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普通点

道歉？道什么歉？

        郑穆一头雾水，他中午和厂里的客人吵了一架，闹得面红耳赤，被炒鱿鱼后喝了点儿酒，他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瓶二锅头，咕噜噜灌下肚，便一觉睡到下午。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便从无梦的睡眠中坠醒，起眼一看，自己从床上翻倒在了地下，胳膊被压得发麻。

        窗外天昏地暗，已经是傍晚。

        谁神经不好，这个点儿给自己打电话？老爸还是老妈？

        抄起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他脑袋晕晕乎乎地挂断，刚重新躺床上没多久，电话声再次响起，他夺过手机，骂骂咧咧。

        对方第一句话就把他噎住了。

        “是我，苏鑫，我们谈谈好吗？”

        好吗？这是个极度温柔的问法，能再从苏鑫的嘴里听到，郑穆真的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睡醒。

        “还记得老面馆吗？7点半，我在那儿等你，可以吗？”

        又是一个问句，郑穆差点哭出来，这声音温柔得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抹绿洲。他愣愣地回了好，从柜子里翻出最整洁的衣服，洗干净发油的乱发。照镜子时，几乎认不出自己，他很没流过眼泪了。

        看着面前的红了眼眶的苏鑫，郑穆心中五味杂陈。

        “过去的事儿了。”郑穆松了口，长呼出一口气，却感到有些不甘。

        “这和时间没关系，我要认错，是为了弥补，是为了未来。”苏鑫抬起头来，止住抽泣，“我也许在现在的朋友们面前，光鲜亮丽，是个带着温柔笑容的女生，但是一旦卸下面具，我的过去就像是幽魂一般漂浮在我内心的墓地，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碰壁，引得自己害怕和心酸，就像我重新遇到你那天一样。”

        这话说得太文艺了，郑穆想，不亏是上了高中的。

        “别太书面了，我听不懂。”郑穆说。

        如同湖面涟漪一般的笑容在苏鑫脸上荡开，仿佛有风拂过她的发梢。

        “有个女生告诉我，即使结局是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悲惨得像是漂在洪流里的断木，可是我依旧不能忽略过往存在的美好；而有个男生告诉我，逃避不是解决办法的途径，它只会把你引入末路，过去的梦魇也都会在不经意间找上你，如果不想后悔，就必须亲自去解决它。”

        “你是说解决我？”郑穆不高兴地指着自己。

        “哎呀，你怎么还没懂我说的啊！”苏鑫嘟起嘴巴，随后吐出一口燥气，“我害怕的是当年决绝和你分手，以一种错误的方式，不辞而别，直接把你当做陌生人，伤害到了你的我啊！那段过去，我犯的错，总是让我难以直视，那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现在就要把它们挑出来！解决了它，解决的标志，就是你能够真心的原谅我。”

        苏鑫再次鞠躬，这一次，她没抬起的额头都快挨到了桌子上。

        郑穆愣住，他没经历过这么正式而文艺地道歉方式，他所认知的道歉，是掏钱买单，是一场宿醉，是把牛皮吹上天，是昏黄灯光下吐得头冒金星的自己，瘫倒在大街上睡一觉冻感冒。醒来后，相安无事。

        “这个”郑穆挠挠头，尝试说得有文化些，压力惹得他燥热，憋了半天，脑袋里依旧找不出些高尚的词汇，但是又不忍心苏鑫一直把头低着。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我没怪你。”

        苏鑫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眼角夹杂着泪光。

        “真的？”

        “半真半假，要说不生气肯定是不可能的，我老爹说买卖不成，不成，哦！仁义在！这应该是形容生意的，可是我想用在这，应该也算合适吧。是的，当年你突然不理我，我都懵了，去学校门口找你，你不理。去常去的奶茶店也找不到你，发消息你不回，电话也拉黑，真是”他愤恨地咬咬牙，打磨得卡卡响，“气得我差点找人到你家里‘论理’。就算是分手吧，真的会有这么一声不吭的吗？我没经验，还特意到网上搜：分手的方式。”

        苏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郑穆也没惹住，笑自己蠢到了天际。

        那些时光，在此时看来，却也美好和纯洁的遥远。

        两人又叫了一壶茶，这次上来的，是正宗的龙井，泡出的味道沁人心脾，飘出的味道染遍屋内的空气。

        当然，价格也让人心中一颤。

        “我付！”郑穆把账单一压，颤抖着掏出钱包来，想着欠室友的钱也就先欠着吧，面子这东西，这时候丢不得。

        “那我就不客气啦。”苏鑫倒出茶来。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找我的？”郑穆吹吹茶叶，看到了苏鑫疑惑的脸庞，“哦，我的意思是，当天，就是在公园那天，我一直都对你不够友好，那时我正在气头上，那后来你也没联系过我，现在怎么”

        苏鑫舀了半小勺糖投入茶杯内，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新式喝茶方法，郑穆自认为自己是个土鳖，没敢问。

        “因为今天。”

        “今天？”

        “嗯”苏鑫的勺子在茶杯里搅动着，漩涡不断地旋转，“今天，我认识到一个道理，错过，是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无论是错过一个人，一次机会，一处风景，都是人生的憾意。我说的那个男生他和另一个女生互相暗恋了很多年，阴差阳错的，他们有无数次在一起的机会，却偏偏在最近，差点闹僵，断了关系，说不定这辈子就没办法再在一起了”

        一丝想要复合的念头在郑穆的脑海一闪而过，他立马苦笑了一声。不需要了，他们之间，就算有可能，也没必要死撑了，就算是抱着回忆入睡，他也不希望苏鑫再淌自己这滩浑水，她值得更光明的未来。

        “你喜欢他？”

        苏鑫眼睛里满是落寞，摇了摇头。

        这话，似乎自己怎么接都不对，于是郑穆想着换个话题。

        “现在我们还算是朋友吧？”

        “算吧，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不做好朋友了吧。”

        “嗯，普通点，蛮好的。”

        郑穆喝了口茶，奇怪，没加糖，却也尝出了甜味，悠长地带着清香。

        “现在过得怎么样？家里呢？阿姨还好吗？”

        苏鑫努嘴：“还好，妈妈最近真的很辛苦，需要打两份工，而且家里的亲戚还老是嚷嚷着收回我们的房子。”

        郑穆觉得自己这单买对了，“房子？”

        “对，是个四合院儿。”

        “哇！”郑穆眼睛瞪老大。

        “是我们一家三口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苏鑫的眼神坚定。

        郑穆顿时闭了嘴，他是了解苏鑫家里的情况的，父亲早逝，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有段初中时光，性格比自己还凶狠。这话的意思，就是没打算把四合院转让了，虽然这在自己眼里是个亏本买卖，可是苏鑫肯定不舍得。

        “房子不是你们的？”

        “老爸的遗嘱还没找到，法律规定转给老妈和我，但是家里的那帮子人不放过我们，变着法子找我们麻烦。”苏鑫捏茶杯的手紧了紧。

        “遗嘱？现在还有这东西？”

        “当然，老爸写一手好字，只是我怎么都找不到。”

        “找不到了？什么时候？”

        苏鑫看了他一眼，随后接着说，“老爸病危的那几天，遗嘱早就写好了，一直放在他枕头底下，只是后来，就不见了。”

        郑穆的眉头皱起，“那个遗嘱，是什么颜色的？”

        “颜色？”苏鑫抬起头，回想着，“是羊皮纸的颜色，就是普通的那种办事处的信封，里面才是遗嘱。大约”苏鑫用两根手指比出大小：“这么长。”她两根食指的距离大约是20厘米。

        郑穆嘴巴微张，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般面容严肃。他坐正了身子，像是纠结着什么事情一般把头低下，沉默不语。

        “怎么了？”苏鑫问，她心跳没缘由地加速。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已经分手了的。所以”

        “什么事儿？”

        郑穆下了决心，呼出一口气，“有一天吧，就是你爸爸还在住院的时候，我去医院找过你。但是你不在，透过玻璃，我只看到两个人在病房里，躺在床上的自然就是你爸爸了。”

        “然后呢？”苏鑫的声音有些颤抖。

        “然后我看到，你爸爸在床上睡着，头歪向一边。旁边的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他枕头下头，抽出了一封信，就是羊皮纸的颜色，就像是竹制的纸巾颜色，他就揣到兜里了，样子鬼鬼祟祟的。”

        “他他是谁？”苏鑫怒火中烧，嘴唇在颤抖着。

        “不认识。”郑穆被她的样子吓得往后靠了靠，“只知道，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个子很高，很壮实，梳个背头发光，像个有钱人。”

        苏鑫掏出手机来，手指急速在屏幕上翻找敲打着。

        “是不是他！”苏鑫把手机中的照片给郑穆看，透过余光，郑穆感受得到苏鑫那带着杀气的目光。

        郑穆看了两眼，点点头：“是的，是他，没错！”

        苏鑫双眼无神，像是光芒瞬间逃离了她的眼睛，不留一点怜悯，被狂暴和怒火全数占领，仿佛被注视久了，对方就会化为灰烬。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愤恨得盯着照片上的人——苏家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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