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草木人间（08）

跟着杨莫开学武已经半年了，年蹊最终决定学习剑法，随着练习的不断深入，原先的婴儿肥消去了大半，身体也一下抽了条，现在已初步可见少年的挺拔姿态，时言则一如往常，心境自上次产生波动之后，又恢复成了原先的平静无澜。

        这半年王家都很安分，连家仆见了时言，都会有意回避，午后，王大志的贴身小厮领着一个面色滋润、身形瘦削的老道进了门，王大志当即起身向道士拱手道：“小人有礼了，靖远大师真能收服那妖精，为我王家一雪前耻？”

        那老道抚了抚唇下的雪须，泰然道：“这是自然，贫道自出山以来从未失过手，王少爷，还请您细细向贫道说明情况。”

        王大志拉着他坐下，亲自给他沏茶，把他认识时言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末了道：“大师，肯定是她用了什么妖术，才让我当堂受刑。”

        靖远道人蹙着眉想了想，问：“那时家有没有出什么怪事？”

        王大志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一直派人盯着，没见什么异常。”说完又激动了起来，“道长，没有异常更可怕啊，说明这时言一定是一个妖术高深的大妖，竟能混迹在市井之间还不被人察觉。”

        “你在衙门上的行为确实反常，至于那女子具体是什么妖孽，还得本道亲自看了方能知晓。”

        “我素闻道长大名，如今有道长亲自出手，我便放心了。”王大志热情招呼着靖远道长在王家住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时言照例去市场买菜，回去的路上差点被一名道士撞上，她及时后退两步站稳，“老先生，您没事吧？”时言问道。

        道士拿着拂尘摆手道：“没事，对不住姑娘，老道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注意，差点撞到了你。”

        “既然您没事，我就先走了，您小心。”时言说完，转身离开了。

        靖远道人凝眉看着时言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忱：“为何没感受到妖气，莫非她的道行还在我之上？若是这样就棘手了。”他回到王府，差小厮去附近香火最盛的道观中买了朱砂符纸，王大志在一旁见了高兴道：“如何？道长已经有办法了吗？”

        “惭愧啊，贫道竟然看不出她的道行，这估计是一个大妖，我要引气清修三日，吸纳天地灵气，画一道锁妖符，符成之日，就是收妖之时。还请少爷近三日不要让人打扰贫道，否则气血逆行，功亏一篑啊。”靖远严肃道。

        王大志连声应道：“诶，是是是，我这就吩咐下去，禁止任何人和事来打扰道长，您安心画符。”

        三日之后，王大志带着家仆在靖远所住的院子前焦急得来回踱步，他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出来，拉了个小厮急忙道：“道长是说需要静心三日画符对吧？怎么这会儿还不出来，该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哎哟急死我了。”

        “是说的三天啊，少爷，说不定道长现在正在画符呢，咱们再耐心等一等，反正都等了三天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小厮接话道。

        王大志又不敢贸然进门，只好继续坐在门口，天色渐晚，夜色在月光照耀下愈加浓郁起来，在王大志眼皮越来越沉，几乎都要放弃蹲守，回房睡觉的时候，“吱呀”声突兀地闯入众人的耳中，王大志转头看门开了，忙拍着袍子站起身来，抹了下嘴角，含糊道：“道长您终于出来了，怎么样？锁妖符画成了吗？”

        靖远笑着挥了挥拂尘，稳声道：“大功告成，明日正午，我们在妖气最衰弱时去时家捉妖。”

        “好！”王大志闻言高兴地拿着扇子往手心一收，“道长，事成之后，我一定用最高的规格来感谢您！”

        “好说，好说，斩妖卫道乃是贫道职责所在，三更已经过了，少爷还是好好休息，为明日午时收妖养精蓄锐呀。”靖远道。王大志也没再强撑着困意，向靖远告了辞就带着仆人离开了。

        第二日午时，时言正在屋内运气修炼，忽而听到外面人声喧哗，便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还未等她到门口，大门就被两个家仆一脚踹开，王大志带着十来号人冲了进来，对着时言喊道：“时言，你这个妖孽，今天就是你伏诛之日。

        时言无语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还想狡辩，若不是你对小爷使了妖术，小爷当日在公堂上怎么会言不由心。”王大志一提及这件事，就不由自主扶了扶腰，他粗声道：“今日云顶山靖远道长在此，你休想逃！”

        时言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靖远，恍然道：“原来前几日你是故意往我身上撞的，是想来试探虚实吧，看来结果让道长失望了。”

        靖远见她镇定自若，脸色平静，也不免更多了几分小心，他挥手示意王大志的人散开，然后拿着拂尘朝着时言念咒，口中道：“上清天尊在上，区区妖魔，还不现身来！”

        时言也没阻止，看着他施完咒术，一时院子里风声簌簌，檐下风铃叮铃作响，靖远见时言仍是人身，又加强了力度重新念了一遍咒语，时言看他一眼，掌中运气，向四周一推，霎时风消声退，重归于静，“怎么样？道长您看出我是什么妖了吗？”

        王大志一干人等见时言如此强大，现已集体堵在大门口，只待变故一起就及时逃跑，靖远见清妖咒对时言不起作用，撩开道袍席地而坐，手下不断结印，一道黄符从他的衣袍内直往时言面门飞去，时言侧身一握，那符纸便到了时言手中，她仔细端详了符纸上的朱砂笔迹，对靖远道：“看来你在捉妖上确实是有三分本事的，这道符运笔流畅，将天地之气很好地容纳于各处笔锋之间，可惜你确实老眼昏花，眼神不好。”

        靖远见锁妖符在时言手中不起作用，就知道她并非妖孽修炼而成，再听她的话，只好从地上起身，拱手道：“是贫道眼拙了，贫道听了他人之语，先入为主认为姑娘是妖精所化，当日贫道在姑娘身上未曾察觉出妖气，还以为是你妖力高深，如此看来，皆是误会一场，看来姑娘也通岐黄之术，莫不是仙界哪位得道仙人座下的弟子，到我们这凡间来历练？”

        时言指尖微动，符纸就回落到靖远手中，她道：“在下并非仙门弟子，只是一个散人罢了，既然误会解除了，道长就请回吧，走之前记得把门带上。”然后又看了一眼大门口的王大志，冷声道：“今日之事如果再有第二次，时言必定再次登门，让王少爷再次切身实地体会到诚实的美德。”

        王大志再不敢回嘴，带着家仆连滚带爬地跑远了，靖远再次向时言致歉，“高人，真是对不住，是我有眼无珠，贫道今日就离开王府，还是继续做我的云游道士去。”说完之后也离开了时家。

        众人离开之后，一些街坊邻居也才知道原来时言是修仙之人，一时之间门庭若市，不断有人前来拜访，还带着自家孩子求着时言查看是否有修仙的天赋，时言温和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街坊，最后准备闭门休息时就看见杨大婶提着一篮子菜过来，时言笑道：“怎么了？婶子也想让我给大牛和丽丽看看根骨吗？”

        杨大婶忙摆手道：“嗐，我家那两个我还不知道，都不用你测，肯定是与仙道无缘的，我就是给你摘点自家种的菜来。成仙这种事我是想都不敢想啊，小时候听长辈讲从前有仙人到凡间把测出了灵根的所有凡人都带回了仙界，连着那些人的亲族朋友也一同带离的故事，那个时候我也特别羡慕，也幻想着有一天能被带去仙界，哪怕就是去仙界做普通人也好啊，呼吸着仙界的灵气，延年益寿又美颜焕肤，还每日都能见到神仙，后来我渐渐长大，也想明白了，仙界到处都是仙人，我们去了就仿佛蚂蚁一般任人拿捏，说不准还不如在凡间自在呢。”

        “婶子您倒是看得通透，世人不都向往长生不老么？”时言道。

        “是啊，如果有机会，谁会不想长生不老，听说仙界的神仙，灵力越精深就越长寿，还能永葆二八年华或者给自己换一张脸，不断修炼下去，甚至可以与天同寿，这是真的吗？”杨大婶好奇道。

        时言笑了笑，答道：“神与仙是不同的，修仙并不能让人与天同寿，一方面，每个修仙者资质不同，机遇也不同；另一方面，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合，有始则有终，道法修习得再精深，也会有陨落的那一日。”

        杨大婶听此便道：“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凡人好了，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还算比较踏实，从来不把那些不会属于我的东西放在心上，好了，菜我送到了，我得回去准备做饭了，就不留了。”

        送走杨大婶，时言再次想了想杨大婶刚刚那一番话，“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美色，财富，金钱，权力，地位，爱情甚至生死，都是所有人内心所无法抵御的诱惑，但是当欲望在可控范围之内时，它反而能够使人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甚至能倒逼人努力改善现状，让生活越来越好，如此，欲其实并不是可以用单一的是非对错来评判的情感。”想到这里，时言周身的气流开始小幅度地环绕着她旋转起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发丝在风的力量中飞舞，她体内属于仲夏的季节之力开始急速地复苏生长，时言闭上眼，缓缓抬起双手，感受着空气中浮动的灵息，丹田内水蓝色的那部分灵力沿着经脉流进四肢百骸，识海中盛夏的枝叶正在蔓延，与春生的繁花交织纠缠在一起，半个时辰之后，时言睁开双眸，明亮的琉璃色中更显清润与淡然。

        年蹊回家时就感觉到时言身上的气息有些变了，他拉着时言的手问道：“姐姐，你的灵力又恢复了吗？”

        时言点点头，“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想清楚了应该用怎样的态度看待欲望，心有所感，心境自然也就有所变化了。”

        “那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吗？”

        “没事的，大家只是很少见到修士，再加上对神仙的天然崇拜，所以今天才有那么多人登门拜访，但是等他们头脑冷静了，对神仙的敬畏之心就会占据上风，不会再随意打扰我们了。而且你现在正在练习武术技巧，我也还没有见到那位故人，再在这庆云镇上住一段时间吧。”时言回道。

        年蹊点点头，心里决定要再刻苦一点，尽快把杨莫开教他的拳脚功夫和剑法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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