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诉离殇

司掩轻轻动了动手腕，示意周遂放开她。

        周遂脊背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用力扣紧她的手腕，而是顺着她的意思松了手。

        他深深地看了前方扑过来的丧尸，提起一口气，脚步加快地冲向前方。

        最后一层了，只要到了天台，等着这一夜过去，他们就能够离开这个地狱了。

        司掩揉了揉手腕，手指用力，捏紧了柯霖最后塞给她的匕首。

        不得不说，柯霖那一番动作，他们后方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司掩和黎听自然而然地直接上前一步走在了褚许和越希旁边的位置。

        好几只丧尸一同向着他们扑过来，前面几人分身乏术，司掩眼神一凛，直接顶上前去，一把刀直直地贯穿丧尸的嘴巴至喉咙以后。

        丧尸头无力地一歪。

        司掩使劲一拔，匕首刀身上已经全部沾满了黑色的血迹，柯霖那鲜红的颜色已经被掩了过去。

        她咬了咬牙，深深地将一口气吸至肺部，左手向前狠狠一扒，失去力气支撑的丧尸立即倒在了地上。

        司掩大步向前而去，不断用力抬起酸痛的手臂，一刀接着一刀朝着向他们扑来的丧尸脑部刺去。

        他们一步一步地杀出了血路，众人一齐踏上了六楼的地面。

        周遂拐过楼梯转角，正撞上稍微先他们一步到达的管辰几人。他大致扫了一眼，没有林耀，再看向管辰一手的鲜血。

        红色，人血。

        司掩几人也明白，林耀大概也是没了。

        管辰满眼猩红，不知道究竟是是哭红了眼还是杀红了眼。他整个人冰冷无比，淡淡地扫了周遂几人一眼，没有过多的情绪，推开了天台的门，站在一旁，等着身后的人进来。

        “快点！”他催促道。

        周遂几人也没有过多的耽搁，紧随着那几人就进到了天台。

        黎听的脚步滞了一瞬。

        司掩皱了皱眉，她盯着管辰冷漠的脸看了几眼，心底有些不安，但是来源不明，还是跟着秦深的脚步走了进去。

        待到他们全部跨过了天台门，管辰大手一挥，将天台门“啪”地一声用力关上。

        随之而来的丧尸敲门声、嘶吼声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根本没有人在意。

        司掩快步越过前面几人，冲到天台边缘，察看楼下丧尸的情况。

        不得不说，顶楼的丧尸闹出的动静很大，十传十百传百，依旧有许许多多的的丧尸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地往综合楼内挤。

        司掩的眼底很空，那些不断涌入的丧尸根本不在她眼里，她的眼底只有无尽的茫然与怅痛。

        怎么办，她找不到柯霖了。

        “啊……”一声痛到极致的惨叫声骤然在天台上炸开。

        这熟悉的声音，是管辰！

        黎听心下大骇，她瞳孔猛然放大，心跳不断加速，以最快的速度回头。

        丧尸正狠狠的咬着管辰的脖子，鲜血顺着他的脖颈直流，他的双手还放在伤口处，向外掰扯着丧尸的尖牙，鲜红的血色再度染红了他干涸的双手。

        司掩和黎听同时身躯一震。

        她们就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柯霖是给了她钥匙的，那就说明没有人拿钥匙开过天台的门，而管辰他们一推门门就开了，那就证明，这门后面不是有人就是有丧尸。

        而现在，显然，不仅是丧尸，还是已经埋伏好了的丧尸。

        她们都大意了！太顺利了这一路，原来已经有智慧体在终点等着她们自投罗网了。

        司掩瞬间感觉浑身一寒。

        眨眼的功夫，那些已经在阁楼顶趴伏好的丧尸已经全部跳到了地面，瞬间哀鸿遍野。

        突然，位于天台边缘的几人视线一凝，纷纷看向正缀于人群尾部的越希。

        “让开越希！”几人纷纷喊道，脚下也立刻生风似的朝她跑过去。

        越希听到管辰的尖叫声后猛然回头，与众人的叫声几乎同步，她立刻往旁边一避，却陷入了另一个糟糕的境地。

        刚才是两只丧尸奔她而来，如今再加上她身旁的两只，整整四只。

        她避无可避。

        越希倒在地上，看着她头顶围拢袭来的四张血盆大口，心口狂跳，听着她身后不停歇的脚步声，认命地笑了笑。

        他们都在为她而来，也算值了！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疼痛的来临。

        尖牙刺入血肉的声音如约响起，不过——她不疼！

        越希惊恐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格外苍白的面容。

        “黎听——”越希撕心裂肺地喊道。

        司掩的脚步骤然停下，两眼直直地看向趴在越希身上的黎听。她感觉今晚天台的风特别大，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刀子，吹得她的心脏处都裂开了个口子，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跳动的脉搏，没有流动的脉血，只有凛冽的风从那里呼呼地吹过，一刀又一刀地割开那里的血肉，只留下一阵比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今晚的风也特别冷，吹得她通体生寒，四肢好像几乎都没有了知觉。

        司掩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在了地上。

        她可算知道什么叫做“女人是水做的”了，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给柯霖流干了，而此刻，她直接一秒钟给黎听表演什么叫做泪如雨下。

        那几只丧尸抬头准备将利爪对准越希，却被已经及时赶到的几人拦下，司掩猛然站起身，眼神狠戾如狼，朝丧尸飞踢过去，将自己所学的散打技巧运用到了极致，挥手便一定有丧尸倒下，手起刀落，一一截杀。

        越希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听，两只染血的手颤颤巍巍的捧起黎听的脸，说话磕磕绊：“黎……黎黎……黎听听，”她格外勉强地勾起一丝笑意，极力抑制声音的颤抖，说道：“你是不是又在吓我？你肯定在身上已经绑好了书本，就像图书馆那次一样对不对？……”她有点坚持不下去，硕大的晶莹模糊了她的双眼，她连忙拂去，语无伦次道：“你不不不……不要再吓我了，快把那几本书卸下来，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哦……”

        越希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黎听的脸，不断地低声喃语。

        黎听定定地望着她，神色格外温柔。

        她回头的那一瞬间，便看到被丧尸包剿的越希，看她能躲过心下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又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黎听就知道，今天一定是又要有人死的。

        那一瞬间，黎听眼前划过了越希提起她爸爸为了给她做饭放弃麻将时的骄矜笑意，提起她爸妈拿手好菜时的幸福自得，邀请所有人去她家时的开朗大方，这些都是她自己没办法拥有的。

        其实整个寝室，最先跟她熟起来的就是越希。

        大一开学时，越希爸爸甚至细心地给她铺好床铺，隔壁褚许妈妈甚至有些吃惊，这种事这么一个大男子汉做起来唇边居然还带着甘之如饴的笑意。黎听不得不承认，她那个时候就很羡慕越希了。

        所以她不由得想，如果越希感染了，那这个世界上，就要多一对终身抱憾、哀毁骨立的父母了，越希也没有办法回家了，没办法再见到疼爱她如生命的爸妈了。

        黎听不喜欢这样的结果，换成她自己被感染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这个世界就不会多一对华发早生的父母，也不会少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所以那一刻，她一点遗憾都没有，如果可以，她选择让越希好好地活着。

        她抬起手，轻轻地擦拭着越希眼中的水润。

        越希已经有点崩溃了，她声嘶力竭地吼道：“黎听你拿出来啊黎听……”

        黎听注视着她，神色已经完全舒展下来，摸摸越希的脸，轻声说道：“我才不要拿出来，就要藏起来吓吓你。”

        黎听顺着她自欺欺人的话说了，可越希心理防线却被着一句轻飘飘的话给破了，泪水猛然决堤，她满眼悲痛欲绝，哽咽不已：“黎听你不要这么对我，你不要这么对我，我怎么受得住啊，我会疯的黎听，我真的受不了啊啊啊啊啊……”

        黎听再次固执地抹去越希的眼泪，气息微弱：“别哭呀，哭成这样可不好看。”

        事实上，自从离开寝室，越希直接抛去了平日里的大小姐派头，再也没有因为外貌而矫情过了。所以这句话说完，黎听又有点懊恼的皱了皱眉，这话似乎镇不住她。

        越希径自喃喃道：“你别这么抛下我黎听，我真的会疯掉的，我真的受不了的，是我该死，你不该为我的结局买单的黎听，你要我怎么办，我要怎么活啊黎听，该死的那个人明明是我啊黎听……”

        她呆呆地看着黎听，神色恍惚，任凭脸上涕泗横流。

        黎听有点颤抖地又一次举起右手，缓缓擦去：“我只是希望，我没能拥有的东西，你能一直拥有。”

        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愈加深重的灼痛感，她垂下了眼睫，暗暗笑道：没想到那天下午在系楼和越希开玩笑说的话，竟一语成谶！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像当初说的那样，一刀捅死她！

        黎听视线转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好残局的几人，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的动作好快，这算不算，她黎听祭天，法力无边？

        她深深看了眼眼泪成河的司掩和褚许，决定放过她们，去为难周遂，她咳嗽了几声，感觉到自己眼前的重影，马上定定地看向她的发小：“周遂，看在从小长大的份上，给我一刀。”

        周遂没说话，满眼的幽深已经替换成沉痛地望着她，没有丝毫动作。

        黎听暗暗骂道，真是不争气，马上看向栗旸：“栗旸，你来。”

        栗旸没动。

        黎听感觉到脑中越来越重的眩晕感，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她已经感觉到越希对她的诱惑了，快要来不及了。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刀，却被司掩拦下：“我来！”

        司掩沉静地看着她，脸上泪流不止，可却已经没有了一丝表情。

        黎听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朝司掩笑道：“谢啦！”语气轻快无比，一点都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司掩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举起右手，在黎听闭上眼睛之际，一刀送入她的脑中。

        黎听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司掩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而越希和褚许都再也没有哭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人合上过眼，大家都静静地睁着眼睛，没有说话。

        司掩想起一种说法，真正的疼痛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因为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用来痛了，再没有多余的气力来宣之于口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越过这一道界限，因为这条界限的背后便是崩溃到极致的宣泄，没有人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天台的风，真大啊！司掩再一次想到。

        今夜的气温恐怕到了零下了吧，因为过了整整一夜，她心头的疼痛还没有融化，而是结成了冰，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在了她的心底，一想就痛，碰都不能碰。

        今夜的月亮一点都不圆，但却很亮，司掩想看看月光，却看到了黎听的模样。

        眼眶一热，瞬间被她强硬地逼了回去。

        一夜无话，一夜月明。

        月落日升，总有黎明。

        绿野平穹之上，太阳从一堆泼墨似的远山背后挣脱出来，自此便沿着一条既定的轨道，缓缓向上升起。

        司掩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轰鸣声，她弯腰抱起黎听，缓缓走到阁楼旁，看向周遂：“我要上去。”

        周遂看向栗旸，二人手掌接手腕，为司掩搭起了一个人手托板，司掩踩了上去，浑身用劲，将黎听安置在了阁楼顶部。

        这是一个一般别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为的就是防止某些后来的生还者冒犯到黎听。

        司掩顺着原路再下去，看着直升机缓缓在天台降落，几人一一搭着军人的手爬了上去。

        不一会，直升机起飞，朝着日光璀璨的东方直直飞去。

        几人再度齐齐转头，看了阁楼顶部的安然躺着的身影。

        他们会来接她的，一定会的。

        司掩转过头来，闭上双眼。

        愿她的黎听，下一辈子，父兮生之，母兮鞠之；抚之畜之，长之育之，顾之复之，出入腹之；一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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