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下亭

依兰洗漱回来，却不见了宇辰，一旁穿青衣的女子扶依兰躺下后道“韩公子临时有事出去一趟，让您先休息，他晚些时候回来，不必等他”。

        依兰点点头，本是泡完热水困倦了，奈何想到外间书房的作品，还是起身披上袄子看画去了。

        “这些都是你韩公子的作品吗”？

        青衣女子摇头“这些大部分是李家公子的作品，只有少部分是韩公子的”。

        “哦？李公子是谁”依兰的圈子很有限，一个半软禁在国师殿的无名之辈，连名字都不是这个世界的。

        “姑娘当真不知？国舅之子，李应登公子，离香女皇的表弟”。

        “哦，略有耳闻。”这句话是真的，小时候跟着师父上课的时候，常常有个毛孩子在国师殿阁楼外大哭大闹，喊着要一起听课，被国师殿护卫架了出去。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外戚的小公子，没有机会进来，可愣是每天准时来哭闹了一个多月。依兰听殿中的侍卫闲聊过那个哭声鼎鼎的李公子，原来是叫李应登。

        再后来，依兰就没听过他的声音了，大概是哭闹累了。其实宫里的老师不比国师殿差，国师殿只是氛围和精髓不同，环境的因素无可比拟。至于能得到国师的授课那自然是难能可贵。

        依兰从中心的顶梁柱位置开始观看，这些画作都很有功夫，说不上天工开物但也别具一格、气质与众不同，看得出作品主人的状态很是悠闲清净，是清新脱俗的文艺人士，她想。

        画作大部分都是山水湖草、街景市集，也有宫廷建筑、庙宇楼台，但几乎没有人物画像，所以刚才宇辰的那幅画才会那么显眼，以至于让依兰一眼就找出来了。这个李公子最爱画的植物不是梅兰竹菊，而是一种小乔木，上面开着白色和淡黄色小花，隔着画纸都能闻得到七里香味。依兰一眼认出那是满山香，也就是七里香。这种植物除了香味外在月桂国并不起眼，李公子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味道才近景远景画了好几张吧，还有一张墙头画，墙边一角也露出了满山香的影子。

        “李公子对香也有研究？”依兰猜测。

        青衣女子微微错愕，点头“是，李公子还有一间调香室，在另一头”。

        依兰边走边看，看来李应登真的很闲，比邵西还要闲。邵西忙起幽兰香的事是不会有时间作画的。

        “姑娘，韩公子吩咐让您好好休息，这画，要不明天再看也不迟”

        依兰转身瞧着背后的女人，温婉又冷静，刚刚帮她洗漱的时候手掌还有粗糙的茧“你是李公子还是韩公子的人”。

        “姑娘，老妇我只是打理这个书房院落的侍女罢了，谈不上是谁的人”

        “好吧”依兰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以叫我依兰，我只是在陌生地方不好睡而已，一时也睡不着”

        “那老奴给你拿个暖身子的热水袋子，以免冻坏了您”。她自称老奴，实则看起来很年轻，依兰觉得她顶多算她姐姐辈而已，只是穿了件粗糙的青色衣服拉长了自己的辈分辈分而已，在这里青色素衣多是中年女人的穿着。

        “没事没事”依兰还是配合的加快了看画的速度，在即将逛完一圈时，看到角落里的一副字迹，她原本只是眼角扫过而已，却在看到内容后顿住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她移步朝它而去：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是谁的字？这个诗在月桂国可甚是常见？”她缓缓出声。

        “这是李公子带回来的字，不知是谁写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问问李公子，这幅字送我可好，我看着甚是喜欢”依兰自言自语着，想到了安载那张淡漠的白色的脸。

        有些人爱作画，却从不画人物；有些人不爱作画，画的时候都是想起人来了。

        依兰回屋躺下，熄了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夜深的时候，才感觉一直大手捞过她的腰，将她搂进被窝中间。她翻了个身，朝对方心口靠去，半睡半醒。

        “吵醒你了？”

        依兰以为自己幻听了，在宇辰的大手隔着睡衣发出炙热温度后，她才完全清醒。“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我刚洗漱完，身子还有些凉，别靠我这么近”，他声如厚钟。

        依兰翻了个白眼，在黑暗中只能翻给自己体会，他许是不知道他的那只扣着她腰的手有多烫，哪里有一丝凉？依兰没说话，挪了挪脑袋，放松的躺在他臂弯里继续睡。

        他的呼吸声很平稳沉重，一下一下有韵律的带来热气，不知过了多久，他大手一收，将依兰紧紧收进怀里，没有一丝间隙。

        毫无疑问，怀里的人被惹恼了，伸手挠了他的手臂。他只是轻吻了她的额头，没有其他回应。

        渐渐的，依兰又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依兰的全身细胞都俨然补足能量，中气十足。

        她带着宇辰去了一个早餐铺子吃了早点，算是她请他吃的了。

        “你今天还要忙吗”她问。

        宇辰吃下她夹来的小笼包，吞下，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你想去哪”。

        依兰跟着摇头。

        “今天带你回府，那间屋子不适合久留”他喝下五谷汤汁，收了筷子，看着依兰，浓眉下的眼睛看起来和依兰一样充满生气。

        “我也没打算久留，我该回去了，水涵指不定……罢了，他一向随便我”。

        今天她换了一件绿色系的男子装扮，扎起了头发，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水灵灵得可以漾出水花，不会有人觉得这个男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一会同我去郊外骑马吧”宇辰问，看着依兰。

        依兰手里的勺子僵了僵，嘴巴也跟着静止，嘴里的食物嚼到一半，鼓着腮帮“骑马？”她没忘记自己上次怎么撞得，听到马字她都有点内心颤抖。

        “你跟我同骑一匹，可以揽住我”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厚度。

        依兰放下勺子，咽下食物“不需要”。

        然而，到了草地上，依兰还是先上了他的马，被他搂在怀里骑了一圈，到第二圈，她才换自己单独一匹。算是先熟悉一下感觉吧。

        虽然在空旷的草地上骑马很尽兴，但遇到马儿刹车或转弯的时候，她总能想起之前的意外。倒不是意外发生之时的画面，因为她当时没有注意到，而是摔撞之时的疼痛和急速剧烈的空间切换感，让她内心不自觉揪紧，并扼住了呼吸。

        她骑了几圈，愈发觉得呼吸困难，便不骑了，在遮荫棚下看着宇辰的身影。

        他的身姿在遥远的草地那一头，衣袖翻飞，也许是因为天气太过晴朗，连他坚毅的侧脸颊线条也清晰可见。

        依兰看的有些呆怔，脑海里月辰的影子和此刻重叠，是的，他们五个人里，骑马最多的是月辰，其次是依兰，宇辰骑马的样子，她见得不多。又也许是，她去看得不多。以前她常常是守着月辰的骑马时间蹲着看，跟着练，其他并未注意。

        马停在她面前，依兰回过神，朝他挥挥手。

        宇辰走向她，仍旧面色无波，只是微风带起他的发丝时，可以看到他眉角上扬，他低头吻了依兰的唇，蜻蜓点水，她倒是眨眨眼，没什么反应。

        “走吧，回府”。

        就这样，依兰自我感觉莫名其妙地，又来了宇辰王府，当然是从正门。

        宇辰处理事务的时候，她给水涵写了封信，大致内容是自己三日内就回去，不必担心。也是有些随性了。

        傍晚，她收到了回信，信上说，她可以随意做什么，保重身体就可以，另外，后日蔻柠回国师殿。

        蔻柠当了这些年小皇帝的老师，也该回来了。

        晚餐，依旧是董叔安排的，依兰到餐厅时，宇辰已经在等着他了，没有别人，尽管天没黑，屋子里还是上了柔和的灯。

        董叔点点头便出去门外守着了。

        依兰看着宇辰，坐在他对面，“这一桌子的菜，就咋们两个吗？”

        “嗯，没胃口？”

        “有点”

        宇辰给她盛了碗汤，那样子就好像，喝了汤就可以了，吃不吃饭随意。

        一餐下来，两人都没什么话，倒是董叔进来送了两次餐点，最后撤了饭菜，送了一壶茶来。

        “你最近很忙的样子，我已经和水涵说了过几日回去”依兰陈述。

        宇辰看起来心情不错，眼中带着笑意“多呆几日也可以”。

        “想得美”依兰倒了杯茶，“后日一早我去接蔻柠”。

        “嗯”

        “你要去吗”

        “我送你过去”

        “那，没事的话，我先去休息了”依兰说完，站起身，准备回房。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各睡各的吧”

        “呃？”她驻足，转身。

        他已经走到她身边，牵起他的手“今晚你陪我，现在我陪你去走走”。

        依兰没来的及说什么已经被他带着走向挂着小灯的□□。这灯火不明不暗，不白不黄，刚刚好带着些月上朦胧，带着些暧昧迷蒙。

        果然，这厮到了小径转弯处，转身便将依兰抱起，靠在一颗月桂树下“如何，我们都在一起了，你还有些躲我？”

        “我说了，你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的”依兰别开头，不想去看那张朦胧灯光下朦胧摄人心魄的脸。那大概率不是他有多摄魂而是环境使然。

        宇辰掰回她的脸“我不会要求你黏着我，但是，不必躲我”。

        “我哪有！”要是躲的话，她就不会在这个府上，她就是有些别扭好吗，别扭，就是觉得和水涵、安载、甚至月辰比，她并不了解宇辰，除了他一直表达他喜欢她外，她甚至都不知道为啥。

        依兰想到哪说到哪，脱口而出“你到底喜欢我哪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有些错愕，不过也就硬着头皮看他了。

        他那张立体的分明的脸，很有压迫感，再加上那双深邃不明所以的眼睛的话，依兰足以验证自己的感觉——她不了解他。包括此刻，他的脸是什么意思。

        过了许久，他张开唇，道“我也不知道”。

        依兰焉了张脸“那你放我下去”。

        “不准备放你下去，也许你昨日说得对，这甜美的吻，吻多了也便腻了。我们试试”他低头擒住依兰的唇，一点也没有铺垫，打乱她的一席平静思绪。

        依兰起先只是推他，后来舌根有些麻，便不动了。

        如同陷入沼泽地一样，越是挣扎，越沉入其中，她不小心忘记了呼吸这件事，脸颊鼓的通红。

        “既然你我都不太清楚，缘何而起”他松开，摩挲着她的唇瓣“当我是你的宿命好了，你也是我的宿命”。

        “宿命！？”依兰惊呼，挣着大眼睛，“我可不敢！你是你，我是我，我也不要当你的宿命”。

        “那我是什么”他饶有兴趣的问，托着她的腰肢贴着树干。

        “你是，你是，就是韩宇辰”。

        “嗯，对”。他再次低头吻她，只吻到她呼吸凌乱便停止“虽然看起来，现在这样，你很被动。但实际，被动的人是我。你躲开的时候，我碰都碰不了你。”

        “昂！”依兰狠狠一推他“你都快吃了我了”。

        他冷着眉目，托起她的下巴“今晚会比较辛苦，所以现在别费劲。”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还要预告一番，还要这么在月色下透露一番。依兰突然就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害怕和你睡吧？那我怎么会在你府上。”

        她满意的笑了。再看到宇辰那张白里带红，耳根火热的样子后，满足的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递上自己的唇，勾勒着他的唇角。

        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主动托起她吻上她的眉眼和脸颊，再慢慢到达她同样火热的耳垂处，伸手向她的腰身。

        依兰微微紧张，低头盯着他的手，警告味十足。她继续出声：“难道你以为，只要是个男人，对我来说就一样吗。若是说羞涩腼腆还有朦胧暧昧的恋慕，只可能在以前。我们可以在一起，可以睡一起，但不要着急，宇辰”。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腰上，最后轻轻撑在树干处“这些话打击不了我。”他低沉着声，贯穿依兰耳朵。“眼下我的确为你着迷，但我不保证这种不理智会有多久，所以，试着迷上我”。

        “为何，你看这月亮迷人是为谁而照？”

        他眯着眼，压向她的脸“兰儿，不要竖起你的刺。放松。”

        依兰合上眼睛，努力深呼吸，让自己恢复呼吸频率。而他则轻柔的吻上她的唇，很轻柔很小心的吻着，一边搂过她的腰离开了树干，将她像个娃娃般抱着吻了一路，到达亭子，才将她放下。

        “我只是看不惯你，明明是喜欢和我睡，却非要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和爱意”。她说着，跳下桌子，走向亭子边，和他保持了一米多距离，还是看着他。

        月光照不进亭子，只是斜斜的照进边缘，依兰的半边脸盖着月光，宇辰一步一步，缓慢的朝着她靠近。

        “不要让我猜，说说你对哪里不满意”，没有进一步动作，和她保持了一个人的距离。

        依兰张了张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恼意从哪来，每次他一靠近自己，一动手动脚，她总是有些排斥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实话实说“当真？我并不喜欢你碰我，尤其是随时随地的吻我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我不可以光天化日下吻你，关上门，在房间里就可以？”

        依兰怔了怔，没有回答，她真的有些混乱，她也许只是有些慌乱，对于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她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有发自内心喜欢他的时候就在肢体上和他如此亲近。尽管他们在一起，尽管确定关系。但是，关系这种东西，真的是点点头，一句话就可以确定吗，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充满不确定，充满意外，就像她之前的意外。

        她不想再接近，意外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

        “没关系”他说，“是我太着急，你才刚回来不久”。

        依兰退后一步“不是，我没有信心。我和你在一起，和你睡都没问题，只是，不要逼我”。

        “我何曾逼你”他犹豫片刻后，还是上前一步，没有给她退缩的空间，轻轻扶住她的手臂。

        “不要逼我回应你的感情。我的感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谁说了都不算。”她细声道，侧过了脑袋。

        不知为何，她实在没有勇气，也不忍心对着他那张平毅、克制而俊气的脸说什么大实话，只能别开脸、说事实。

        “意思是，你也不知道你心里有我没我？却还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嗯”她看他一眼，再次扭头。这个方向，她正好转向月光，整个脸都在月色之下，惨白惨白却也俊俏生动。

        宇辰看的认真，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衣裳“不用那么害怕，我不会因为你一句话便伤神。充其量，也只是一句话。我不在意，你便不害怕？”

        依兰抬眼瞅着他，带着狐疑“嗯，真的没事？”

        “那你还害怕吗”他捧起她的脸问“我没关系的话”。

        依兰慢慢咧开嘴“那样我会少很多压力，我们之间，没有情感勒索。我们达成默契了吗，算？”

        他的眸子微暗，几不可闻的叹出一口气“我只是说没关系，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样”。

        依兰，几乎毫无延迟的，当下心跳漏掉一排，揪紧了肌肉，不自觉捏着他的手臂。“我就说，你这个疯子！”

        “我疯子？”他挑眉，抱起了她，他坐下，她则坐在他腿上。

        “没什么，大概是你很不正常”

        “我也告诉你，不管答案是什么，我不会松手了。”他捏起她的下巴“我知道你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我，我越想确认，你越觉得我过线。”。

        “哦？”她眼里带笑。看着他果断的言语下，复杂的神色，满足的笑了。递上自己的唇。

        “你想捏着我，我又能如何”，他垂眉，沉溺在她眼里，抱起她往温泉池子走去。

        一夜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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