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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药引


南渊皇宫

        南渊帝端坐在高大威严的龙椅上,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盘龙常服,眉宇间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身旁服侍他的大监赵福安,在看到皇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后,便适时的低声提醒他:“陛下,该回去歇息了。”

        南渊帝闻言点点头,正想要扶着赵福安的手臂站起身,动作却是突然一顿,他猛的转过头,目光警惕的朝殿外看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来人刻意为之,一阵沉闷而又颇具规律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从殿外缓缓传来。

        在暮色笼罩的荧荧烛火下,来人一头华发直垂腰间,欺霜赛雪的绝美面容上凤眸微挑,他缓步从阴影中现出身形,正是阎王阁阁主——叶寒舟。

        看到叶寒舟抬起头,南渊帝的眼神下意识亮了亮,但很快,他的情绪便被一股积怨已久的愤恨所取代。

        “朕记得,你不久前才来过一次皇宫。”

        南渊帝重新坐下身,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

        他微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叶寒舟,意味不明的说道:“怎么,又要提条件了?”

        “是又如何?”

        叶寒舟径直走到一旁摆放的金丝楠木椅旁,他二话不说,直接坐下身翘起了二郎腿。

        “夏蓁蓁的封号,可是我用西陵的情报同你换取的,于情于理,你都不吃亏。”

        南渊帝闻言脸色有些阴沉,他嘴唇动了动,压低了嗓音说道:“是萧云蓁,夏氏反贼同安定公主……可没有丝毫关系。”

        “嚯,你倒是适应的飞快,这才几日,安定公主这四个字……就说的如此顺溜了。”

        叶寒舟无不嘲讽的望向南渊帝,在对方即将发怒前,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别急着生气,我这次前来…是要用‘药引’,同你做个交易的。”

        南渊帝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沉默了片刻,把目光投向了身边服侍的大监赵福安。

        赵福安跟了南渊帝几十年,自是知晓对方在想什么,他连忙小心翼翼的凑上前,轻声对南渊帝耳语道:“陛下,叶阁主…想用‘药引’同您做个交易。”

        “……药引,看来朕…的确没有听错。”

        南渊帝眼神复杂的望向座下的叶寒舟,他不由得攥紧了手指,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道:“说吧,你想同朕…做什么交易?”

        “陛下……你还能记得自己遗落在外的三皇子吗?等再过一段时日,他的记忆便会恢复了。”

        叶寒舟神情冰冷,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十年前,我便同陛下商议过,如果三皇子有朝一日恢复了记忆,那么…就让他回宫。”

        “三皇子?你是说…萧云归?”

        南渊帝微微蹙眉,他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福安,垂眸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朕记得,当年你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回宫,如今萧云归……似乎,已经是阎王阁的少阁主了?”

        “确实如此。”

        叶寒舟淡淡颔首,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可等他恢复了记忆,你还放心留他在外吗?”

        南渊帝表情一怔,猛的皱起了眉头。

        “况且当初我收养三皇子,还不是因为某些人要对他赶尽杀绝?”

        叶寒舟眉眼间满是讽意:“夏蓁蓁不也是如此?”

        南渊帝闻言握紧了手指,叶寒舟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这一桩桩一件件,此刻提起,无疑都是在打他的脸。

        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南渊帝沉声问道:“说吧,你要同朕做什么交易?”

        这一次,叶寒舟却是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徐徐说道:“十年前,三皇子曾在雨夜被大监宋青衣追杀,他的腿因为在雨中浸泡了许久,从而落下了病根。”

        南渊帝闻言微微皱眉。

        叶寒舟抬头望向南渊帝:“我想让你,免去他的跪拜礼。”

        “还有这事?”

        南渊帝垂眸摩挲了一下下巴,略一思索后,便答应了叶寒舟这个要求。

        他颔首表示道:“既然腿脚不利索,免去跪拜礼……倒也情有可原。”

        “这是其一。”

        叶寒舟却是神色淡漠的继续说道:“其二,赐予三皇子一个祥瑞的封号,反正东宫已定,这封号对于三皇子……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这次南渊帝沉默了许久,他脸色阴沉双眸微眯,食指轻敲着手下的椅背,整个人陷入了思考。

        半晌,南渊帝才妥协般的叹了口气:“……好,朕答应你。”

        “那么,其三……”

        “叶寒舟,你不要太过分了。”

        南渊帝脸色骤然一沉,他眉宇间满是阴翳,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朕也不是任由你随意拿捏的,莫要得寸进尺。”

        “其三,此次迎三皇子回宫,我要让宋青衣前往。”

        叶寒舟歪了歪头,他望着面带怒色的南渊帝,不急不缓的说道:“就这三个条件,你答应的话,我即刻就可以给你药引。”

        “宋青衣……”

        南渊帝虽然恼怒,但好在脑子还算清醒,他盯着叶寒舟冷笑一声:“宋青衣身为神宫大监,十年前的事的确是他一手操办,你让他去迎三皇子回宫……这是想要他的命。”

        “没错,我就是要他的命。”

        叶寒舟点点头,十分坦然的承认了:“就当是此番陛下……送给三皇子回宫的见面礼,等三皇子恢复记忆,他也会记起十年前的雨夜……想要他命的人究竟是谁,陛下何不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南渊帝捏紧了手指,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随侍大监赵福安,对方低着头,此刻也不敢给他任何提议。

        “……好。”

        过了许久,南渊帝的声音才从上空传来,他闭上眼睛轻叹道:“朕答应你。”

        叶寒舟闻言抬起了眼眸,一旁的赵福安连忙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雕花玉碗,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叶寒舟面前。

        南渊帝神情寡淡,看着下方的叶寒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胳膊毫不犹豫的划了一道口子。

        自始至终,对方脸上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好像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直到玉碗里流入了半盏温血,叶寒舟这才草草的在小臂处洒了一些止血药粉,他收回匕首看也不看南渊帝,转过身便直接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南渊帝这才收回了目光。

        “赵福安。”

        望着面前桌案上的半盏温血,南渊帝目光幽暗,里面萦绕的思绪复杂难辨:“这是第几碗了?”

        “回陛下,这是第四碗。”

        一旁的赵福安臂腕上搭着拂尘,朝着南渊帝深深的弯下了腰:“奴才记得很清楚,前三次盛过血的瓷碗,如今还在内务府收着呢。”

        “呵,这第三碗和第四碗之间……可是差了整整十年。”

        南渊帝眯起眼睛,他的目光从桌案上的血盏移向一旁的赵福安。

        手指在椅背上缓缓敲了敲,在一阵沉闷的声响中,南渊帝望着赵福安问道:“再有两盏,我身上的蛊就彻底解除了,你说……他叶寒舟后续会不会为了我那儿子,把最后的两次药引…交出来?”

        “这……”

        赵福安脊背一凉,连忙把腰弯的更低了,半晌,他才低声开口说道:“陛下,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南渊帝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突然笑了:“也是,只要那孩子回到宫中,今后还不是仰着朕的鼻息生活。”

        赵福安低垂着头躬身立在一旁,手中紧握着拂尘,双目盯着地面不发一言。

        而另一边,在京城一处偏僻的宅院里,叶寒舟用肩膀撞开房门,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踏入屋内。

        “你这是怎么了?”

        伴随着一道轻亮的女声,穿着一身水色长裙的云端月,拧着眉从内室走了过来。

        她看到叶寒舟的模样后瞬间沉了脸色,扶着对方坐上床榻,云端月从屋内柜子里翻出一张厚厚的棉被,对着叶寒舟兜头兜脸的便扔了过去。

        叶寒舟低低的道了声谢,抱紧被子裹在身上,轻轻喘了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去了趟皇宫,替南渊帝祛除了一次体内子蛊。”

        “祛除子蛊?你也知道,一旦放血去除子蛊,你体内的母蛊受到感应…便会啃食你的筋络血肉。”

        云端月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望着面容痛苦的叶寒舟,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到底图个什么?南渊帝如今还能用什么拿捏你?”

        叶寒舟眉头紧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本就缺少色泽的嘴唇越发没了血色,云端月替他擦去额上细汗时,发觉叶寒舟的身体竟然都在微微发抖。

        “……叶寒舟。”

        云端月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从一旁拿了块干净的细布,她俯身把细布递到叶寒舟唇边说道:“疼的话,就咬住吧。”

        叶寒舟扭过头,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

        “都这种时候了,还和谁倔呢?”

        云端月叹了口气,整个人又气又恼:“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偶尔示弱我也不会笑话你。”

        “……闭嘴。”

        叶寒舟抽了口凉气,他伸手接过云端月递来的热茶,紧紧的握在手中:“断筋削骨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如今,只是放血而已……”

        “这能一样吗?!”

        云端月简直想狠狠揍他一顿:“祛除子蛊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你比我清楚,整整十年你都忍过来了,你现在搞这一出到底是图个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那张脸…跪南渊帝。”

        叶寒舟裹紧了身上的棉被,他捧着热茶的手臂还隐隐有些发抖:“他跪天跪地,就是不能在南渊帝面前……落了下乘。”

        云端月蹙眉望向他,看着对方那冥顽不灵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前三次为那人已经遍体鳞伤,不想再让你后三次,重蹈覆辙。”

        叶寒舟闻言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眸望着手中的热茶,半晌才低声说道:“如果我真重蹈覆辙,那么……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云端月眉头一拧,神情不悦的瞪了一眼叶寒舟:“住嘴,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呵,先不说到时候,南渊帝会不会把我凌迟处死……就是不归,我也没脸再见他。”

        叶寒舟苦笑一声,他喝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

        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食道通入腹中,叶寒舟轻轻舒了口气,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几分:“你难得来一次京城,要去看看蓁蓁吗?”

        “……嗯。”

        云端月低下头,她有些心烦意乱的搅了搅手指:“等再晚一点,我偷偷进宫寻她,她刚进宫没几天…怕是住不惯。”

        “你去忙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叶寒舟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他喘了口气说道:“出了一身的汗,我需要洗个澡。”

        云端月替他把热水倒入木桶里便出去了,和叶寒舟此人交流太令人上火,她需要去找夏蓁蓁冷静一下。

        等云端月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裹着被子的叶寒舟便从床榻上走了下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紧接着伸手去解领口处的盘扣。

        伴随着衣领朝两侧散开,一道细长的疤痕也随之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道被利器自上而下划出的伤痕,虽然这道骇人的伤口早已愈合,但依旧留下了不浅的痕迹。

        疤痕自叶寒舟的锁骨上方一直延伸到腰腹处,倾斜的痕迹不难看出,伤叶寒舟的人是想要把他一分为二。

        叶寒舟把垂落在胸前的银色发丝撩到脑后,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细绳,上面挂着一枚微微发黄的兽牙。

        将衣裳随手搭在一旁的屏风上,叶寒舟迈入冒着热气的浴桶,在被水面淹没过白皙的肩头后,他轻轻的舒了口气。

        伸手捏着脖子上悬挂的兽牙,叶寒舟低垂着眼眸仔细观摩,眉宇间的神情一瞬间甚是温柔眷恋。

        那个人留给他的东西,除了带来无尽梦魇和痛苦的那把长剑,便只有这枚……象征着约定的信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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