闻端星的意思是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但她们人也给不了闻端星,尸骨也给不了闻端星,沈渔这个人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她们自然没法跟闻端星交代,只好认命地等着闻端星把她们几个都发落了,她们几个跪在下首,内心里忐忑不安。

        闻端星将她们的惴惴不安都看在眼里,她突然就泄了气,疲惫地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她就是再发脾气,明涯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了,她恍然之间,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她这场脾气已经发的够久了,明涯再也不会在她身边拦着她了。

        纵然是帝王,也留不住死了的人。

        闻端星头疼地捏住眉心,却感觉到有一双柔嫩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太阳穴两处,慢慢地揉了起来。

        闻端星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握住那双手,将那双手的主人扯到她怀里来坐着,柔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也只有在面对皇夫的时候,闻端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了,她就算再因为明涯的事情发脾气,也从来没有牵连到皇夫身上过,相反,只要皇夫一来,她那什么脾气自然而然就消了下去。

        皇夫与他同甘共苦,再困难的日子都陪在她身边,她怎好牵连皇夫,又怎好对他不好。

        “我听你叫了几个侍卫长和统领到殿里来,就想着是不是又出事了,我亲手煮了绿豆莲子百合粥给你降降火。”

        柳澜从食盒里将那碗粥端出来,盛到闻端星面前,闻端星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但这是柳澜盛给她的,她就着柳澜抬起的勺子喝了一口,果然是从身到心的清爽,这么多年了,永远只有柳澜最能抚慰她的心。

        闻端星将柳澜重新揽到怀里,夸赞道:“皇夫的手艺如常。”

        “从前我都做两碗,一碗给你,一碗给明涯,明涯每回都要推辞一番,见推脱不掉,才肯拿去喝。”柳澜提起明涯,也是满怀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世事无常。”

        上一次闻端星和明涯一起度过夏天还是在安南的时候,母皇不留情面,她们在安南的日子没好到哪里去,闻端星一直都在暗中筹谋,明涯就一直陪着自己,那个时候,有这样一碗柳澜亲手做的绿豆连子百合粥,算是人生乐事了。

        “明涯总是喜欢推辞,我让她别和我们见外了,她却说我是天子,你是皇夫,不要失了规矩。”

        说到这里,闻端星一片黯然地合上眼,话里是追悔莫及:“早知道就把她留在宫里跟着你了。”

        柳澜拍拍闻端星的肩膀,轻声安慰她:“总要过去的,明涯一路将你护送到皇位上,因为她的死,你可以一时的沉溺,但莫要因为她永远沉溺下去。”

        闻端星不常流泪,一次是柳澜难产的时候,眼见就要父子俱亡,闻端星在门外痛哭出声,后来柳澜平平安安生了个小皇子下来,柳澜不高兴,闻端星却大赦天下。

        一次是明涯死的时候,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现在只要一想到明涯已经死了,她照样落泪。

        旁的人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唯独明涯和柳澜,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是唯一不会因为时间而磨灭对她的爱的两个人。

        柳澜温柔地替闻端星擦掉眼泪,另外问她:“池青道将北库钥匙送来了没?”

        闻端星强迫自己从失去明涯的痛苦里出来,她冷笑起来,“她自己都还没回安南,现下正在江南呢。”

        “陛下,她会不会是在故意拖延?”柳澜皱着眉头问。

        “不会,她明白,拖延对我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

        刚说到这里,就有内侍进来呈了一封信上来,“陛下,是安南王的亲笔信。”

        池青道很少写信给闻端星,如果要写也不是事出紧急,而是她不得不要写。

        闻端星还以为池青道这封信是写来向她解释北库钥匙的事情的。

        她不催池青道,池青道也真的不提,结果闻端星将信拆开,发现跟北库钥匙没什么关系,而是另外的事情。

        玄龙阁的事情闻端星并非不知道,她也不可能放任这个帮派在她的京城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沈渔就是派去查玄龙阁的时候另外查到了买官的线索。

        要是玄龙阁真的跟买官有关,现下又在西南江南安南到处活动的话,不止是池青道,闻端星也会怀疑她们有什么别的企图,敢将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上一个图谋凌云江山的关东闻氏已经尽数被发落了,她不介意将整个玄龙阁也发落掉。

        池青道像是怕她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还在信的末尾补了句,意图图谋皇位。

        不过就一个小小的帮派,也敢动这样的心思。

        闻端星自从登基以来,为了收买民心,一直是怀柔政策为主,也就是到了这几日,她的喜怒变化不定。是时候让那些个宵小看看她这个皇帝的真本事了。

        闻端星正要拟旨,柳澜却按住她的手,“此事还是请崔相进宫来,和她从长计议的好。”

        柳澜怕这么多事情刚好撞到了一起,闻端星气上心头,打草惊蛇。

        崔相德高望重又深谋远虑,虽然与闻端星偶有分歧,但闻端星心里也明白,崔相那是真的为了凌云着想,就像上一次放池青道回安南。

        闻端星明白是一回事,后来跟崔相置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内侍又进来通报——崔相来了,崔楠来的正好,但这位崔相年事已高,若非事情紧急,她轻易不会到宫里来见闻端星。

        又是一桩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闻端星已经开始头疼了。

        “请她进来。”

        柳澜就在闻端星旁边坐下,崔楠进来之后,先是同闻端星柳澜寒暄了两句:“皇夫也在啊。”

        “是,崔相近来身体可好?”

        “蒙皇夫惦记,老样子。”

        寒暄的差不多了,就该进入正题了,崔楠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经由内侍呈交给闻端星。

        闻端星边打开崔楠边说:“这封信是臣的侄女关北寄过来的,臣今晨收到,自觉事关重大,才进宫来呈给陛下你看。”

        关北在信中写道,不久之前,安南王府的影卫送了两个人到提督府来,一位叫向灯,一位叫林虞。

        那位叫林虞的是家中突遭灾祸,有心怀不轨的马队惦记上她家里的两幅画,林虞不肯给,居然就此招致灭顶之灾,一家十几口,除了她之外,无一幸免,事发之后,马队还烧了她们家的房子,当地的县令却不管,此恶行令人发指。

        至于那位叫向灯的,所说的事情就更加重大,向灯在山南道的白马寺中遇见了身受重伤的一等侍卫沈渔,沈渔伤重不治,将所查之线索托付给了向灯。

        向灯是江宁人,她一回了江宁就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江南御史钟晚,信和沈渔的牌子都给了钟晚,但钟晚明面上说要彻查此事,实际上却暗地里寻线搭桥也要买官。

        但她为官清正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指使马队去了林家,拿那两幅有可能藏有丹赵黄金所在地的图,更是对向灯痛下杀手。

        林虞和向灯都是被池青道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又被池青道救了下来,池青道还查明,屠杀林家全家的马队,正是玄龙阁的人。由于事发在江南,池青道不便插手,才命人将林虞和向灯送到了宋北府中。

        若非这其中没有池青道,江南的事情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江南御史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员,竟然也动这样的歪心思,可见买官一事,波及的人并不少。

        闻端星看完之后,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好个钟晚,好个玄龙阁。”

        “臣想,放开手,让关北去查,她熟悉江南,查起来也方便。”

        “让她放手去查,最好将这背后的利益勾结,官官相护都查个水落石出。”

        “臣明白。”

        “另外,朕这里也有一封信,想要崔相一观。”

        闻端星让内侍将池青道的信递给崔楠,玄龙阁和买官的事情应该有所勾连,她们连一等侍卫都敢杀,可见这其后盘根错节,势力有多大。

        自闻端星登基以来,虽有池青道力压在前,崔相支持在后,但其实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各自为政,不怎么听闻端星的吩咐,但闻端星没有想到她们居然能干出来买卖官职的事情。

        闻端星目光一凛,“崔相,是时候了。”

        是时候将她们连根拔起了。

        崔楠将信收了起来,“陛下,此事牵连甚广,我们须得小心为上。”

        “崔相有何高见”

        “玄龙阁要继续查,另外派人去,打听清楚她们到底要干什么。至于江南买官的事情,臣会吩咐关北,务必查个水落石出,顺着江南的线索顺藤摸瓜,定出主谋。”

        崔楠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臣还希望,陛下同安南王商量一二,安南王行事果断,洞察敏锐,若是有她同我们一起,便可事半功倍,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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