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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主公,暗夜中进行的密谋


神秘人扛着昏迷的陈白起重新藏回了暗处,却并没有立即离开,似在等待着什么。

        静谧而阴森的营地,远处唯有几苗燃火随风而闪烁,今夜无月无星,甚至无人声息,一片黑巍巍地暗沉阴冷令人不安。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声纷杂庞多地响起,由远至近,咔哒咔哒,是一种皮制质硬着地的声音,普通平民是不会穿着这样的铁皮靴,果然,便见一队神色急慌的甲士朝这方冲涌而来。

        前面的将领手擎着被乱风吹拂得左右摆动的火把,很快洒下的一片光线便将这片黑暗潮冷驱逐。

        看见孟尝君一人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当中,双目阖紧,唇色苍白,如死了一般无声无息,他们都惊惧又怔愕地僵在当场,甚至有人似扛不住夜中越来越冷的气温开始打起摆子,瞳光破碎,像世界整个都塌了一样。

        直到一名中年抱剑士人胆大越人而过,并蹲下来确认孟尝君仍旧还活着,这些人的情况才稍转好些。

        等这群人将孟尝君给带走后,神秘人似笑了一声,才也带着陈白起一起离开。

        神秘人仿佛对这漕城的内部环境地十分熟悉,夜里一片漆黑,他却没有任何踟蹰迟疑便在地界内行走如风,他心中有一条明确的线,沿着线的轨距穿街走巷,很快便来到一片黑色的崖林前。

        崖林本是一片梨树果林,后来荒废下来,便成一片黑森森的枯树林,林后则是高耸的黑墙,它与黑夜融为一体,淼淼汇成一片黑色,仿佛是墙体无限延伸成无边无际。

        黑墙很厚实,质地粗糙却又被人打磨得十分光滑,它很高,甚至比漕城的护城墙更高,它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将内里的整片天地围拢在其中,严实地守护着。

        神秘人来到黑墙下,他抬头望天,此时一阵风吹过,将天上的浓重的黑雾吹散了许多,月色朦胧,淡淡地洒下一片月光。

        神秘人静静地伫立在黑墙下,厚重的阴影压在他身上,他从袖兜内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物件,抬眼,直接将手中之物抛过墙去。

        那物件应当有些重量,如此高度呈抛物线掷落墙体后,却久久听不到坠落砸地的清脆声响,仿佛在半途被什么给截了下来。

        神秘人并不意外,他仍旧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只见黑墙顶垣处有几道黑影窸窸窣窣地出现,隐隐没没,然后一片平滑的黑色墙体上面便轱辘轱辘地滑落一排绳索软梯。

        接着,上头将一物重新抛掷下来,神秘人卷袖一收,便将先前抛掷过墙的物件重新收回。

        想来这是一件信物,可证明身份跟通行。

        将陈白起扛在肩上,托了托,所幸男子十分高挑,而陈白起哪怕是男身也与他身量差了一段距离,是以在他肩上,并不显得十分沉重怪异。

        调整好位置,神秘人便一手攥着梯绳,一边沿着梯子爬了上墙。

        由于月光的倾斜,墙外被墙体的高度压迫得十分黑暗,而墙内却有了轮廓显迹。

        只见墙后并不是墙外那般平坦宽敞,而是布满了一张张大网,网绳间有着尖刃,网底亦有被削得十分尖锐的木刺。

        沿着网边延伸视线,不远处网绳连接的位置是一排木质机关,像一个巨大的箱子似的,里面有上百成千个孔,而每个孔洞内黑漆漆的,像是什么寒锐之物隐藏其中。

        这两头相接,不难猜测得出,倘若有什么东西擅自闯过黑墙,便可能先是掉在长满刀片的网上,被刺伤,因重力再坠落于木刺上,倘若此时仍旧有行动的能力,挣扎间,便会抽动另一道木箱机关,如此一环接一环,一扣接一扣,擅闯者恐怕便绝无生还之力。

        所以想进入黑墙后,必须按照规矩一步步来。

        神秘人落墙后,便有几人前后围拢过来,相互轻语几句,便默契地噤声行走,而神秘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与他们说任何一句话,直接便朝着前方走去。

        离黑墙较远一段距离后,便来了一片十分杂乱的建筑群内,有依着土山而建筑的木结构房屋,覆以毛草为顶,也有穴居,土灰色的屋檐,十步为一门庭,百步柱立着许多的长四方石柱,约一人臂抱粗,而柱体上纹雕着一些诡异的字体,莹蓝色,夜间会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芒,仅能映亮柱体。

        总体而言,黑墙后的环境有些像返祖建筑,四处充斥着与当代的违和、禁忌与神秘的气息。

        神秘人带着几人走过明暗渐变的道路,在黑暗处似有人影恍惚,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他们最后来了一方祭坛,以阶梯形式夯土台为核心,土台上面前列五座方形祭台,上饰伏鸟、狮子,四角有柱。

        祭台上有生牛头、瓜果、焚香与一颗不知何生物的暗红心脏。

        神秘人一来到祭坛,便将陈白起扔在了地上。

        他左右瞥了一眼,之前跟在他身后的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神秘人这才满意地半蹲于地面,他伸出手,捏住昏迷后的陈白起下颌,逼着她抬起头来。

        他打量着她。

        眉长目秀,皮肤苍白而细致,手脚纤细而匀称。

        这是一副俊雅秀气的少年模样,如假包换。

        可之前的他……分明是变了模样。

        五官更柔和细腻,身材更娇小纤细,像娇弱又鲜艳的扶桑花一般,也更像一姑子般。

        可现下,该怎么形容呢?

        神秘人沉思片刻,手指仿佛有意识地沿着她的面部轮廓来回滑动。

        像整个人长大了,更硬朗了些。

        其实当时神秘人离了些许距离,再加上夜晚昏暗,他虽观察到她的变化,却并没有察觉到陈白起是从女身变成男身。

        他只是怀疑她是怎么让自己身材、五官与毛发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的。

        这是一种巫邪之术还是……神迹?

        ——

        陈白起是被脑袋的一阵尖锐刺痛给唤醒的。

        她感觉她的脑袋快要炸裂了,像被注入大量水的西瓜一样,浑浑谔谔。

        但很快,她又不痛了。

        她像被一种不知明的力量安抚住了那种痛意,偏又始终无法真正地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

        她听见,耳边似乎有一道轻柔得几近沁蜜的嗓音在问着她。

        “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明显触动了陈白起的敏感神经。

        毕竟她的身份由始至终都属于一个骇人耸闻的秘密。

        她心中警惕了起来,但却控制不住嘴,她朦胧的意识好似已经在回答那道询问的声音“我是……陈焕仙?”

        稍微有些疑惑。

        因为潜意识里,她对这个身份并不是全部认可。

        因为她除了是陈焕仙之外,也曾是陈娇娘,陈蓉,更是陈白起。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陈焕仙,所以她下意识吐露的身份是陈焕仙。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再出声问道。

        “陈焕仙,你从何而来?”声音不急不徐,如清风伴月,温柔而祥和,不带半分令人紧张的排斥的成份。

        陈白起听到自己回答“……现代。”

        哦?声音的主人惊奇地问道“现代是何处?何主之地?”

        陈白起皱了一下眉,却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问题,令她回答不了。

        因为“现代”在何处,连她都找不着了。

        见她没有回答,声音的主人久久没有再说话了,直到陈白起感觉到不安地开始转动眼珠,呼吸急促时,那人才道“陈焕仙,你与孟尝君是什么关系?”

        轰地一声,陈白起只觉方才一直混沌的脑中好像有什么忽地炸开了,缤纷五彩,充斥着各种颜色。

        ——孟尝君?!

        对了,孟尝君,她记起来了。

        她的任务对象,亦是在她完全不能控制的情况下,莫名与她绑定在一起的主公候选人!

        只剩一句誓盟便能直接晋升为她的主公的人!

        或许,“孟尝君”这个名字对陈白起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阴影,所以声音的主人一提这个名字,就给她刺激醒了。

        她眼皮底下的漆黑瞳仁,亦是金光一闪。

        她神智几乎在瞬间便恢复了。

        只是,她不作声色。

        心头不住叹息,这还真是差点阴沟里翻船。

        拥有麒麟血脉的她,拥有的精神力何其强大,甚至可以运用脑域将他人拖入她的精神世界内来,可这次受伤严重,再加上防不胜防,竟险些被人窥探出最大的秘密。

        她不知道是谁在对付她。

        可明显这人利用了某种手段正在套她的话。

        “敌人。”她启唇道。

        “敌人?怎么会是敌人?”很明显,那人质疑了。

        他分明看清楚了孟尝君对此人的维护与紧张,倘若是敌人,那孟尝君何必拼着重伤,亦要救她一命。

        “是敌人。”陈白起再次肯定道。

        “那你是什么身份?”

        陈白起像被控制住了傀儡一样,一板一眼道“我是刺客盟的杀手,奉姬绅的命令潜伏在孟尝君身边,伺机成事。”

        “刺客盟?原来是刺客盟的人……”由于对自己的摄魂之术有一定的信心,所以声音的主人也并没有怀疑陈白起在骗他。

        “问问她,为何身体会有变化?”

        除了方才那像蜜糖般甜腻的嗓音外,这时忽然插入了另一道青年男子的嗓音。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却令人感觉如沐春风,仅凭这一道音声华丽的嗓音,就能够令人心生好感,无限向往。

        而陈白起却蓦地僵硬了一下。

        这声音……好生地熟悉啊。

        还有,什么叫身体有变化?

        某个画面一闪而过,陈白起脑子这一下便懵了。

        她想起来了,她之前便是扛不住要变身才急忙想逃离孟尝君。

        可她没有想到,她逃过了孟尝君的眼睛,却没有逃过这在黑暗中一直窥探之人的眼睛。

        所以,她从陈蓉变成陈焕仙的过程,全部都被人知道了?

        他们知道她能够从女变男了?!

        陈白起感觉她快憋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们称她为“身体有变化”?而不是直接说,为什么能够女变男,毕竟她如今被人控制住,回答只凭本能,倘若问题太含糊或者范围太广,便很容易造成混乱。

        比如,他们先前问她“现代在哪里”,因此内容太复杂,她回答不出来。

        所以,这是不是表示,其实他们只看见她身体产生的变化,却并没有察觉到她性别的转变?

        陈白起越想便越能够笃定这个猜测了。

        她想起她随孟尝君这一路,便是男装打扮,因为年龄看着小,正雌雄莫辨的年纪,再加上胸小,也不需要束胸什么的,宽大的袍子一穿,厚兽皮一披,女性身段什么的,也被严实地遮掩住了。

        那时她受伤,一身的血与慌乱,她相信,应该不会有人将她往女子身上想。

        所以,她现在在他们眼中,或许就是一个莫名能够变大的少年。

        她扮成陈蓉时,模样更稚嫩,不过十三、四岁,而陈焕仙因骨骼身量与五官更开一些,所以乍看一下,会长几岁。

        或许……她可以糊弄过去。

        陈白起按奈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稳住气息,便听见那声音如裹蜜的声音挨在她耳畔,吐息道“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你身体可会有什么奇特的变化?”

        陈白起似在思考,然后木木道“我小时中过一种蛊毒,当蛊毒发作时,身体便会变小。”

        她说完,便小心地屏息,关注着周围变化。

        她听见那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慎度她话里的真实性。

        “有这般奇特的毒吗?会令人变小?”那清甜的声音一下欢愉了起来,笑中沁蜜。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开始忙不迭地又开始询问陈白起“是怎么一种蛊毒?”

        陈白起不出声了。

        声音的主人一下便失落起来,语气也有了变化,口蜜腹剑。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陈白起忽然感觉那股曾经想掌控她思想的力量更强了,但对于清醒的她而言,却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性。

        同时,她鼻尖嗅到一种像花蜜又像某种调香的气息一直萦绕着她,且越来越浓郁,而这种气息令她本能地不喜。

        她默了一下。

        她觉得既然他这么想知道,那她也不妨好生地给他“形容”一下,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陈白起道“大约是一条手指般大小的虫子,会蠕动,身体一节一节地,呈青色的,当喂进嘴里时,因为又软又肥,可以将整个嘴巴撑得鼓起,若不小心咬到,它会从尾部吐喷出一种墨绿色的沾液,这种汁液很臭且酸……”

        呕——

        陈白起顿了一下,感觉到先前一直依偎在她身旁的那股甜腻气息一下便离开了,接着便是一阵阵干呕声音响起。

        “天啊,太恶心啦——呕——”

        陈白起权当听不见,又继续道“等满嘴的怪异味道填满口舌之后,那条又肥又粗的虫子便会顺势滑入喉道,在喉中扭动着身体,那个时候便会感觉到喉咙很痒,令人想要咳嗽,也会想要吞咽,但因为有这条虫子挡住,咳却咳不出来,便只能将虫子还有它的那些秽物一并咽入——”

        唔——

        陈白起的唇一下便被一双温暖滚烫的手给捂住了,令她的声音嘎然而止,这双手很香,也很软,像少女一般,但却很大,想来也不会是一双女性的手。

        “闭嘴,不准再说了,你想恶心死我啊。”气极败坏的声音在陈白起耳边吼着。

        陈白起冷淡地弯了弯嘴角。

        没错,就是想恶心恶心你。

        只可惜,另外一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声响发出,由于她不能够睁开眼睛,所以她不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是跟这人一样觉得被恶心到了,还是……无动于衷。

        陈白起猜测了几种结果,但没有想到,听到的却是他随即传来悦耳的笑声。

        那笑声带着莞尔,也有被人逗笑的扑哧,笑声地空气中互相撞击,千回百折,不绝于缕,令人忍不住想一再探询,倾听。

        “婆娑,你确定你的摄魂之术绝不会出意外,我怎么觉着……我等请来的这位朗君小客,仿似在故意整你呢?”

        他的笑声中,陈白起竟听出有一种勘破一切的冷静。

        她禁不住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句话比任何止呕的药物都起效,那一直被脑中想象的画面折腾得直犯恶心的声音一下便停止,并朝陈白起方向看去,委屈巴巴地反驳道“绝无可能!她身负重伤便是气血亏空,精力不济,再加上昏迷混沌之下被施于此术,哪怕再坚韧之人,亦难以清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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