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春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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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春雨贵如油,一到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就下个没完没了。
行人们披蓑戴笠,年轻的姑娘们则撑着一把把绘制精美的油纸伞,细腰微晃行走在大街小巷。
她们脱去了脚上厚重笨拙的棉靴,换上了小巧玲珑的绣花鞋,面上涂着一层带着嫣红的粉黛,成群结队的出门踏青。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憋在家中太久的人们急需出门消遣一下。
天刚蒙蒙亮,各种宽窄巷子里便开始有人出门遛弯,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端着马扎坐在自家门口的巷子边,一边手舞足蹈的谈天说地,手中的零嘴吃食还不带消停。
基本上能唠的话题,这些老人聊着唠着总能话风一转,拐弯抹角的扯到当今的朝堂之上。
而后又转向天子的后宫,毕竟天子也是个人,家长里短远比国家大事更让人有唠头。
“听说又有一位龙嗣……”
说话的老人压低了嗓音,瞪大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没了。”
话落,周围果然传来一阵凉凉的抽气声。
“嘶--这次又是哪个皇子?”
穿着枣红绣花夹袄的老妇人把屁股下的马扎往前挪了挪,就像做贼似的,她飞快的看了一圈四周,低下头悄声问道:“不会是……太子吧?”
“怎么可能,你是嫌脑袋不够掉吗!?”
最先开口的老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我家那在京城当官的栓子,前些日子写信告诉我,说是七皇子……出去游玩的时候掉到冰窟窿里了,结果等到人上来…就没了。”
“原来是七皇子……”
一名缺了门牙的干瘦老头砸了咂嘴说道:“七皇子应该有十六岁了吧,怎么还会这么不小心。”
“……嗨,这就不是咱们能晓得的了。”
众人唏嘘一番只能感叹这位七皇子真是运气不好,很快,话题便又绕到了附近巷子里刚刚订婚的小翠姑娘,是不是不知廉耻的和情郎偷偷私奔了。
南渊国虽然入了春,但冬季残留的寒冰却还未完全消退,就在几个月前的冬日里,南渊国君刚刚失去了一位皇子。
还未等到宫人把这位皇子的身后事彻底理清,结果国君又有一名儿子不幸殒命,这接连不断的丧事,让整个皇宫一片愁云惨淡。
据传言,南渊帝因为接连不断的丧子之痛一病不起,而七皇子的生母武昭仪,也因此得了疯病。
但由于她本人疯起来实在是太过闹腾,继而被皇后命人关押在了自己的秋水宫。
天子的后宫之事寻常百姓也只能私下里偷偷讨论,谁家还没一本难念的经呢?只不过,这位掉进冰窟窿的七皇子实在是有些出名。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光荣’事迹却是传遍了整个皇城,一时间他的死讯,倒是令许多人拍手称快。
南渊七皇子名唤萧云黎,她的母妃是尚书府的嫡出大小姐,同时也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武云裳。
早些年间,武云裳便因样貌出众而被南渊帝纳入宫中,因为一身绝佳舞艺甚得天子欢心,从而被册封为昭仪。
之后武昭仪更是肚子争气,自从诞下七皇子萧云黎后风头便一时无量,可惜随着时间流逝,最终也逃不过人老珠黄的命运。
七皇子萧云黎在武云裳得宠的那段时日好不风光,年仅十四便纳了数个侍妾,这些侍妾在侍奉的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遭受萧云黎的毒打虐待。
在萧云黎十四岁那年,府中总有裹着草席的马车时不时的从后门出入,大多都是被毒打致死的侍妾宫女。
皇戚贵族私下里生活有多么混乱不堪,京城里的权贵们彼此间也都知晓,大家平日里见面也就装作不知道,待关起门后怎么评论那就是自家的事了。
可惜这萧云黎风光一时,终究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了一名小官家的闺女身上。
这个小官原本从事于云州的姑苏城,好不容易得到皇帝的亲自召见,他便带着自家的宝贝闺女,千里迢迢的一同前往天子脚下的皇城。
这小官其实也心思活络,他的闺女虽然不及京城贵族小姐们知书达礼贤良淑德,但胜在模样着实好看。
这万一在遍地龙凤的京城……运气好的话被某个达官显贵看上了,岂不是连带着他这个爹也能顺带沾沾光,说不定以后还能彻底留在京城就职。
怀揣着这个虚无缥缈却极有可能实现的梦想,小官在进宫面圣的期间,便让一名仆佣陪着自己的闺女在京城里溜达。
结果老天爷还真就如他所愿,的确有人看上了他的闺女。
七皇子萧云黎遗传了其生母阴柔的长相,虽然他凶名在外,但仅从外表上却看不出分毫。
因此,他只是稍稍表明了一下身份,便把那在街头闲逛的小官闺女带进了自己的王府之中。
那小官闺女原本想故作矜持,但看着面前贵气十足,面容俊雅的萧云黎瞬间便羞红了面颊。
在得知对方竟然还是皇子后,她更是觉得自己走了大运,随后便含羞带怯的把手递给萧云黎,跟着他回了黎王府。
等到那小官出了皇宫,还没来得及去找自家闺女,便被一瘸一拐的仆佣拉到了京城郊外的乱葬岗。
在一棵停满了乌鸦的枯树底下,小官看到了全身一丝|不挂,只裹着一张草席的女儿。
可想而知,这小官此次来京,可算是彻彻底底的赔了女儿又折兵,他没等天黑便直接又返回了皇宫。
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到了御前,搞得是百官皆知,弹劾七皇子的折子也一封接着一封被送到了南渊帝面前。
南渊帝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草草了事,给小官一点赏赐升个官,然后把萧云黎打上几鞭子算是给众人一个交代。
但武云裳却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一丁点惩罚,在她眼中,区区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女子性命,怎能比得上她宝贝儿子。
因此,武云裳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不停的在南渊帝耳旁吹枕边风,继而请求南渊帝对萧云黎从轻发落。
由于武云裳的枕边风吹的实在是巧妙,南渊帝连着几日都浑身舒坦,最后,南渊帝便只打算禁足萧云黎三个月了事。
本来旨意都拟下了,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南渊帝的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不仅萧云黎被剥夺了‘黎王’的封号没收了府邸,就连武云裳也被禁足在自己的秋水宫,整整半年都没有踏出过秋水宫一步。
众人只道南渊帝终于从美色中走出来了一遭,却不知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
不过这一切,终究和寻常百姓没太大关系。
此刻在南渊国云州姑苏城外,一名梳着双平髫的明艳少女正怀抱一束刚刚折下的粉色桃花,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边走边摆弄着怀里的花束。
直至走到城外一处幽静的院落前,少女这才停止了口中的哼唱,她轻轻推开面前半闭的大门,抬脚小心翼翼的迈了进去。
仰头看了看凝聚在一起的乌云,少女伸手接住一滴砸落的雨水轻叹道:“…又要下雨了呀。”
这些天姑苏城几乎日日都在下雨,人们除了待在家里,便只能去茶楼听书品茶。
少女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红衣夹袄,拎起桌上的木制食盒,便朝着院落左侧的小院走了过去。
左侧的院子里,住着一名身姿挺拔容貌俊美的少年,此刻他双眸轻瞌气息绵长,正躺在自己屋中的床榻上休息。
若不是在睡梦中少年的眉头依旧紧锁,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或许…他睡得还算比较安逸。
君不归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
梦中依旧是连绵不断的细雨,就像蛛网般把他困在了梦境之中,漫天飘落的都是血色的花瓣,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上也被赤色完全覆盖。
君不归仰躺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带着腥味的雨水灌进他的口鼻,呛的他宛若窒息。
他仰起头喘着粗气,奋力抬起眼皮,看着头顶上空悬着的红色油纸伞。
嗡嗡作响的耳边似是有人在说话,嘲讽的话语,在雨中显得断断续续。
“逃呀,你怎么不逃了?”
君不归抬眼望去,透过层层雨幕,只能看到一名身穿翠色广袖长袍的高大男子,此刻正似笑非笑的执伞站在他的面前。
梦境中君不归看不清男子的脸,朦胧间只能撇到对方嘴角带笑,充满恨意与一丝畅快的说道:“怎么不继续跑了?没想到……竟然让你藏了这么多年……”
君不归仰躺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咽下口中的鲜血,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举起手中的红色油纸伞,五指用力发出了猖狂的笑声:“去死吧!”
咔————
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君不归缓缓的睁开眼睛,鼻尖萦绕着身下泥土的土腥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在空气中逐渐蔓延的铁锈味……那是血。
那把如同梦魇般的红色油纸伞被人一刀斩断,此刻一把通体漆黑的墨色长刀,正插在君不归身旁不远处。
君不归在倾盆大雨中浑浑噩噩的稍稍抬起身体,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愤怒的吼叫声。
“……竟然是你坏我好事!你要知道…救下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其实是……叶寒舟!!!”
君不归猛的睁开了双眼,他深深的喘息了几声,一个骨碌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像是还未从梦境中彻底走出,君不归捂着脑袋缓和了许久,双眼才逐渐转向清明。
抬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君不归默然了许久,继而垂眸叹了口气:“……又是梦…竟然,下雨了……”
窗外乌云密布,雨水打落了一地红花,君不归掀开被子正想下床,忽而侧首一听,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君不归抽了抽嘴角,把已经探出的左脚又缩了回来,下一刻,房门被‘咣当’一声从外打开。
身穿红衣,梳着双平髫的娇俏少女探出个脑袋笑问道:“师兄,你醒了吗?你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云姑娘做的糕点还热乎着,正好可以趁热……”
“夏蓁蓁!”
君不归额角青筋直跳,他伸出手指着面前的少女,毫不怜香惜玉的训斥道:“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已经十二岁了,进旁人房间要记得敲门知不知道!被师傅知道了我又要挨训……”
“唉,晓得了,我以后会记得先敲门再进来的。”
叫做夏蓁蓁的少女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明显不把君不归的话当一回事儿:“况且师傅现在又不在,他也训不着你……下次云姑娘再带糕点过来,我可懒得叫你。”
君不归显然没有心思去吃什么糕点,他敏锐的抬起头问道:“蓁蓁,你方才说师傅不在?他去哪里了?师傅出门前有同你提起过吗?”
他这一连三问,导致少女直接放下手中的木制食盒,自顾自的一边打开一边说道:“师兄你好烦,师傅两个时辰前就出门了,你当时睡得和死猪一样……云姑娘是半个时辰前来的,似乎提起过一句,说是师傅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她不想去触霉头便打算去江边散心。”
夏蓁蓁说到这里嘴里已经含了一块糯米团子,她鼓着嘴巴含含糊糊的分析道:“云姑娘是烟雨楼楼主,她能跑去江边散心那就说明…唔,烟雨楼被人占了……而能把云姑娘逼出烟雨楼的……”
夏蓁蓁咽下口中的糯米团子轻咳了一声:“师傅他在……烟雨楼。”
“嗯。”
君不归拿过床边挂着的赤色单衣披上,他抬头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少女说道:“蓁蓁,我去一趟烟雨楼,你就待在屋里。”
“唔?”
“初春还是有些寒意,我去给师尊送件衣裳。”
君不归找了一件深蓝色的大氅便出了房门,看着屋檐下连绵不断的雨滴,君不归撇着嘴嘟囔了一句‘雨还真大’,便纵身消失在了雨幕里,徒留坐在屋内的少女还在兀自欢快的品尝着桌上的美食。
烟雨楼位于姑苏城的中心,放眼望去,是整个姑苏城中最高的建筑,虽然外表看上去只有堪堪四五层,但每一层里又分为好几层的复式开间。
烟雨楼整座楼都是红墙黛瓦,尤其在被雨水笼罩后,更是平添几分旖旎之色。
君不归没有走正门,他熟门熟路的从二层窗台跳了进去,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把臂弯里的大氅往怀中拢了拢,君不归轻手轻脚的爬上了烟雨楼的顶楼。
挥开面前的层层轻纱,君不归深吸了口气推开了厚重的雕花木门,他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小声喊道:“师尊,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他,君不归只好反手关了房门,循着记忆放轻脚步,朝着顶层南边的房间走了过去。
闻着鼻尖萦绕着的一股寒梅冷香,君不归转过面前的拐角,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远处的圆形拱窗下,一抹略显消瘦的背影正静静的坐在那里,对方一头长发如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
这道身影仅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就成功的让君不归放缓了脚步。
他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绚烂的笑容,吸了口气轻声缓道:“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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