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八月的夏天总是像蒸桑拿一样，又湿又热。

        教官们组织着纪律，整个会堂吵吵嚷嚷，挤满了因为终于结束七天痛苦日子而兴奋不已的准高中生们。

        燥热的暖风吹得我昏昏欲睡，一前一后坐着小板凳的同学都和旁边的同学热聊着。

        我看了一眼旁边一脸生人勿近气息的女孩，放弃了本就不大的社交欲望。

        我常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可能在上初二之后就被换掉了，就像电视上演的那些魂穿啊重生啊之类的电视剧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我从一个地地道道的社牛突然变成了一个社恐。

        细细追究下来，其实也不算突然。

        刚上初一的我整天干些奇葩的事：比如把五毛钱埋进土里，期望着某天能长出五块；再比如坐到乞讨的老人身边，把手缩进袖子里，假装自己是个失去双臂的小孩，泪眼汪汪地看着过路的行人。

        有时我无聊了，就上街随便拉一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同龄小孩，给她编鬼故事。

        一切就在上初二的时候变了。

        初一期末考的时候，我那天脑子特别灵光，超常发挥地考了全年级第二十五名，全班第一。

        我胖胖又可爱的班主任老徐激动坏了，用力戳了戳我的两个梨涡：“温荔，你可真给我长脸呀。平时没看出来，原来是在这儿憋着呢！”

        初二开学报道当天，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八班的一群“狐朋狗友”们，去了重点班二班。

        新的班主任跟憨态可掬的老徐很不一样，她站在讲台前，不耐烦地朝底下闹哄哄的人群喊：

        “还有一个人没办完缴费手续，其他人都办完了，第一天就这么拖拖拉拉的怎么回事！”

        看到班主任发火，班里很快安静下来。她快速地在花名册上打勾勾，然后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慌忙走上前去，小声说：“老师，我家里是低保，我妈得去居委会签字，待会回来才能交。”

        尽管我压低了声音，但是在安静的教室里，前排同学依旧还是听得很清晰。

        “她家里有低保诶，听说可以免学费。”

        “那她家里是不是很穷啊？全班就她一个人有这个。”

        我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身后三十多人的眼光仿佛要将我的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班主任没有再为难我，只让我和另外几个从别班转来的同学一起做了自我介绍。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不太一样了。

        耳边不断传来鼓掌声和喝彩声，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光彩，偌大的晚会场地里好像只有我陷在自己的回忆里，格格不入。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支撑着脑袋的手臂，我控制不住向后一仰，就看到程玉猫着腰，朝我嘿嘿直笑。

        一下就打断了我给自己营造的悲情女主角氛围。

        我赶紧给她分享了我的半边小板凳。程玉毫不客气地坐下，顺带着捏了一把我那似乎长胖了的臀部。

        程玉是我七天军训里交到的唯一一个好朋友。

        据她所说，她刚开始觉得我很闷，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我一个人窝在军训寝室的小床上拿着一本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小说。

        她从我散发着色情的眼神和猥琐的嘴角看到了我闷骚的本质。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你顶着湿漉漉又乱糟糟的头发，绿油油的眼睛里透出金黄色的光…”

        “既然是绿油油的眼睛，为什么是金黄色的光？”

        程玉对于我打断她演讲她是如何从一堆顾盼生姿的美女中选中我这个其貌不扬勉强算可爱的人做闺蜜的故事而很不爽。

        无聊的晚会渐渐到了尾声，我和程玉头靠着头，不住地打着哈欠。

        “看了这么多同学精彩的表演，大家想不想看一看老师的表演？相信大家对即将和我们朝夕相处三年的老师一定很好奇吧！”

        主持人这么一说，台下的观众立马配合地起哄起来，大家都伸长脖子看向舞台右边的老师观赏席。

        离舞台较远的我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大概是老师们互相推辞了好一会，才终于选出了一个上台表演的倒霉鬼。

        人群里立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我依稀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上台。

        视力极佳的程玉突然掐住我腰间的软肉，声音激动又哽咽：“哦~”

        我吃痛地把赘肉从程玉手中解救下来，看着她嘴角疯狂抽动的样子，觉得“绿油油的眼睛里透出金黄色的光”这个描述也不是全无道理。

        “让我们大家一起欢迎夏江老师上台！夏江老师是第一年带高中，相信夏老师和我们一定会谱写出浩扬中学最美的篇章！”主持人的声音难掩激动。

        浓厚的夜色因为夏江的出现好像点缀上了几颗灿烂的星辰，周围密密麻麻的树随着微风摇晃着影子。我凝神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他的模样。

        黑色的镜框架在夏江高挺的鼻子上，他笑着侧脸接过主持人递上的话筒，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明明是黏黏糊糊的夏天，但是他看起来清清爽爽，又斯文又干净。

        “themovementyouneedisonyourshoulder…”

        夏江唱了一首《heyjude》，声音和我想象的一样，像潺潺的小溪抚平了夏天的闷热，很是好听。

        台下的女生都疯狂地尖叫着，大家开始一起大合唱起来。

        我看向旁边的程玉，她的嘴角已经快要列到耳朵后面去了。

        其实细看来讲，夏江的脸并算不上什么大帅哥，没有言情小说描述里“那如刀刻般的立体五官”和“狭长勾人的桃花眼”。

        但在一众顶着稀疏头发和啤酒肚的男老师里，他简直就是仙男下凡的级别。

        我承认，如果是他教我的功课，我写作业时的哀怨会少一点点。

        一曲唱完，底下毫无意外地爆发出巨大的鼓掌声和口哨声。

        夏江绅士地朝台下举了个躬，眉眼含着清淡的笑意。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台上，还是有很多人恋恋不舍地不断打量那边的教师席。

        -

        开学后，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同桌就是军训结业晚会上的主持人张慧彤。

        她首先对我白皙的皮肤和两个深深的梨涡表达了一番羡慕之情，接着自顾自说起了她初中的风光事迹：

        “当时，我们班三个男生都喜欢我，有两个男生本来是兄弟，后来因为我两个人反目成仇……”

        我虚伪地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并适时地在她讲到兴致高昂处发出诸如“哇噻~”“天呐！”“唉！”之类的语气词。

        张慧彤“三子夺嫡”的故事最终以她谁也没选而结了尾。她很满意地拿起水杯咕噜咕噜直喝，眼神不忘示意我交换我自己的故事。

        得知我初中并没有什么撕心裂肺海枯石烂的爱情经历，她无语地撇了撇嘴，对我浪费青春的行径很不满，转头到班里寻找下一个听众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玉一直闷闷不乐，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米粒，我趁机从她餐盘里夹走了一根小香肠。

        她张牙舞爪地朝我抓来：“温荔，你有没有良心，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情绪如此低落！”

        “反正我不问你也会说。”

        程玉认输般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一块小香肠深情地看着：“你初中有喜欢过男生吗？”

        好家伙，又是这个话题。我本来想摇头，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程玉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她的伯乐，饭也不吃了，少女情怀高涨。

        “我初中喜欢一男生叫杨宥林，可高可帅了，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和初中喜欢他的那个女的分到一个班去了，靠！”

        我赶紧咽下嘴里的饭：“天呐！”

        这一套果然好使，程玉说得更来劲了：“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家伙，果然上午我路过二班的时候，就看到那女的一脸娇羞地站他旁边说话，这样下去，他们谈恋爱是早晚的事！”

        看着程玉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好笑地摸了摸她炸毛的短发。

        在我表示她是全校最可爱最有活力最配杨宥林的女生之后，她才勉强地表示了同意，重新扒起面前的饭来。

        午休铃一响起，班主任何老师准时推门而入，我清楚地看到她在进门的一瞬间鼻子扭曲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在诉说着空气里荷尔蒙的味道有多么令人窒息的魅力。

        她嫌弃地干呕了两声，走到空调面前狠狠按了关机键，命令靠窗的同学把窗户打开透气。

        “以后中午男生打完球给我在外面把身上的汗吹干了再进来，也不嫌熏得慌！”

        接近两点的太阳最是毒辣，头顶的风扇无力地旋转着，班上时不时传来好热的小声抱怨。

        班主任仿佛感受不到阳光的滚烫，依旧念着催眠曲般的文言文。

        相比较之下，夏江倒是比何老师淡定多了。他推开门的时候，只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便很快恢复如常。

        看到教英语的是夏江，班上同学都激动地鼓起掌来，直白地表达了对他的万般满意。

        粉笔在黑板上唰唰作响，漂亮的板书让我觉得“字如其人”这个说法还是很有科学依据的。

        我连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笔迹，一瞬间对自己的外貌感觉到深深的失望。

        上了几周课，我不得不承认夏江并不只是一个赏心悦目的花瓶。

        虽然他是第一次带高中学生，但讲课非常有魅力，丝毫没有青涩的感觉，发音又流畅又清晰。

        他不会死板地念书本或者布置背诵作业，而是把单词和句子杂糅到各种生活场景或者影视片段里，让学生带入场景练习。

        经常有主动起来表演的男生逗得大家哈哈直笑，夏江也从来不介意他的课堂闹哄哄的，始终带着温和又包容的笑意。

        而大家也在轻松愉悦的课堂氛围里，不经意间对各种枯燥的英文单词加深了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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