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回家

四月九日，天朦朦亮，陆涵之陪我踏上了回家的路，我坐在副驾驶室，内心不再空洞无力，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此时我心里只有回家的急迫期待。

        经过三个小时的驱车路程，我和陆涵之回到了令我熟悉而陌生的家。母亲开门的那一刻，我觉得她瘦了太多，我们相视看了一眼，我一把将母亲抱住，我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涌了出来。母亲也将我紧紧抱住，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我们分开。

        我哭了一会儿，母亲安慰我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母亲放开双手，拉着我进了门。

        屋子里的布置跟我几年前离开时一样，现在看起来有些陈旧了，我看了一眼阳台，那里已经没有了父亲抽烟的身影。家里弥漫着淡淡而呛鼻的香味，我忍着眼泪走向了餐厅，桌子上摆着父亲的遗像，黑白颜色令他看起来更显苍老，那个二三十公分长宽的用黑色布包裹着的小盒子十分扎眼，我的父亲将永远躺在里面，与我天人相隔。那一刻，我的眼泪又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稀里哗啦地流着，我没有哭出声，我害怕被父亲听到，他又该笑话我没长大了。

        陆涵之点燃一炷香，递到我手里，我缓慢接过，给父亲深深鞠上了三个躬，这三个鞠躬，是我对父亲的歉疚、是我对父亲的不舍、是我对父亲的承诺。我和母亲会过好以后的生活。

        陆涵之也为父亲点上了一炷香。

        母亲用纸巾抹了抹眼泪就去了厨房，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失控。

        好一会儿我才找来茶杯，给陆涵之到了一杯热茶。现在我是这个家的主人，该我尽地主之谊了。

        我对陆涵之说：“你坐会儿，我去厨房帮帮我妈。”

        陆涵之放下手里的茶杯说：“我们一起去帮阿姨吧。”

        我看着眼前的陆涵之，想着这些天他为我所做的一切，这让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人，与我的距离很近、很近，并不是我心里一直认为的富二代。

        很快，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做好了。母亲给我们倒了些白酒，这是我在家第一次喝白酒。

        母亲举起酒杯，哽咽一声说：“来，我们一起过个晚年。”

        我和陆涵之也举起酒杯，我没有犹豫，一口气喝下杯里的酒，陆涵之也没有犹豫，一口气干了杯里的酒。

        我感觉嗓子狠辣、眼泪都快被呛出来了，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的眼泪而难过，我努力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被我给压了回去。

        我夹了一块肉给母亲，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妈，新年快乐。”

        母亲微翘嘴角，红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说：“我们一家人终于吃上了一顿团年饭。”

        母亲起身，给父亲点上一炷香，说：“静静终于回来了，你也就放心了吧。”

        我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眼泪一个劲儿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让它流下来，可它还是一颗一颗滴在了我的碗里。

        母亲坐下说：“今天团聚，应该高兴，妈做了你爱吃的虾，你快尝尝。”

        我拿起筷子，尝着母亲为我做的团年饭。我心里是甜的，嘴里却是咸的。

        母亲夹了一块鱼到陆涵之碗里说：“忙活了大半天，阿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陆涵之礼貌地说：“阿姨，我叫陆涵之，您叫我小陆就行了。”

        母亲对陆涵之亲切的笑着：“阿姨手艺不如你叔叔，你将就着吃，多吃些自己喜欢的。”

        陆涵之说：“阿姨，我不挑食，您做的我都喜欢吃。”

        母亲转头对我说：“静静，妈没让你见上你爸最后一面，你别恨我。”

        “妈，我怎么会恨你，我只会恨我自己。”

        母亲又红着眼睛说：“当时你爸身上插满了管子，我看了都害怕，我怎么忍心让你担惊受怕呢。”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

        母亲接着说：“你爸就是不听劝，让他戒烟他不戒，肺功能本来就差，这个病不就让他雪上加霜了吗。”

        母亲话里是在责备父亲，实则是在责备自己，如果她让我爸早早就戒了烟，或许我爸就能挺过来了。

        我哭着说：“妈，别再说了，爸已经走了，我们谁都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好吗？”

        陆涵之看着我和母亲伤心的模样，他心里应该是着急的，可这个时候他怎么开得了口来劝我们。

        见我哭起来，母亲也哭了出来，她应该压抑了很久吧，一个人在家没有倾诉对象，现在我回来了，她终于能发泄发泄心里的苦闷。

        我抽了几张纸递给母亲，又抽了几张纸擦了擦眼泪，我控制着让自己笑出声来说：“妈，我肚子饿了，我们吃饭好不好。”

        母亲擦干了眼泪，笑着说：“来来来，吃饭，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吃顿团年饭。”

        虽是团年饭，但少了父亲的团年饭永远都不算团聚，饭桌上我们都强装笑脸，陪着父亲吃完了这顿团年饭。

        午饭过后，我们在家看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电视，晚上，我们又简单吃了顿晚饭。

        洗漱完，陆涵之睡在我的房间，我和母亲睡在她和父亲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和母亲没有交谈，我觉得这样很好，就算有交谈，也会是眼泪多过言语。母亲很早就熄了灯，我靠在她怀里，紧紧将她抱住，或许这样我能给她已些温暖和力量。

        在母亲怀里躺了很久我都没有睡着，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有很多片段，关于母亲的、关于父亲的、关于我的，太凌乱，又太片面。我想，今晚我定会失眠，能抱着母亲失眠，我是安心的。

        两日后，我们给父亲简单办理了身后事，家里来的亲戚不多，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所顾虑。总之，父亲的身后事办得还算圆满。

        在墓地送完父亲最后一程，我看到了陈诺的身影，他穿着黑色西服，手里捧着一束白菊花，走到父亲墓碑面前，他将那束花轻轻放下，深深鞠了一躬。

        我很感谢陈诺能来看望父亲，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甚至在心里猜测，他是不是也像当年的我那样找遍了所有地方，才找到他心里想找的那个人。

        我让陆涵之带母亲先上车，独自一人又走到父亲的墓碑前，对陈诺轻声谢道：“很感谢你能来送我爸最后一程。”

        陈诺看着父亲的墓碑说：“这种感觉很痛，痛过之后，我们就长大了。”

        “我已经不痛了，我还有我妈，我要陪着她。”

        陈诺转头看着我，他眼里满是安心，他说：“我在北京等你。”

        “别等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始终还是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陈诺对我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依旧那么令人温暖，没有说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我猜不到他那个笑脸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愿去猜测他以后的行为，只要我们说清楚就好了。

        办理完父亲的身后事，我对母亲说：“妈，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母亲对我的这个提议很吃惊，这是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她会因为我的一个提议而离开吗？

        母亲缓了缓说：“妈一个人在家挺好的。”

        “妈，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了，就当是你陪着我，好吗？”

        母亲转头看着车窗外驶过的车辆摇了摇头。

        我很无奈，该怎么说服母亲，我还要再想想办法。

        回家后，陆涵之煮了面条当做晚餐，我和母亲没滋没味地吃着，突然陆涵之开口说：“阿姨，您就答应梁静去北京吧。”

        之前在陆涵之家我帮了他，现在轮到他帮我了。

        母亲低着头边吃面条边说：“我就不去北京了，人生地不熟的，住着也别扭。”

        “妈，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妈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姨，梁静一个人在北京挺孤单的，您去了，她会比现在快乐。”

        母亲没有回应陆涵之的话，依旧埋头吃着面。

        我着急地说：“妈，你一个人在家我真的不放心。爸走了，我没有好好孝顺，可你还在呀，我怎么能再错一次。”

        母亲吸了吸鼻子说：“你在北京能经常给妈打打电话就是孝顺了。”

        母亲一直不肯松口，我直接摊牌：“妈，你不去北京也可以，我辞职，回襄阳工作。”

        母亲猛地抬头看着我，她眼里满是不解，质问我：“去北京不是你的梦想吗，你回来干什么。”

        “我现在才明白，亲人永远比梦想重要。”

        母亲沉默片刻说：“我陪你去北京。”

        我和陆涵之相视一笑，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我确定母亲睡着后给陆涵之发了微信：我和我妈可以先暂住在你那边吗，等我找到房子马上就搬走。

        陆涵之很快给我回了消息：欢迎你和阿姨入住，那里永远都是你和阿姨在北京的家。

        陆涵之越发跟我客气，我就越发觉得对不起他的家人，我回复道：我们的关系已经说清楚了，我就不能再赖在你家了。

        陆涵之又发过来消息：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之间也没有这么占便宜的。”我回复。

        我知道陆涵之不缺钱，他根本理解不了我们普通人家孩子那颗要强而自卑的心。

        许久陆涵之才回复我：你可以付房租。

        马上他又回复一条：我的意思是象征性的就行。

        我十分感谢陆涵之这样体谅我，也很感谢他对我的帮助，让我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了归属感。

        第二天，我买好高铁票，帮母亲收拾好行李。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母亲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屋里所有的角落，她的不舍全都写在脸上，而我必须带她走。

        我推着行李往外走，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我就要跟它道别了，或许多年之后再回来我又会是另一种心情。

        回到武汉，陆涵之一人回家跟父母道别后就与我们一起踏上了去往北京的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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