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破山城是没有城主的，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确实只有一文一武两位主事人。

        统领整个城池兵权的周将军周瓒，也是之前在城门口见过的那一位，今日裴稹要带她去见的那一位，掌管财权的文官祝一宁。

        裴稹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房间。

        “公子，今日可是个难得的大天晴。”裴朝笑起来，露出两颗尖虎牙，在推出轮椅后，从一旁拿出一柄伞撑起来。

        “我来吧。”江从秋道。

        裴朝盯了她几秒，把伞递过去：“这光刺眼了些，好好打。”

        江从秋应了一声，给人撑好伞，对于裴稹的腿疾，她虽惋惜，却也不会冒昧的去戳人家痛点去问。

        不过她也相信，裴稹此人，纵有腿疾，也丝毫不会阻挡他身上的风华。

        “裴先生来了。”入眼而来的一个留着胡须的儒雅中年人，没有太多架子，迎着他们进去后，顺手给众人泡好茶。

        这位祝大人实在热情，江从秋坐在下位，看着两人叙旧。

        “你的帖子我看了，果然是少年英才。”祝一宁抿了一口茶：“但是具体采用和实施的方案，还需细商。”

        “并不都是稹之思。”裴稹听完，皱了皱眉：“治疗鼠疫的方案主要是江先生提出来的，稹不过是从旁辅助。”

        “说来惭愧，在治疫这一方面，稹不如江先生。”

        祝一宁把目光放在江从秋身上，笑道：“你在帖子里可是夸的不行，我怎会不知。”

        “没有裴稹，这份答卷交不出来。”江从秋否认裴稹把功劳全推她身上之语。

        “我知晓，你们都是厉害的。”祝一宁笑眯眯的：“江先生不必推辞，给我讲讲治疫之事可好。”

        “多谢祝大人。”江从秋干脆利落的起身，抛出一个话题：“我和裴稹一起商量了很久，从医疗卫生防护到人民自觉遵守等等。”

        “但最终从哪里破除，我还是觉得，要从粮食入手。”

        祝一宁眉头一挑，看着面前从容不迫却又侃侃而谈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粮是本，只有吃饱，人才会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东西。”江从秋道：“如果明天你就要饿死了，真的还会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患鼠疫吗？”

        “你说的有理。”祝一宁认同道：“可问题是，破山城没有粮。”

        “那就去其他地方借，去买。”江从秋目光沉沉：“没有粮，要么饿死，要么病死，无二选。”

        “否则到最后，不论是吃土啃树皮，更甚之易子而食之事，也并无不可能。”

        祝一宁手指轻点桌子，摇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裴稹温声道：“祝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借的了一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破山城现在农业几乎停滞，缺粮是不可避免的，外面不少人在看笑话，把柄在别人手中，迟早反噬其身。”

        “我们需要坚持四至五个月。”江从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子上。

        “这是……”

        “玉米种子。”

        陌生的名词让两人注目，但种子大家都懂，联系她刚刚的话，大家心里有所猜测。

        “冬早玉米，生长周期在130—150天，比较精细难伺候，可以亩产四百斤。”

        “亩产四百斤！”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对。”江从秋应道：“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春玉米和秋玉米更好种，但现在快十一月了，只能种精细一点的冬早玉米，要细心伺候着。”

        是否能种出来她倒是不担心，从系统那得了种子，软磨硬泡把种植技术也给要来了，只要祝一宁答应，她去勘测地形，找合适的土地。

        不知道古代的土地环境如何，四百斤还是往低了说。

        应是信了她，祝一宁看向那种子的眼神十分火热，对她的态度也更是如沐春风，像是闲聊一般问了问玉米怎么种，是什么模样，种出来可以做什么吃。

        她倒是从善如流的回答，破山城好，她才能更好活下去。

        “不就是粮食，我们去借，不愿借的，我们就花钱买，这还不愿？就说破山城坚持不住了，所有患者去它的地方住几天好了。”祝一宁仍是一派和气，说出的话却像是滚刀肉一般无虞。

        “再说了，破山城在四地要塞之中，本就混乱，有路过的被打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

        “保证了基本生存条件，之后就是治疫。”江从秋默默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块石子模样的东西：“祝先生派人去找这种石块，也就是生石灰。”

        “生石灰可以发下去，让人碾碎成粉，然后加水洒在各个地方，可以很好的消毒。”

        才听了一个开头，祝一宁便示意其先暂停，招人有事吩咐下去。

        没等一会，以孙老为首的一众医师前来，看着坐在一旁喝茶裴稹和中间的小娘子，迟疑了。

        “大家找地方坐好，今天是一起商量治疫要事。”

        “就凭这小娘子？”有人不由得质疑，嚷嚷道：“小娘子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在这逞什么能。”

        江从秋见祝一宁含笑看着她，心中暗骂老狐狸，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低头抿一口水，淡声道：“像你这样的男子，就应该在家抄《男戒》，穿成这样就出来，真是不守男德。”

        “你！”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大家都吃惊的望着江从秋，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子能说出来的话。

        那人目呲欲裂，双手颤抖着指着她，气的不行：“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要么听，要么滚。”江从秋丝毫不让。

        “你……你这小娘子好生嚣张。”

        “真是好大的戾气。”

        江从秋没管其他人，继续开口讲述，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真的懒得去费尽心思让人折服惊叹，没必要。

        “入口之水要注意，必须烧开了喝，高温杀菌。以及可以在各个地方建立公共澡堂，让大家定期洗澡清理。”

        “路边的垃圾要清理掉，可以掩埋，实在不行就焚烧，但不能随便仍在地上。”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我可以调配出灭鼠的药，需要士兵配合，把破山城真正的罪魁祸首给解决。”

        ………

        江从秋把和裴稹一起讨论的再复述一遍，把通俗易懂的简略说完，再细细的讲更深入要去解决的问题。

        “江姑娘，请问那生石灰是何物，为什么加水就能消毒杀菌，水烧开也能有次效果吗？”

        “江先生，你说的灭鼠药的配方，之前在《鼠疫书》上看到一方，有相似之处，可以相互探讨。”

        “江先生……”

        她挑着重点解释，说的口干舌燥，仿佛回到了之前下乡免费给乡亲们看病，面对无数个为什么的场景。

        裴稹在旁边给她续水，有些他懂的东西，就让江从秋在旁边休息，他慢条斯理的解释。

        整个现场的医师都爆发了极大的热情，整理归类，吸收那些新奇的观点，觉得不认同便相互辩驳，要么被说服，要么各自不服决定回去翻医书。

        那些大声辩驳：女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做这种事情的人早就被摁下去了。

        当今时世，本就是能者居上，管什么男女。

        江从秋说的双眼发直，第一次觉得，现代用语转化成古代人能听懂的文字到底有多难，这还是在座的各位本就有很多年的医学基础，连蒙带猜能知晓一些。

        最后还是祝一宁出来打断：“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辛苦了，我做东，大家好好吃一顿。”

        “祝大人，我不累，还能行。”粗布麻衣的老人拽着胡须，眼睛明亮，兴致勃勃道。

        祝一宁没好气道：“你不累，人家江先生还要休息，去吃饭，还有的事日后再说。”

        说完脸上露出一抹淡笑：“你们江先生就在那，又不会跑。”

        “是啊是啊，吃饭吧。”江从秋不停点头，可怜兮兮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

        众人哄笑，孙老道：“吃饭了，来日方长，你们这群老顽童，把人家小江先生吓到了可不好。”

        “当初可是我慧眼识珠，小江先生大才啊。”孙老难得得意洋洋。

        “老孙，你这藏的可够深的啊。”

        “这么好的苗子，就该学医。”

        江从秋笑着应和着孙老的话，桌子上的菜也一道道摆好。

        大概刚好大家吃，条件有限，菜品不算奢靡，却也是食堂不能比拟的，江从秋眼睛亮晶晶，沉浸在干饭的快乐之中。

        “你们看我做甚。”

        “无碍，小姑娘多吃一点，长身体。”

        “好嘞。”

        其实原本还想在饭间聊聊天的众人，看着这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端着碗，默不作声的连吃了三大碗。

        目光移到桌上的菜品之上，似乎……真的很好吃？

        大家看着她吃，连胃口都变好不少，满桌子饭菜被吃空，最后的一道炒蒜条都得了大家的争抢。

        吃饱喝足，也已月朗星稀，吃的有些撑，江从秋推着裴稹在院子里散步。

        “今日心情如何？”

        “累，但也蛮爽的。”

        两人慢悠悠的走着，裴稹笑道：“你还是第一个不问我的腿是怎么回事的人。”

        江从秋懒洋洋道：“你想说，我便听，不想说，我问了也白问，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裴稹沉默半响，突然的笑了起来：“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被人寻仇，打断的。”

        “哦。”

        “你怎么不问，是不是我得罪了人家，为什么要寻我仇。”

        “那是你的事。”江从秋思考道：“可以重新站起来吗？”

        “应该不能。”

        “以后有机会，我帮你看看吧。”

        “你为什么现在不看。”裴稹低咳，苍白的脸上涌上一抹红。

        仰头看着身后之人，她还是那副茫然不为所动的模样。

        听见他的话，没有一丝犹豫，理所当然道：“现在我问你看，你也不会答应我啊。”

        裴稹不依不饶：“你怎么会知道，我不会答应你？”

        直觉，江从秋面无表情的想，她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但看着裴稹，还是鬼使神差的开口：“你给我看吗？”

        “不给。”裴稹大笑，周身都散发着快活的气息。

        我就知道，江从秋撇撇嘴，推着他回去：“晚风凉意重，回去洗个热水澡，小心冻感冒了。”

        祝府

        祝一宁拈着棋子，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不疾不徐的自我博弈。

        秋意浓，外面的窗户却是大开的。

        不一会，外面一个黑衣人探窗而近，却是大开大合，一把把窗户关了，扯下面罩，从旁边拿茶壶给自己倒水喝。

        若有人能见到此人面庞，必然知晓，偷偷来祝府之人，竟是那位统领兵权的周瓒周将军。

        “老祝，你在这倒是轻松，我可是跑上跑下，一刻都不得停啊。”周瓒喝完茶抱怨道。

        “现在就不行了？之后可有的忙了。”祝一宁挑眉笑道。

        “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周瓒随口问道，随即兴致勃勃道：“你知道我搞到多少粮食了吗？”

        “这个数。”周瓒比划了一个数，得意洋洋：“省一点，够整个破山城吃一个月。”

        “那可能不能如你所愿了。”

        “嗯？”

        祝一宁脸上充满了笑意：“我们城主大人，可不仅仅看上这勉强糊口一个月的粮食啊。”

        周瓒面上充斥着不可思议：“这才多久，你就认可了？”

        大家都说祝一宁温文儒雅，有君子之风，实际上他才知道，他这个老伙计才不是好惹的善茬。

        祝一宁不可置否：“再看看吧。”说着把玩起手里的小玩意，意味深长的想着，这位小姑娘，可是不简单啊。

        若江从秋能看见便知，这和她身上的双鱼玉佩，是完完全全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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