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沛水火

“婉儿姑娘，你昨日还与血月镯时，是否有话要说？”翌日一早，唤月便来到了知玉房间。

        “婉儿，去泡壶茶来。”知玉刚刚起床，屋里炭火正旺，深秋季节，南沛郡并不寒冷，知玉却格外畏寒，中衣外披着件大氅，青丝散于肩头，面上不施粉黛，更衬得她肤色透白。

        “媖姑娘。”唤月打过招呼。

        “我原是想让婉儿带话，说孟姑娘隐忍数年，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轻举妄动。”

        唤月听到她叫自己“孟姑娘”，万分震惊地抬眼看她，嘴唇嗫嚅了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她垂下头。

        “先前我在邱典府中，有许多近身的机会，但他为人谨慎，身边有不少高手，哪怕在行房事之前，也会派人细细检查过有无任何能伤性命的东西，后来他有了新欢，便将我送来杏春楼，杏春楼有红牌莲心在前，我见他的机会少之又少。”唤月正色道，“届时献艺，是我唯一能接近邱典的机会，若临阳侯世子不可信，我便只有自己”

        知玉淡淡开口：“你如今武功如何？”

        “我自幼学武，这些年虽疏于练习，但邱典体态笨重，若找好时机，不是没有机会。”

        “你可知邱典身边的伊骏是何人。”

        “知道，是邱典的师爷。”

        “伊骏，是邱典的上线派来盯着他的，虽名为下属，实则邱典是听他行事的，此人为人阴险狡诈，身边暗卫武功奇高。邱典又坏又蠢倒是不难掌控，但邱典背后之人可都精得很。”

        唤月松下背脊，往日伪装出来的温婉此刻全然化为无能为力的垂丧之感：“那我该如何……我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报仇二字已在我心里埋了十年之久，”

        “我此来南沛便是为了邱典，这些日子你还是较往常一般，不要让慧香看出破绽。”

        “媖儿姑娘，你肯帮我！那你准备如何下手？”唤月有些激动，孟大人刚正不阿，她又自小习武，经历坎坷，或许她本就不如她外表那般温软，只是这些年为报仇而刻意隐藏锋芒。

        “我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被他们残害的百姓，况且我并无杀他之意，他所犯之罪自会有周法制裁，扯出背后之人才是关键。”

        唤月凝眉：“你要查邱典背后之人？他是兖州刺史推上来的人，若刺史之上再要查怕是不易。”

        “一个邱典倒了，还会有另一个邱典，他不过是一张最小的牌而已，而你真正的仇人，也不是他。”

        唤月踌躇良久，有些迟疑地开口：“难不成……你是朝廷的人？”

        知玉不承认也不否认：“待事情结束你就会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这儿有一个线索，我先前在知县府调查时，曾无意间听到邱典有一本册子，上头记录了这些年他们卖官鬻爵的每一笔生意，具体的不甚清楚，但你若要查下去，这恐怕有些用处。”

        知玉眸中闪过一丝惊异，她倒是没想到唤月能查到这个，当初她也是派了九机阁的人调查良久才掌握这个消息，而唤月在知县府如履薄冰的境地下还能有这样的线索，若不是巧合，那唤月属实是有些本事的。

        见知玉眼含赞赏，却无半点对这个消息的惊讶，唤月放下眉梢：“看来姑娘早就知道了，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有一件事还想请你帮忙。”知玉开口道。

        唤月忙正色道：“请讲，我定全力而为。”

        ……

        待唤月离开后，青黛自窗外跳了进来：“姑娘，山庄来了消息，临阳侯世子原说明日到的，可他们的车驾现在不经淮水走，竟绕到了西边儿去，所以会迟两日再到；还有，赵七传信说让我一会儿去见他，想来是在知县府的银甲卫流枫也得了这个消息，要跟我们商讨呢。”

        “往西边去做什么，他既晚到，那开宴便会迟两日，我们就迟两天再行动，你去同赵七说，还是原计划不变。”

        “好嘞。”

        青黛一溜烟的功夫便又消失在了窗外夜色之中。

        “青黛姑娘，流枫在知县府得到消息，说临阳侯世子要去看看秦岭的风光，往西边儿绕了，所以会晚两日到，我们的计划是否也要延后？”

        青黛干脆地说道：“嗯，除了行动的日子外，其余不变。看秦岭风光？他还真是好兴致……”

        赵七愣了一下：“青黛姑娘，你不与宋姑娘商量一下的吗？”

        青黛叉腰：“我们姑娘说过，开宴当日便是行动的最好时机，那自然得等楼世子到了才能行动。”

        赵七点头：“既然如此，姑娘快些回去吧，流枫一有别的消息我立马相告。”

        还不等赵七说完，青黛便运了轻功跳走了，只在空中留下极轻极微的三个字：“知道啦”。

        青黛回来时依旧是从窗户里进来的，见知玉沉默地站在窗前，不由轻呼一声：“姑娘，您又站在窗前，我这人没轻没重的，万一进来时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知玉摆弄着窗下横台上的一株盆栽：“我这回可没开窗吹风，是在看这花儿呢，再说，若你能伤到我，那我这些年算是白混了。”青黛笑嘻嘻地说了“也是”，便拉过知玉在妆台前坐下，一边帮她卸着妆发一边说道：“姑娘，跟赵七说过了，我们的人也都交代好了。临阳侯世子要去秦岭那儿呢，这么远，一时到不了，您今日早些歇下。”

        知玉的眼神依旧时不时地瞟向窗台的那株盆栽，青黛也看了过去，奇道：“这株花有什么好看的，大公子那儿的奇花这么多也没见您感兴趣。”

        这花儿比起来霜榭的那些，实在普通了些。

        见知玉没有把目光移回来的样子，青黛也好奇地朝那边看去，实在看不出什么花样来，便上前几步，俯下身子细细地观察，又拿了个簪子挑了挑土，“哎呀”一声，朝知玉说道：“还真有问题！”

        “竟是有毒的，这花能□□而不凋，倒也算奇花了，只是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青黛更是好奇了起来，拿簪子碰碰花蕊又碰碰叶子，“姑娘，当不是什么厉害的毒，我说嘛，这小地方的花草能比得过大公子那儿的去？”

        “这毒是随着花香散在空气里的，短时间无效，时间一长便会侵入骨髓，对我倒不起作用，别人可就不一定了。”知玉提醒道。

        “九机阁倒是有这类能藏在花里的毒，但眼前这花倒真是从没见过的。”

        知玉见她还在对着那花研究，无奈道：“你就别研究这花了，得闲儿去别的房里看看，是不是都有这东西，特别是杨妈妈的房间，等这边事了，让嘲风搬几盆送到九机阁和霜榭去。”

        青黛这才将目光离开那盆栽，忙催着知玉沐浴睡下。

        翌日，天刚蒙蒙亮，房间里还是没点烛火便黑黢黢的模样，杏春楼就开始忙活起来，知玉睡眠浅，在房中就听到了楼下杨妈妈四处张罗的声音，想蒙了被子继续睡，无奈楼下的声音实在太大，没了睡意，刚一起身，青黛便挑了帘子进到内室来，见知玉已经起身，忙将一旁的大氅围了过来，又将外间的窗开得大了些，将炭火烧得更旺。

        “可是出了什么事？”知玉天还没亮便被吵醒，心中着实有些许气恼。

        青黛“呀”了一声，忙回到内室对着知玉说道：“差点忘了正事，临阳侯世子今日就能到南沛郡了！”

        “什么？”知玉揉了揉眼睛，“不是说要去秦岭看风景的么。”

        “我也奇怪呢，说是本想去秦岭那儿绕一圈的，但远远地看了眼，这风光不甚合他意，便又回来了，可我们的人分明看到他的车驾进了秦岭地界的，他便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这么快飞到南沛郡啊。”青黛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见知玉垂着脑袋没什么反应，便上前轻轻唤了句，“姑娘？”

        知玉起身打了个哈欠，拢了拢大氅：“进秦岭的马车里根本就不是他呗，至于他具体安的什么主意，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说着点了盏灯，屋内登时亮堂了起来。

        “天还没亮全呢,且等着吧。”

        青黛看了看窗外，只有些微的晨光从树缝里透进来，天儿确实没亮全，但姑娘说的话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嘀咕了几句，开口问道：“一会儿赵七肯定又要把我叫出去了，我们的计划还是照常吗？”

        “嗯不过此人摸不清路数，你同唤月知会一声，今晚行动时要谨慎些。”

        外面吵嚷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知玉彻底没了睡意，梳洗完后便要出去。刚一推开门，便恰好迎上了杨妈妈。

        杨妈妈看见知玉，“哟”了一声，赶忙加快脚步上前：“媖儿，你快快准备一下，今晚邱知县便要开宴，到时来的是侯爵世子，在塞北的军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可不能掉链子。”

        还不等知玉开口，杨妈妈便招呼了几个丫鬟嬷嬷，说是要她们带着知玉从头到脚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两个小厮将汤水浴桶搬进了里屋，丫鬟们捧着一堆衣裙首饰，倒是稍文静些，那两个嬷嬷则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知玉抬进浴桶里，再按到妆台前涂抹。

        “媖姑娘本就出落得天仙儿似的，再让我们打扮打扮，那莲心姑娘是决计比不上的。”

        “是呀是呀，我瞧着这水仙芙蓉纱裙，再配上这株玉芙蓉珠钗最合适不过了。”

        “你懂什么，这件朱红色的琉璃裙加上这红石榴头面才更增色呢。”

        “未免艳俗了些，我听说京里来的贵公子都喜欢清雅的女子，若这件水仙芙蓉纱裙太淡雅了，那件宝蓝色的垂锦也很是不错。”

        “你个老货懂什么，媖姑娘这般明艳的脸蛋儿，就该配这种热烈的衣裙，人家世子在军中多年，看不上那清汤寡水的。”

        “我不同你争执，干脆让媖姑娘自己选！”

        言罢，那两个嬷嬷并几个小丫鬟都将脸凑过来，眨巴着眼睛等知玉自己挑选。

        知玉扶了扶额，开口道：“两位嬷嬷商量好就行，我先去沐浴了。”

        说完便要往里屋走去，一个嬷嬷拦住她，笑道：“杨妈妈吩咐了，让老奴帮着姑娘洗澡。”说着接过一个丫鬟手中的木盘，上面放着些润肤膏香料花瓣种种。

        青黛眼疾手快地抢过那木盘，笑嘻嘻地说道：“我来吧嬷嬷，保证让姐姐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的！”

        那嬷嬷不依，偏要帮着洗，青黛眨眨眼，指着那素色的纱裙说道：“姐姐不喜欢红色，这件水仙芙蓉纱裙我看着不错呀。”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媖儿是杏春楼的姑娘又不是尼姑庵的，这么素的衣裳平白辱了姑娘的样貌！”

        另外一个嬷嬷听着便不服气了起来：“媖姑娘的气质就适合穿这种，看着像天上的神仙似的，哪个男子能抵挡得住？再说了，没听见媖姑娘不喜欢红色嘛”

        趁着二人又争论起来，青黛忙拉着知玉去了里屋沐浴。

        待沐浴完成后，那两个嬷嬷的争论也有了结果，其中一个捧着那件朱红色的衣裙上前：“杨妈妈亲口定的，就说这件衣服才最衬姑娘了。”

        知玉也懒得瞧一眼，便点了点头。

        众人直忙活了一个上午，待到那两个嬷嬷从指甲盖到头发丝都满意了之后，才吩咐小厮上了饭菜：“媖姑娘吃点东西，好有力气跳舞。”

        “结束了？”青黛闻言凑上前来，“你们也弄得太久了些。”

        “哪儿呢，这妆才只上了一半儿，等姑娘吃完了东西再继续。”

        “……”

        众人一直忙活到寅时，那两个嬷嬷看着知玉满意地点点头，几个小丫鬟早已看呆了去，她们自己姿色平平，但杏春楼却有不少好看的姑娘，如今加起来却也找不出这般出色的来，难怪这些日子杨妈妈连莲心姑娘也无暇顾及，一门心思地培养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女”了。

        临阳侯世子还未到，表演的姑娘们要先行去知县府。

        “听闻新来的媖姑娘模样是倾国倾城，莲心姐姐可有见过？”一个穿着舞衣的女子笑着问道。

        还不等那女子口中的莲心姐姐开口，又一位舞女冷哼：“这位新来的妹妹可有本事，我们在这儿都多少年了，杨妈妈都不让我们进探星阁练舞的，那人才来第一天便进了探星阁，平日里除了练舞就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是美得见不得人了么？”

        “各位歇口吧，一会儿让杨妈妈听到又该挨骂了。”唤月出声。

        那莲心姑娘此时站在大堂正中，被众人围着，听到唤月说话才开口说道：“唤月姐姐是见过这位的，我们可没见过，姐妹们好奇一下怎么了。”

        “莲心姐姐放心，那媖姑娘再美又如何，新来的不会讨男子欢心，万一得罪了贵人，到时候还不是得莲心姐姐出面么。”

        “……”

        “哟，大家都在了，这么热闹呀！”青黛耳力不俗，听她们吵嚷了许久，见知玉快好了才朝着楼下大堂喊道，“诸位这么好奇我家姐姐，这不就见到了么。”

        青黛话音刚落，知玉的房门便打开了，杨妈妈是之前便去了知玉房中的，并着两位嬷嬷满脸笑意地迎了知玉出来，离得有些远众人看不太清，只见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子自长廊的尽头朝着楼梯款款而来，身姿窈窕，肤白似雪，乌发如墨，一袭红衣热烈而张扬，没有繁复的花纹，倒也简单干净，头面也只有简单的红石榴步摇插于发间。

        待知玉走下楼梯，众人才看清那张脸，媚眼瑶鼻，朱唇欲滴，那用上好的流云纱制成的赤色衣衫在她身上倒成了陪衬。小厮和护卫们倒抽了口凉气，姑娘们也愣在原地不动弹。

        “这些日子忙着练舞，没有时间来拜会姐姐们，是媖儿的不是了。”

        “也是，虽说有些基础，但到底也不是专业的，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儿，到时在宴会上丢了脸惹怒了大人们，那是整个杏春楼的罪过了。”

        “慧香。”杨妈妈沉声瞪了那出言不逊的姑娘一眼，那慧香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了。

        知县府的侍卫和小厮均已等候在了杏春楼外，为首的那个走进来，目光朝着那群姑娘们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含笑而立，气质绝尘的知玉，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杨妈妈说道：“大人命我等先来接姑娘们去府上。”

        杨妈妈点头陪笑，悄悄塞了点银子道：“还麻烦官爷代我向邱大人问个安。”

        那人颠颠手里的银子，笑道：“此次事成，少不了杨妈妈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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