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从诡渡留的逃生窄道中走出了月云墨一行人的身影，他应了季长风的要求，只是打晕没杀了守道的人，安静地在此处旁观了许久。

        “现在才意识到。”月云墨忽地一笑，笑容却一见即收，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似淬过蛇毒的寒光，“祁桐，你未免有些迟钝了。”

        “那时叛出诡渡的你只有五岁。”祁桐蓦地抬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紧接着兀自喃喃道，随即突然大笑了起来，“……五岁，真是个可笑的数字，竟让我荒谬地认为你这怪物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和手段偷得内部的联系途径。”

        季长风皱着眉抬头看向祁桐。

        ……怪物，他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他了。

        月云墨冷冷地说道：“琴桓。”

        “属下在。”

        “把诡渡的人赶紧清理了。”

        季长风看着身侧冰冷地没有温度可言的人，双唇微微张合，却没能出声，月云墨高大挺拔的身姿本就带着压迫感，如今再染上点血气，整个人说是修罗地狱中走出来的都不为过。

        他第一次见到他杀人时，也是这般模样，可季长风心里充斥的不是曾经惦念的积善成德，而是祁桐那句叛出诡渡的五岁……

        他如今是看到了诡渡手下的人会被待以什么样的残忍手段，五岁的月云墨受过怎样的非人折磨，他真的不敢去想，当年到底是多大的坚毅才能让他活着叛出诡渡，踏着泥泞走出崎域这片天地，但凡他温善半分，他就活不到现在，对他，季长风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

        “哈哈哈哈……月云墨。”祁桐疯魔的笑声不止，带着两少年绝尘而去之时抛下了句话，“好好欣赏我留给你们的这份大礼吧，就算你能熟视无睹，你身旁那位受得住么？”

        听到了敏感的字眼，月云墨倏地皱起了眉头，目光锐利地似能隔空剜开祁桐的血肉。

        祁桐的话让季长风心口一悸，他下意识地联想到月云墨点什么，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追了出去。

        街道很空荡，空荡到没有一个人走动，街道也很拥挤，地上的血尸挤得他无处下脚，所见之处全是狰狞的，难以忘却的，刺入心扉的血色。

        他蓦地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错愕在原地，他居然……能没有任何感想了，他也开始变得麻木冰冷了么？不……他还是有一闪而过的念想，万幸……不是冲着云墨来的。

        季长风微仰着头躲开斑驳的血色，长舒了口气，这还是他么？

        “师父。”月云墨悄声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轻颤的手，柔声道：“你别看，我来处理。”

        “师父，你不用这么紧张，死的都是些在诡渡手底下被迫营生的人，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大的解脱了。”

        月云墨见季长风半晌没有说话，出声安慰能让他释怀一点，用词可谓极度的委婉了，在诡渡的手底下，能称之为“营生”么？

        “紧张。”季长风吐了口浊气，故作轻松地侧头冲他一笑，“确实没什么必要，他们的暗道暴露了，自然是要处理掉这些人的，这些人活成了半死不生的“丧尸”，早就没得救了。”

        这话不知是对云墨说还是在给自己一个解释，总之，没觉得这堆血尸这么碍眼了。

        月云墨看着他这牵强一笑，心下慌了神，带着点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在担心什么？”

        季长风叹了口气：“你就没想过他此举是冲着你来的？”

        月云墨略微诧异了下，随即嘴角一勾：“师父在担心我？”

        季长风缓缓地别过头去，垂下了眼眸，轻轻地说：“没有。”

        初夏的阳光带着刺眼的灼热，村民们崇拜的目光也同样灼热地聚集在站在隆起高地上的周超。

        “昨日村里来了位少侠，他带着只狐狸杀了侵扰我们多年的怪物。”周超一抬眼，话音一顿，目光与人群之外以事不关己旁观态度的冉玖汐碰在了一起，随即冲她微微鞠了个躬，“我在此向你表示感谢了。”

        此话一出，村民们纷纷转头看向冉玖汐，一齐喜笑颜开的朴素脸庞让她一愣，好一会，她才好整以暇地回以微笑，把不远处盯着周超的宋濯唤了过来：“探到他什么了么？”

        宋濯摇了摇头叹道：“没有。”

        冉玖汐看了一眼人群中被簇拥的周超，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这里已经安定了，不知这位英勇的少侠可愿随我去救济他人。”

        突然，周超下了高台走到冉玖汐面前，冲她颔首微微一笑，表面上可谓无懈可击，但从冉玖汐这个视角能明显地看到他眼底那一抹不怀好意的压迫，是故意露给她看的，如果只是因为宋濯的跟踪让他不爽了，他大可不必如此隐晦。

        冉玖汐思忖了下，礼貌性地一笑：“可以。”

        下一刻，她耳边的欢呼声骤起，她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他们还真是好糊弄，杀了几头怪物就安宁了这种鬼话都能信。

        她揉了揉眉心，竟没由来地心慌，或许是洛忆南没跟在身后收拾烂摊子，觉得自己难以圆满收场，又或许是在害怕诡渡，明明是为了躲开他们才跑这么老远的，竟又碰上怪物的事了。

        为了帮黑狐重回人间烟火还是为了给洛忆南声名立威，觉得自己该为倚夜做点什么了，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既然开始了，总要有个完美的落幕。

        “嘿，大家快看，是小神兽回来了！”

        冉玖汐正低头思索着，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她一抬眼就看到黑狐咧开嘴笑着就向她跑了过来，身后还紧跟着一名拎着一堆野味的武队。

        她嘴角的笑意柔和了不少：“不得了啊，学会使唤人了。”

        冉玖汐蹲了下来，黑狐顺势扑进她怀里，她一起身将他抱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微一错愕，出去野了一趟回来这么干净？敢情苦力全武队一人做了。

        “鸡还了没？”她话音突然一顿，随即笑了：“我真是脑子糊涂了，你哪知道是哪户人家。”

        宋濯被这一出整懵了，他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原来一向聪明的人也会犯傻。

        冉玖汐朝武队大步走了过去，接过鸡的时候三沟子突然靠了过来，凑她耳边小声道：“少侠真的要跟那伪君子走吗？他也就只会上下嘴皮子一碰玩些忽悠人的把戏，不值当的。”

        “你对他意见很大？”冉玖汐见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伸手在他肩上安抚地一拍，声音小而清晰地说道：“东南方向五里外山林旁有处军营，想来随时欢迎。”

        三沟子一抬眼，看着死盯着他的周超，憎恶到仿佛立刻要扑上来分开他和少侠的村民，他低下了头，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机。

        冉玖汐没再理他了，转头把鸡递给昨晚那善心的人，剩下的野味给了妇女，看着没什么要安排的了就冲周超喊道：“你，准备好了么？”

        可这次，不正常的沉默持续了太久，阎冷很慌，也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微妙的境地，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踩着了他什么雷，什么都不敢问，卑微地不断试探他这个人，最终发现他把自己锁地很死，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摸清他的性子。

        阎冷垂着头不敢去看段书离的神色，只静静地趴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几分凌乱的气息，她的心也跟着紊乱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声音很轻问了句：“段书离，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她不甘心所有的努力一无所获，鼓足了勇气问出口这一句，心里却很没底，没想着他会回应，却在她问出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他呼吸蓦地一滞，是错觉吧，她想着，随后耳边清净到只有雨声在回荡。

        雨声渐大，不知段书离听清了没，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的身子微微有些发僵，还是没去看阎冷，思绪不知怎的越飘越远了。

        段书离想着，一开始招惹阎冷只为了方便行事，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蛮不讲理的霸道，迷之藐视众生的高贵感，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因此，那时看她，眼底会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点轻蔑。

        本以为阎冷会和常态世俗权贵那般现在喜欢一个，转眼又可以喜欢一个，他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所负担，脱身也容易，可她偏偏就这么例外，一口咬死他不愿意放开了，那高贵的架子只对别人端着，对他好似就不存在了。

        面对她屡试屡败的表白，段书离不停地安抚自己，她的兴趣很快就会过去的，这自欺欺人的话语现在想来只觉得十分好笑。

        如果他现在已经坦然接受了，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位置。

        他尝试着思忖了半天，可笑地发现自己根本答不上来，之所以一直好脾气地哄着她，是想着以备不时之需用得上吧。

        段书离觉得有些烦躁似的扯开了一点自己的领口，其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每次在她身边，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回想起上一次晚到脱口而出的解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毛病。

        想到这，他好像意识到点什么，突然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清晰地感受到阎冷放在他腰上紧箍的双臂，再去细致感觉，就会发现她有微不可察的轻颤。

        段书离长叹了口气：“阎冷。”

        “嗯。”

        “过两天便是满月之夜，城北姻缘树，我们去那吧。”

        既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心，那就试验一次吧，可话出口的下一秒段书离又有点后悔，不管怎么样，他要做的事始终不可能允许他维持这段关系，对立的那一天她会背叛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吗？

        不知道……他抬头看向了窗外，立刻掐断了自己的念想，还是想遵循自己一开始的想法，不撞南墙不回头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阎冷突然直起身子看着段书离，满眼不可置信：“这话是你说的，这里没别人吧。”

        “我不说点让你伤心的话不习惯？那……”

        “别，打住，我信的。”

        段书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就这么怕我说点什么好让你伤心欲绝？”

        “虽然这事我没少干，不过我想说的是。”他话音一顿，眉眼的笑意蔓延至嘴角，“那样混账的话你想听也没机会了。”

        阎冷诧异地一掀眼皮：“我没听错吧，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又来，那我收回好了。”

        “不行，我听到了，听得很清楚，不许你赖账。”

        “阎冷。”段书离嘴角的笑意愈发得意，“我发现别人十句话就算你感点兴趣也懒得搭腔，我一句玩笑话你就能激动成这样。”

        “现在才发觉？我给你得寸进尺的资本你都不惜得用。”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那人敲了敲门：“老大，是我。”

        “进来。”这声音段书离一听便知是花瞳，他忙松开阎冷，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的事日后可以慢慢和你讲。”

        见花瞳已经推门进来了，阎冷点了下头缓缓起身，丝毫不理会花瞳被雷到了的表情，一脸淡定地走出去顺手一带把门关上了。

        “老大……你真和她在一起了？”

        “说正事。”段书离板正了脸，沉声道：“我和花空不在陵川，那只能你来坐镇，你要是敢私自带队过来，我能把你头拧下来。”

        凌川是云棋一处偏僻的边境之地，也是凌雾阁培养初代逆灵队的地方，与逆灵队不同的是他们用的是稀释过不少的逆灵血，无生命之虞的同时，也消减了许多力量，却仍是能比常人要强出不少。

        “我哪敢啊，我一个人过来的，收到这边的消息就想过来看一眼。”花瞳秒怂，扫了一眼半躺在床上包着纱布的段书离，闷声道：“你没事吧，祁桐可是个狠角。”

        “你急什么，真出了事花空比你还坐不住。”

        花瞳从善如流地安静了，这话确实让人无法反驳，他做事但凡出点变数能焦急半天，是个心浮躁的主，可担心的时候哪管那么多三七二十一啊，呼哧呼哧就跑来了。

        “放心，起码这趟折腾没白瞎，讹他那针成了，这次危机算是暂告一段落了。”段书离叹了声，继续说道：“不过等他反应过来就棘手了，还牙计划必须早日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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