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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浮休篇番外燕京旧事


非蠢既坏,清流无用。

        成亲不久,寒琅迁为礼部员外郎,过不数月,又擢为仪制清吏司郎中,处置礼文、宗封诸事。

        寒琅婚后同二小姐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家中连个通房丫头也无,江太傅日日红光满面,寒琅与心来的流言逐渐散去。此时心来已升为侍讲,六部衙门同翰林院原在一处,往来千步廊上不时遇上,但心来仍不肯理睬。

        又过半载,户部报出国库亏空,海东、秦川两司所辖宗室俸禄、盐课账目一团乱麻,圣人大怒,将秦川清吏司郎中张则臭骂一顿,停俸半年,降为主事。寒琅被调任户部,挂职海东清吏司,协理盐漕账务,以补宗室俸禄之亏。

        本朝原有赡养宗室之制,皇族分封四方,一无治权、二无兵权,坐享祖荫,尾大不掉,早是户部一大难题。张则原无错处,不过经济上平平,敷衍不来,帝王恨宗室坐吃国库,却不能轻动祖制,将气撒在张则身上。那日将张则臭骂一顿贬了品级赶出去,坐在龙堂仍不能消气,当着寒琅翁婿抱怨不止。

        “这等蠢材,专靠祖荫得一碗饭吃,人蠢如猪,祖宗的脸都给他丢尽了!我看他倒同他伺候的那群宗室一个路数!”

        寒琅翁婿相视无言,不能开口,只有跪在地上听。帝王将手中账本甩在案上,

        “我天天拿银子养着朝中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宗室尾大不掉,这帮朝臣,蠢的蠢、坏的坏,还有的又蠢又坏。能拿主意的没几个,拿着祖宗礼法、圣人教诲瞎批评、威胁朕的一堆,大臣告病、言官死谏,要死回家去死!在午门求死,他的名声有了,留下烂摊子谁兜着?我看天下最百无一用的就是这群言官!”

        说着转头拿眼瞄着寒琅,

        “你是个清流,你父亲也是清流,大大的清流,读书人的表率!”

        “我问你,当初你若是我,你怎么办?如今国库亏空,又怎么办?你这清流兜得住吗?”

        “你们这群江南人,入了朝便口出狂言、百无一用、只求一死;得了外放一样三年知府、十万白银;下了野大发议论、吃酒看戏、蓄伎养伶。你真觉得你们高人一等吗?”

        寒琅伏跪在地,一言不发,看不见表情。

        帝王趁着今日盛怒,将数年来憋在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吐在寒琅面前。骂完倒觉舒坦许多,看着下手跪的寒琅,心又软起来。

        “你病才好,别跪着,起来。”说完才又想到,“太傅也起来。”

        帝王默然,又盯寒琅好一阵:话说成这样,他可要露一丝表情了?可惜仍未如愿,寒琅只是一脸肃肃,方才那些话仿佛不是对他讲的。

        “户部的事就交与郎中了。宗亲那边缺多少,着盐漕两课补。你看着办罢。”

        寒琅领命,就要告退,帝王又叫住了,

        “怎的还是瘦得这样,平日好生用膳不曾?”

        寒琅垂首谢帝王顾念,帝王摆摆手不让他说,

        “户部的事慢慢地办,莫太劳累了。我那群堂叔表侄们滋润得很,饿不坏他们。”

        自打寒琅出了翰林院,帝王常是这般,寻个由头便在寒琅面前大骂清流,含沙射影抱怨当年之事,骂完转过头又对寒琅格外顾念,几露舐犊之情。寒琅知帝王意思,亦无法否认,九五之位高不胜寒,许多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帝王处置并非全无道理、倒行逆施。然而每当帝王提及怀瑜、显露对他父子两代的顾念,寒琅仍从心底觉得恶心欲呕。

        数月以来,寒琅协同滇州清吏司郎中,重理盐、漕账务,清算历年巨贾所欠税赋,又奏请天子酌情重开认捐授嘉先例,凑齐银两补宗室之缺。半年过去,户部事终于了结,帝王看着汇总补足的数目冷笑一声,

        “这些银子,郎中千辛万苦地凑来,足够大内使用三年有余,一个转手,入了宗亲之口,一个水花都不见。”

        此次差事办得好,帝王从此将寒琅定在户部,协理各地财赋之事。

        一日帝王读书读到得趣处,心情颇佳,在寒琅面前评议叔夜父子故事。忠与孝有时看似不能相容,但仍应从大处着眼、大局为重,方是名士风度。叔夜虽死于司马氏之手,其子却拜侍中之职,为护幼主舍生取义,成就一段佳话。

        帝王慷慨而谈,击节赞叹,边说着,不经意瞄到镜中反照,望见寒琅面孔。寒琅表情未动,眼中却尽是嫌恶之色,仿佛见着世上什么最肮脏恶心之物,只一瞬间,又收了厌色,仍是一脸肃肃。

        帝王心头猛地一撞,立刻住了口,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不想竟是大大的沮丧,许久说不出一个字,兴致全消,半晌向寒琅说声“去罢”,口气竟是灰心寂寥。

        他永不能原宥旧事的。

        望着寒琅离去背影,帝王落寞地想。

        御前渐渐得宠,寒琅出入之处,同僚都热络起来。唯有心来,近一年过去,仍是不理不睬。茶陵终于看不下去,寻机提点一番。

        又至寒冬,一日三九天气,申时已过,心来一人立在千步廊上,隔远了望着六部门首。左等不来、右等不见,直至戌时过半,夜幕沉沉,才见寒琅沉着脸,满面疲态走出衙署。户部不比翰林院,千头万绪、诸事杂冗,自入了户部,寒琅日日如此,不到酉时绝出不得衙门。

        心来远远望见寒琅,急忙唤一句宋郎中,向寒琅走来。寒琅不曾料想,夜色中瞧不清楚,远远觑着心来好一阵才认出,作了揖,笑等心来上前。心来赶几步行至寒琅面前,有些尴尬,沉默一阵才笑道:

        “郎中用了晚膳不曾?若还未用,弟在松鹤楼具了一席,亦无甚稀奇,不过是看这馆子乃长洲人所开,郎中久居神京,难免怀念故乡滋味,与弟同去用杯水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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