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门被打开了。和马丁相貌相似的少年震惊地看着父亲房子里的一切：一个年轻的亚洲女人正和父亲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得可怕，似乎下一秒就能拥抱在一起。马丁立刻退开，还被绊了一个踉跄。

        “嗨，琼纳斯。”

        “你是谁？”琼纳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好。”我简单地举了一下手，“很高兴认识你，琼纳斯。”

        马丁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会说丹麦语。”

        “不然我没法入境读医学院啊。”我把脸转到琼纳斯那边，“我是你父亲的救命恩人。决定和你母亲离婚那天，他打算投海自杀。我救了他。”

        气氛变得十分尴尬。马丁用羚羊一样无辜哀怨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能跟我的孩子这样说话？

        琼纳斯咬起了嘴唇。他有和他父亲一样的习惯，窘迫、愤怒、想要哭泣的时候会咬住嘴唇。他的眼中结出一股怨恨与气恼，琼纳斯忍不住提高了嗓音，近乎在质问我：“那你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琼纳斯，别——”

        “你给我滚出去——”

        “琼纳斯！！”

        “你！”琼纳斯眼眶泛红，食指指着他的父亲，“妈妈还没跟你离婚呢……”

        “我很抱歉。”我轻轻说，“我很抱歉，让你们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不，你没做错什么。”马丁几乎哀求着向我伸出手。琼纳斯对我们怒目而视。

        “我真的很抱歉。”

        我拎起我的小包。马丁追了出来，“我送你回去。”

        “不了，真的不用，谢谢你。”

        “我送你。”他扯住了我的包包肩带，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我说。

        “真的，你还是和琼纳斯聊一聊吧。”我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他需要你和他好好沟通一下。你跟他说清楚就好了。真的，求求你，和他好好说说。”

        马丁愣住了，缓缓松开了我。“那你……”

        “实话告诉他不就好了。”我挤出微笑，“我们之间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马丁垂下头。“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他垂头丧气地离去，我突然又心软了。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转过身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说。”我把脸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我和你一起去解释。”

        琼纳斯很愤怒。如果没有马丁的阻拦，他甚至要扇我一巴掌。他这么做有情可原。所有的子女都期待过父母的复合，我现在看上去无所谓，是因为我长大了。我始终没有生气，没有反驳他对我的任何一个称呼，终于，琼纳斯也冷静下来，颓废地倒在沙发上。

        “你真的不会回到妈妈身边了吗？”他看向马丁。

        “她爱上了其他人。”马丁装作平静地说。

        “那你也要这么做吗？”

        马丁低下头，忽略了这句提问。“她也不是坏人。”

        “她”指的是我。琼纳斯轻轻看了我一眼，转过了身子，“你会爱上我爸爸？”

        “我会的。”我微微一笑，“如果你的妈妈会爱上你爸爸，我也会的。啊，时间快到了，我真的要走了。马丁，你可以送我吗？”

        “我也需要我爸爸送我。”琼纳斯忿忿地说。

        “那一起走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聊聊。”

        琼纳斯偏过头。“我不是很想和你聊。”

        “那好吧。”我没有逼迫他，继续和马丁说话，“下周你有什么安排吗？”

        “我？和平常一样。”马丁回忆了一下，告诉我，“怎么了？”

        “我想找个时间和你好好聊聊。”我站起身来，“你真的需要和别人好好沟通一下。真的。你没有长期的心理咨询师吗？”

        琼纳斯怨愤地看着我。

        “并非是我夺走了你的父亲。”我悄声对他说，“是你父亲必须要寻找一个出口，而我恰好在那里。”

        “你是心理咨询师？”

        “我是学生。”我向他笑了笑。

        我和少年并排坐在后座上。恐怕，他们父子二人平时也是这样，从来不多说话。我看看琼纳斯，他也把目光转到我的脸上。我假装不知道他正通过后视镜打量我。

        “你爸爸跟我说，是你妈妈出轨了，所以他们要离婚，是这样吗？”

        琼纳斯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我点点头。

        “没有人抛弃你们，对吧？”

        “也许。”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词。

        “那不是挺好的嘛。”

        “你爸妈离婚也挺好的吗？”

        “琼纳斯！”马丁在驾驶座上呵斥，“你懂什么？”

        “我爸爸在我妈妈离家出走之后自杀未遂，送进了精神病院。”我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句话。于是琼纳斯沉默了。

        “但是，我并不能说他们离婚是好还是坏。他们只是这样做了。”

        琼纳斯思考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你和谁一起生活？”

        “妈妈。”我告诉他，“她嫁给一个很可爱的有钱人，把我送来哥本哈根读书。”

        “你自己要来的吗？”

        “是的。”

        他似乎纠结着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哥本哈根？”

        我看到后视镜里的我笑了。“因为我喜欢安徒生。你喜欢安徒生吗？”

        “你真奇怪。”琼纳斯别过头去。

        “琼纳斯，有点礼貌。”马丁再次插话。

        之后的路程里，他一言不发，直到回到他和妈妈的住处。

        “再见，琼纳斯。”马丁在车窗外向儿子挥手。琼纳斯撇了撇嘴，还是说了：“再见，爸爸。”

        “他有时候有点烦人。”马丁冲我笑了笑，“不过他不是坏孩子。”

        “我知道。”我把下巴搭在前排的座椅上，“他的反应很正常。所以我建议你们坦诚交流一下，会有好处的。”

        “谢谢你。”马丁愉快地扬起了嘴角，“对了，我应该还可以把你约出来吧？”

        “可以啊。”我轻轻闭上眼睛。“你想带我去哪里呢？”

        “嗯……划船？”

        “嗯……”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接受。临下车之前，马丁又对我说，“你有没有去看过小美人鱼的雕塑？”

        我看过。

        “啊，没有。”

        “那你想不想去看？”

        “我想。当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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