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暗流城接连几日都被蒙在雨雾之中，今日难得天晴，贺云舒突然改了主意，他不去花园了。

        他让谷雨打开了小院的后门，外面是一条清冷的街巷，无事时不会有人打搅。

        贺云舒扶着门墙，小心翼翼跨出一步。

        风吹草动，叶子发出声响，惊扰到小公子，他把脚收回来。

        谷雨劝道：“公子，要不还是去花园吧，一样的。”

        贺云舒不想搭理他，等四周安静之后，脚尖又探出去。

        一步，两步。

        步履不稳，但是贺云舒心中欢喜：我出来了，用走的。

        街巷的另一头是道路，地上，能看见往来的车马人影交错而过，贺云舒走到一半，仿佛觉得今日的任务已经达成，于是掉头返回。

        他扶着墙看着地，慢慢转身，一双长靴映入眼帘。

        不是谷雨。

        什么人？竟然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贺云舒一僵，霎那间有些不知所措。

        慌忙之中抬腿，又是那股锥心般的刺痛在膝间蔓延开，他向前方倒去。

        “公子！”

        他听见谷雨在不远处叫喊。

        眼前的人伸手把他扶住，贺云舒整个人扑倒在对方怀里，继而后背被一双手臂铐紧，牢牢锁住让人不能动作。

        “小郎君，你这么主动，让我说什么好。”

        殷楚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贺云舒紧张的心这才松弛下来，他朝对方胸口捶了一拳：“放开。”

        殷楚之把他往上一捞：“不放。”

        贺云舒又捶一拳：“我让你放开。”

        殷楚之调笑道：“你站稳了我才能放，不然我还得捞你。”

        贺云舒的双腿此时是弯曲的，看上去绵软无力，若是没有外力支撑，肯定松手就要倒下去。

        “站稳就站稳。”

        贺云舒磨着后槽牙，谁还不能站了？

        他脚下开始发力，殷楚之的双臂慢慢松了力气。

        然而，马上就要成功时——

        “公子！殷六，你在干什么？放开公子。”

        “啊呀。”

        贺云舒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到，刚要站稳又倒了下去，这回脸都闷到了殷楚之怀里。

        贺云舒：好丢人的姿势。

        但是殷楚之不介意，他重新搂紧了贺云舒，觉得怀里温温软软一团很舒服，环着对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冲声音的源头笑道：“小满兄，许久不见，身体好了？”

        小满推着空空的轮椅过来，走路带风，气势汹汹。

        他大病初愈来院里寻公子，没瞧见人，心想着这个时候应该在花园，结果花园也没找着。一问才知道，谷雨带着公子往后门的方向去了。

        到了地方，小满见贺府的后门敞开，谷雨靠在门口，呆呆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轮椅就在一旁摆着，上面无人。

        小满立即警惕起来，冲过来一看，那个殷楚之竟然胆大妄为敢把公子抱在怀里！

        小满忍不了。

        “放开公子！”他又说一遍，把轮椅推上前，重复着这个他曾经做过无数遍的动作，“公子，小满送你回屋。”

        贺云舒辨认出小满的声音后微微抬头，等看到他手里的轮椅后，又默默把头埋了回去。

        贺云舒：不要，不想说话。

        殷楚之成功接收到信息，抱着贺云舒往后退了几步。

        “不行，小郎君还没站好。”

        “瞎说什么，你怎么能强迫公子站立。”小满急道，他望向蹲在院墙上方看热闹的暗卫，“你们就不拦着点。”

        暗卫们纷纷望天看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说，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拦？

        谷雨上前劝道：“堂兄，你先别生气，刚才公子差点摔倒，是殷六上前接着的。”

        小满瞪他：你到底站哪边？你才应该是扶着公子的那个人，公子出门必须寸步不离，我教你的都忘了？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殷楚之：“谷雨说得对，更何况，我可没有强迫小郎君，你不要冤枉好人。”

        直觉告诉贺云舒，听见动静前来围观的暗卫越来越多了，他明明只想安安静静走段路。

        贺云舒不想抬头，更不想坐回轮椅，就算对面劝他的人是小满。

        他扯了一下殷楚之的衣服，小声道：“走。”

        殷楚之原本还打算与小满大战三百回合，掰扯掰扯对错，但是谁让贺云舒都发话了。

        他换了一个姿势，将贺云舒横抱起来，朝围墙上飞去。

        “借过。”

        暗卫们只觉面前刮过一阵风。

        眨眼间，二人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小满尖叫：“公子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墙上的夏冬：“追不追？”

        长天：“谁爱追谁追，反正我不追。”

        夏冬：“老大呢？”

        长天：“出去做任务了。”

        暗卫们说：“那就不追了，反正我们也追不上。”

        看完戏，各自散了。

        小满大受震撼：我才离开多久，兢兢业业的暗卫怎么变成这样了？

        谷雨上前扶着失魂落魄的小满，开口：“堂兄，其实不用担心，殷六他就是这样的。”

        小满双目无神，散发出怨念：你走，你向着外人了，不再是我亲爱的堂弟了。

        ……

        直到落地，贺云舒依旧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襟，他不像这些人会武功，上一次被人带着飞还是十年前。

        “小郎君，睁眼。”

        他听见对方这样说，贺云舒半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于贺府的湖心亭上，四周碧波荡漾，隐约能瞧见红色的锦鲤游动。

        殷楚之：“下来？”

        贺云舒还被横抱着，因为害怕掉下，双手环绕着殷楚之的脖颈，闻言赶紧松开。

        殷楚之把贺云舒放到地上，确定他站稳之后才真正松开双手。

        贺云舒绕着湖心亭慢悠悠转了一圈，最后在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他看着殷楚之，一言不发。

        殷楚之在他对面坐好，支着下巴，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叫我带你走，又不说去哪里。我想着湖中央的亭子没人，贺府那些人总不至于连水下都不放过。”

        行吧，贺云舒确实想去一个人少的地方，这一点倒是合他心意。

        贺云舒换一个话题：“你今天怎么没去千机阁。”

        殷楚之：“去了，他们今日太忙，没时间听我讲课，我就回来了。”

        “你倒是自在。”贺云舒说完一句，忍不住问，“那只木鸟是你的东西，它一直修不好，你就不着急？”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失忆了还如此悠哉，一般情况下不该心急如焚？不该求医问药、想尽办法让自己恢复记忆？

        殷楚之属实奇怪，奇怪到连贺云舒都忍不住猜测，他失忆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在陌生的地方当侍卫还乐在其中的？

        殷楚之笑道：“不急，也许我之前就随遇而安惯了，说不准是个独行游侠，风雨飘摇，走到哪算哪儿，贺府愿意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就不怕你的家人着急？”

        殷楚之思考片刻，努力想从脑海中抓住家人的影子，可惜失败了，叹道：“有没有家人还不一定呢。”

        贺云舒道：“我觉得是有的，你说你叫殷六，定是在家中排行老六。”

        殷楚之不是没想过，但是——

        “以前有的，现在也不一定啊。万一我身世孤苦，想起来岂不糟心。”

        贺云舒无语片刻，说：“你倒是心大。”

        殷楚之哈哈一笑，不再提这些没道理的猜想。

        “不说我了，小郎君，你整日被这么多人围着，就不闷得慌？”

        贺云舒重新站起来，挪到亭边的栏杆上，他看着湖中成群结队的锦鲤，黑色、红色、黑白花的都有。

        “人多怎会闷，你不也整天往人堆里凑。”

        殷楚之跟在他身旁，背倚着阑干：“那不一样，我喜欢自由热闹，而你身边虽然人多，平日里除了一两个近侍，其他人个影子都看不到，一出现就是要打架。”

        殷楚之想到惊蛰，继而想到自己拆毁贺府欠下的巨额债务，仰头看向一侧的飞檐，感叹：“凶狠残暴，我真是受够了。”

        “你活该。”等等，贺云舒仔细一品，觉察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了，“如此说来，当我的侍卫还真是委屈你了。”

        殷楚之忙道：“没有，我自愿的，小郎君肯留我在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

        贺云舒才不听他解释：“你觉得待在我身边太沉闷，早就想走了对不对。”

        “怎么可能！你看，我每天都回来，每日都给你带零嘴，晚上还给你讲故事，当然，如果你愿意让我搓澡就更好了。”殷楚之一一细数他的贴心事迹，“我这么好，你可不能冤枉……小郎君？”

        贺云舒双手搭载栏杆上方，头埋进手臂里，实在憋不住，发出低低的闷笑。

        殷楚之凑近听。

        “哼哼哼哈哈哈……”

        贺云舒笑完了，抬头：“怎么会有你这么奇怪的人。嗯？你看我做什么？”

        贺云舒的眼睛很亮，笑过之后，琥珀色的眼眸像是被湖水覆上一层清波，让人心头痒痒的。

        殷楚之盯着他泛红的眼角愣神了片刻，然后十分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小声叨叨：“你好看。”

        贺云舒没听清：“你说什么？”

        殷楚之提高音量：“我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小心着凉。”

        “不要，再待一会儿。”

        “好，听你的。”

        就这么待着，其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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