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清云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忘忧也跟随苏翊回到了烟州。他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涨，所以有关清云的事他们自动达成一种默契，绝不刻意提起。

        忘忧知道苏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就视清云为很重要的存在，就如阿素对她而言，也是如此。她若是他这般处境定更甚，从此一蹶不振。

        清云客栈再没了朝气，死气沉沉笼罩着整栋楼。

        她突然想起清云消失前所说的话，于是从地窖找出他原本打算等他们回来一醉方休的酒坛。

        旁边有一个精致的木盒，引起了忘忧的注意，上面赫然刻着“苏翊启”四个大字，在好奇心的催使下，她一并拿了上来。摆放至桌前，备好酒杯，最后再叫上苏翊。

        他率先尝了一口，表情有些微妙，又轻轻抿了抿唇，最后展开笑颜，帮忘忧倒上小半杯，示意她尝尝。

        忘忧心有存疑，将其饮下，然后舔了舔嘴角，这回她终于知道苏翊为何会那种表情了，这与她之前尝过的“空余醉”截然不同，面前的这坛酒存放的时间虽不久，但胜过她对世间所有酒饮的认知。

        闻着是苦涩了些，一旦入口，却是别有一番风味，淡淡的清甜不腻，让唇齿欲罢不能，饮下会莫名产生一种愉悦的感觉，很难想象，这两种截然相反的酒出自同一人之手所酿。

        苏翊对桌上的木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什么？”

        “哦。”忘忧这才发现那个木盒还没打开过，“这个是我刚才去地窖找酒的时候发现的，有些好奇便一同拿了上去，莫要见怪。”

        “打开看看吧。”

        “嗯，好。”被得到允许，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是一堆银币及地契，上面还有一封书信。

        得亏她经历过生死，对钱财无过多的兴趣，不然早就和一些凡夫俗子一样抱着爱不释手了。

        一旁苏翊表现的也很淡定，他直接拆开那封信，信纸被平摊在桌子，清云的字迹也一点一点的没入眼中。

        “苏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不在人世，有很多事来不及言说，这几年我过的很是煎熬，早就过腻了人间的生活，认识你是这些年唯一所幸，这盒子里钱都是干净的，是我攒下来的积蓄，我知道你自小生于富贵不缺这些，但世事无常，烟州也已残败不及从前，留着傍身日子总归会过的好些。这酒是我新酿的呢，你一定没喝过吧，吃了那么多苦也该尝尝甜的滋味了，毕竟人生这么长，若今年等不到那个姑娘就别再等了吧，这世间美好的事数不胜数，你总这么忧伤不好，虽我和忘忧姑娘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看得出来她是很好的一个女子，与你甚是般配呢，既是天定良缘，那苏兄可莫要错过了，我在城南买下了一座宅子，就当是我提前送你们的贺礼了。勿念”

        看完最后一句话，忘忧搓着小手不知所措，又忍不住偷偷看苏翊的反应。

        他抿着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良久，那声低哑着道：“忘忧姑娘，能陪我喝几杯吗？”

        “行啊。”她爽快的答应，即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满上，后又准备将苏翊的杯子也续满，倒至一半时，感知一股电流传来，便停下来疑惑的看着他。

        苏翊的指尖轻触过她的指尖，又指了指忘忧面前那杯早已倒满的酒，带点魅惑的道：“那杯看上好喝些，要不喝你就喝我这半杯吧。”

        忘忧不知他何用意，她刚想解释那杯是她喝过的，苏翊已经饮入肚中。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也拿起苏翊的杯子，学着他的样子，饮了好几杯，毕竟这酒确实好喝容易上瘾，没一会就感觉有些上头，脸变得绯红，明明酒味并不如寻常般浓烈，难道是她酒量太差？忘忧瞬间明白苏翊为什么提出那杯满的给他，半杯的归她了。

        他还是一杯接一杯，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麻木且痛苦。

        民间有一个词叫酒壮人胆。醉酒的人，神智是不清醒的，所以就算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也不足为奇，别人也只当是喝多而产生的闹剧。

        既是如此，忘忧也壮着三分醉意，直接夺下苏翊的杯子，“能不能不喝了？我最不喜你喝酒的样子。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别总憋在心里。”她心里有怯，却不愿那些烦心事一直缠绕着他。

        苏翊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缓慢吐出几个字，“忘忧姑娘，你喝醉了。”

        忘忧暗暗吐了一口气，继续假装疯癫指着他：“我没醉，醉的是你。”

        他无奈的苦笑：“对，醉的是我，忘忧姑娘，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好~”忘忧拖了一个长声，起身时东倒西歪的，他也起身将她扶住，无半点越界之举。

        忘忧顺势跌入他的怀中，将他抱住。这大概是她做过最勇的事吧，不想他总是一个人不快乐。

        苏翊明显怔住，准备将忘忧轻轻的推开，却被她抱的更紧了，那双手于是一直悬在半空。

        他的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叹息，“忘忧姑娘，你这样不好。”

        她没理会他，“别老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你就叫我忘忧好不好~”

        大概是深知醉酒的人是不能讲道理，需要哄着，他便顺了她的意，“好，忘忧。”

        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继续得寸进尺，“那我以后能叫阿翊吗。”

        “随你意。”

        忘忧将他松开，像尝了甜头的小孩笑道，“这才对嘛。”然后双手叉着腰，掂起脚尖假装生气的皱了皱眉头，“阿翊，你以后可不许再喝闷酒了，要是下回再这样，我可真生气啦。你没有任何不好，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听到没，我回去歇息了。”

        她用手轻轻戳了戳他的鼻梁，然后踉踉跄跄的跨出房门出。

        “忘忧姑……忘忧，谢谢你。”背后有声传来。

        听到这句话她脑子一阵空白，他为何要谢她，难不成苏翊发现她是假醉，那为何不拆穿？她拍了拍自己脑袋，想要自己不要多想。

        次日，一阵敲门声传来，忘忧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番。

        推开门，便看到苏翊端着一碗醒酒汤站在门口，她又揉了揉眼睛，确保不是在睡梦当中后，一脸疑惑，“这是你做的？”

        “自然。”他道。

        “苏公子还会做这些？当真是深藏不露啊。”忘忧赞许的朝他抛过去一个眼神。

        “昨夜是苏某不对，还望见谅。这汤还是趁热喝吧，会好受些，我记着你是有胃心痛的，更要好生照料着，日后才不会复发。”他将碗递给她。

        忘忧有些恍惚，没想到胃心痛这种小事情他一直记在心上。

        她受宠若惊的接过，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下，没有预想的那么难喝，淡淡茶香加以桂香的点缀，再清爽不过了，喝完她不忘向苏翊表以感谢。

        “若你还记得昨晚所言，以后叫我阿翊也无妨。”他冷不防的来了一句。

        一提到昨晚，忘忧仿佛整个都被他看穿了般，耳根子也红了起来，但既然他都放话了，她总不好拒绝吧。只得强装镇定装不知：“昨晚？昨晚我有说什么吗？我记不太得了，阿翊？这称呼倒是挺亲切的，不会跟你有距离感，那以后我便这么称呼你吧。”

        面前的他笑着回应，却带着一种忽远忽近之感，忘忧瞬间恍了神，他真的如表面那般开心吗？

        “忘忧，你且好生养着身子，若无其他事，我准备出门一趟。”

        “阿翊，你可是要去忘忧湖？”她有种莫名的预感直接脱口而出。

        “嗯，你当是料事如神。”

        “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他没有立马答应，也没有回绝，她就一同跟随其后。

        等到了忘忧湖后，苏翊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忘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忘忧湖了。”

        她问为什么，苏翊就一直盯着湖水发呆，没有直面回答她。

        忘忧自知识趣的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久而久之，有些困乏的眯上了眼。

        一声扑通声传来，她的瞌睡立马醒了，本能的抬起头，环顾四周，苏翊不见了！

        忘忧瞬间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意思，四下无人，若徒然干等，苏翊恐怕早没命了，可她又不识水性，该如何是好。

        苏翊可千万不能有事，她脑子只有这念头，顾不得其他，直接跳入水中。

        可她一入水，就如被缠住了双脚，动弹不得，她的身体慢慢沉下了水底，耳畔重复飘来一句话，“烟染，等我回来，我就来娶你。”

        忘忧不知昏迷了多久，一醒来就已经在岸上了，好在，他安然无恙。

        只见苏翊表情十分复杂的看着她，“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不知水性差点就因我而丧命了。”

        忘忧虚弱的动了动嘴，用尽可能轻松的语调回应着他，“江湖儿女，一命换一命，你救了我，我救你不是再理所当然的事嘛。”

        “我不需要你这般好心。”他直接了当的开口。

        她怔住，两行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重，苏翊顿了顿，“你别多心，是我不值。”

        忘忧用力吸了吸鼻子，小声的抽泣着，“阿翊，你总是这样。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平日里藏着掖着也罢，为何今日却要寻死，人世间不值得你留恋吗？”

        苏翊深吸一口气，眼神有点惆怅的看着她，“当初我救你是举手之劳，但今日你救我却是冒着与我共赴黄泉路的风险，如何比得？外面的世界再热闹只留我独身一人有何好留恋？”

        “我本也是一个悲观者，看金乌西坠会感伤，见水流花谢会沉默不语，闻远方诞生者惧丧亡，这样的状态我持续了两年载，直到初次见你时才得有改观，阿翊，我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去追寻这得之不易的一切，纵是失去时也不觉惋惜，你亦应如此。”

        “忘忧，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一直以为她在恼我让她等了那么久而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不愿见我，可是我前昨日在这碰上了老船夫，他本以为我是想通了所以离开烟州，不会再回来，但没想到我还是选择回来继续等，他不忍我如此，决定告诉我真相。”苏翊讲到这，几度哽咽，身体也忍不住发抖，但他还是强忍着继续说下去，然后呆呆的看着湖水，“她不是不愿见我，她是不在了啊，她不在了又怎能来见我。她的骨灰有一半撒在了这里，她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却死在了冬天，我得陪她，这样她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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