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否极泰来

自从二人早读课的一拍即合起，明希对江弋槐的约束愈发繁琐细致，大到上学不能迟到早退，小到写不出题时不许把笔盖按得咔嚓作响，简直事无巨细无所不包。

        语文课上，江弋槐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板，耳边是语文老师浮云一般悠远飘渺的讲课声，听得一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虽只听懂“幽愁”二字，却在灵魂上与百年前的古人呼应起来了，继而连四周都变得万籁俱寂，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短暂而凄惨的人生：

        大清早，因早起而眼冒金星的自己刚才走到小区门口，便看见骑摩托的关攸攸风驰电掣从旁经过，抬腿便是一场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的生死追逐。

        然后是早读课，本就因小鸡啄米式睡姿苦不堪言，还被无数次无情叫醒，她实在不懂早读不睡觉，哪来的精神听后面的课？

        最后是下午第三节课，这是她原本理应进食的时间，欢欢喜喜从食堂买来泡面加了热水在抽屉放好，就等开锅了，却被明希一碗端放在讲桌上。食不饱力不足，到底要拿什么撑过晚自习！

        放学总是没人管的着她了吧？然而她的想法从产生到破灭不到一秒钟。搞卫生时手掌倒顶拖把被检查卫生的老师抓了个现形，豪放式泼水法不想正好给从楼下经过的黑熊浇成个落汤鸡又被抓，倒垃圾总是安全的吧？谁成想倒个垃圾都会被路过的老师叫去帮他打扫办公室……

        压迫与反抗从来都是相伴而行的，这句话放在江弋槐这里格外成立。

        她收回假装听课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昨天在食堂买的榴莲糖趁机塞进嘴里，不一会一股榴莲的特殊气味便充满了整间教室，与此同时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语文老师是个说话拿腔拿调的小个子中年男人，他原本还在文学的海洋里一意孤行，蓄积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将手里拿着的课本重重摔在讲桌上：“夏虫不可语冰！”

        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一种凝重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哎，他说啥呢？”始作俑者的江弋槐用胳膊推了推明希。

        随着江弋槐的问话，明希清楚地感受到榴莲气息扑面而来，于是认定了事情就是她做的，瞪大眼低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就不怕被老师抓到？”

        江弋槐若无其事地一笑：“还能掉书袋，他还没气到失去理智呢。”

        相比起这同桌俩的通透，语文老师面对乌泱泱四五十个人却无从下手。他凭直觉走到人群中看起来最心虚的那个人面前，严肃质问：“是不是你？”

        那被质问的男孩连连摇头，但在老师眼里他显得愈发可疑，于是命令道：“把嘴张开。”

        男孩仍将嘴紧紧闭着，用比刚才更快的频率摇头。

        “我让你张嘴！嘴里吃的什么？”老师进一步逼问，只见那男孩微微张开嘴巴，继而扶着桌角吐了一地。

        其他与他坐得近的同学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各自去拿清洁工具来打扫，竟没人顾得上笑得从椅子上扑通跌落的江弋槐。出现了突发情况，追查也只好不了了之。

        “让我督促你的事，我想你还是另找别人吧，我做不来。”明希一整天无话，临到放学时才郑重其事地说。

        江弋槐本该高兴自己的受难日终于结束了的，奇怪的是，重新回归了活不活死不死的混沌生活后，她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连几天明希都不理她，管她上课是在吃还是在睡，他都不闻不问，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她虽整个人趴在桌上，却不见得能真正睡着，死明希就因为她课上吃榴莲糖，竟能生这么久的气！

        她忽然抬头，想直接问他，这么些天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却正好对上正在讲课的董明，她的余光瞥见明希正在本子上奋笔疾书，感觉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只好缄口。

        下课铃响起，在桌上爬了一早上的江弋槐突然起身，直奔办公室。

        “老师，上周的语文课，是我在吃榴莲糖！”她径直冲到语文老师的办公桌旁道。

        语文老师显然给她吓了一跳，蹙眉停下正在整理周考卷子的手，回头打量起她来。

        他们的交谈同样引起了不远处坐着的董明的注意，他就知道不惹事她就不叫江弋槐了，心中倒也不意外，脸上却不自觉露出失望表情。

        江弋槐看语文老师半晌不回话，心中暗道不妙，脑海里又浮现出楚江川的可恶嘴脸，好像自己已经被判定了退学之罪似的，一种不甘心的情感在胸中蔓延，如果能回到那天，她一定不会吃下那颗该死的榴莲糖了！

        “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课上吃榴莲糖啊？”

        “无聊……不不，那个，为了好玩而已。”

        她说着观察着语文老师，见他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于是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为了好玩？好玩吗？家里好玩的更多，你为什么要来学校？”

        她分明听到“家里”这样的字眼！完了，这一次必是一颗榴莲糖引发的退学惨剧了！她还没跟楚江川斗个高下呢，这时候怎么能不战而败！

        “不好玩不好玩。”江弋槐连忙附和，“老师，只要不退学，你罚我干啥都成！”

        “到这关节上知道学习的可贵了？”语文老师仍旧没有表情，令她捉摸不透。他忽然从手里的卷子里取出一张放在她面前，“这次考得不错，比起之前有进步，下次不要在课上吃榴莲糖了！回去吧。哦，把你们班的卷子发下去。”

        江弋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在心中设想过无数个可能的结局，却没想老师竟然不追究了！

        她抱着自己的卷子，60分！人生中第一次及格了！她爱死琵琶行了！

        时隔几天，放学时，江弋槐背着包刚走到教室门外，便感觉手里一实，被塞进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作业纸。

        立在一边的明希低声解释道：“今天的作业，一定要一项一项完成啊。”他看起来和往日有些不一样，注视着江弋槐的眼神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期待。

        “不好呢。”江弋槐露出个假笑，心想：好你个明希对我爱搭不理这么些天，一张口就是写作业，我才不听你的！

        她一边说着，将那张作业纸当着他的面折了纸飞机飞出去，随着飞机飞出手，她再看向明希，他什么话也没说，脸面上不见一丝波澜，似乎与初识时那个镇定从容的样子并无二致。

        “随你吧。”明希的嘴角永远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挥挥手和她道别，然后转身先走了。

        不知是为什么，看着明希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十分失望，继而懊悔起来，忙追着纸飞机跑了出去。

        方才到了跟前，弯下腰正要伸手，突然一阵妖风直把纸飞机卷到楼下，她忿忿地跺脚，又飞一般跑到一楼，却不见了纸条的踪影。

        她就近拉着在一旁打扫卫生的同学，问道：“你见没见到刚才这里有个纸飞机啊？”

        “哦，我当垃圾扔掉了。”

        “扔哪了！”

        那个低年级的同学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

        她并没多想又跑到垃圾桶旁，里面干干净净空无一物。她心中嚎叫，不会这么倒霉吧！于是只好转去学校垃圾角，心一横跳了进去。

        几个前来倒垃圾的同学正好看见这一幕，心中明白现在的江弋槐才不会有任何威胁，于是对着满身污秽的江弋槐放肆嘲笑起来：“江垃圾，捡垃圾，垃圾捡垃圾！”

        江弋槐站直身子，随手捡起个什么便朝那俩男孩的脸扔了过去：“我捡垃圾喂你吃啊！”

        男孩们抱着空垃圾桶一溜烟躲到安全地带，最后高声喊一句：“江弋槐居然对垃圾情有独钟啊！”之后不见了踪影。

        她还想扔，忽然看到作业条就握在自己手里，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于是欣喜地跳回地面，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谁知竟被前来倒垃圾的同学用垃圾泼了个措手不及。

        “啊，对不起，没看到这还有个人！”一个女生带着几分惊讶道。

        江弋槐本想发火，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班的宋怡婧，又忙着看作业条，只好不再追究。直到回到家她才发现作业条已经湿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

        “什么味啊！”江弋棘偶然从房间出来，嗅到客厅的熏天臭气，于是凑了过来，“姐，你干嘛去了？又打架了？”

        “没有！”江弋槐不耐烦道。

        “那你这是……拾垃圾去了？咱们家已经这么穷困了吗？”

        “什么都看不到了！”江弋槐愤懑地将纸条扔在茶几上，愤怒中带着几分失落洗澡去了。

        等她洗完澡再出来时，江弋棘竟还在沙发上坐着，饶有兴趣道：“你们考试了吗？”

        “啊？”

        “你还考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

        “坦白交代，这纸条是不是男孩给你写的啊？”

        她自觉不对，一个箭步冲向前将纸条举在半空中，自言自语：“什么都看不到啊？”

        江弋棘敲了敲茶几，上面是他用铅笔描出来的印记：“这次语文进步很大，你要继续加油哦！”他特地把“哦”字说得十分恶心，而后轻车熟路地躲过江弋槐一记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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