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次日。

        街道上再度哄闹了起来，大大小小的店铺零散地开着，人流有点稀疏，唯独公告栏前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沸腾的臭骂声隔着条街都能听到，扰得段书离实在没法休息，硬是撑着起身打开窗，一入眼便是被云棋军队压着走路，排成一长条的富商。

        他们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从身上跌落到地上的臭鸡蛋烂菜叶，任由血街的受害人家属指着鼻子谩骂，两腿都在发颤，嘴里胡乱呓语着“不要杀我”，若不是云棋军队压着他们走路，保不准下一刻他们就能跪地哭爹喊娘地求饶了。

        段书离看着这一幕感慨良多，一朝富贵奢华，一朝遭人唾弃，公告栏上列满的罪行就这样给他们画上了人生的句号。

        权势，钱财，□□顺理成章地成了犯罪的完美理由。

        “主宰人的生命难道不痛快吗？金钱难道不能勾起人强烈的欲望吗？美女环绕难道不满足吗？只要你放了我们这些都可以给你。”

        这是他们被送到唐切手上前对他说的话。

        段书离虚靠在窗棂上看着这些落魄的富人，嘲讽地一笑，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怎么下床了，还不快躺回去。”

        门没关，阎冷手里端着早饭不方便敲门就直接进来了，碗筷一放就要去扶他。

        “我没这么矫情。”段书离随手把窗一合，然后又说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刚踏出门脚步蓦地一顿，回头和亦步亦趋跟了上来的阎冷视线一碰，她慌忙躲开了他的笔直的目光，弱声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段书离：“跟吧，顺便带你出去透透气，别总闷在这，除了等我回来都没其他事干，不得难受死。”

        阎冷略微呆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心底竟冲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脸上一下就展出了个笑颜仿佛方才的紧张慌乱没存在过似的。

        “还有，”他突然一掀眼皮：“以后和我说话不需要这样。”

        烧毁的房屋外墙泛着乌黑斑驳的印记，塌下来的木桩大一点的两端被烧得灰黑，甚至有些空了心，一碰就碎成灰烬，稍微小一点的已经成了地上被检查人员来来往往踩实的脚印，浑乱的炭黑印记一层叠着一层，看不出一个完整的脚印了。

        陆渊告诉段书离这里已经被他们探查了个底朝天，可他还是想再看看，究竟看什么呢，这肮脏作坊还有什么好值得看的，但他没由来觉得这事没完。

        “这就是你和我提起的那个被查封的诡渡据点么？”阎冷疑惑地看着段书离，“来这干什么？”

        段书离看着那些没烧完整的床单被褥，眼底深处闪烁着难以觉察的讥刺和嘲讽，半晌没有说话。

        按理来说，如果他们所有女妓只有富商这么一个供应途径的话，不应该悄无声息地长期进行下去，暴发户可不像诡渡这类人疯得条理清晰，是只知道享受的简单头脑，他们到底是这么避开官府的视察，并且做到零报案。

        云棋挺繁盛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走投无路做这等生意的女子想来是屈指可数，就算边城比他料想的要糟糕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她们不是自愿的，为什么没有报案？

        这些事情串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合理，却又切切实实发生在了眼前。

        段书离思来想去，把这些都归为一个点，诡渡是怎么运作起来的。

        祁桐之所以敢大大方方地把云城的据点悉数曝光在他眼皮子底下，是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不息的，随时都能勾起利用，随时都无法彻底连根拔起，这一次让欲望无穷好操控的人成了暴发户为他们的钱财流动作掩护，必要时拿来当挡箭牌，下一次他们又将目标对准谁呢？

        段书离仰起头闭上眼睛，思绪混乱中回想起祁桐那句怒喊的“月云墨”，他嘴角微翘起一丝弧度，唐切和月云墨“联手”把着边城，想来祁桐还憋在不知道哪个破败的犄角旮旯吧。

        阎冷许久没见他回话，在想抬头的一瞬间注意到了他映在废墟上俊美的侧影，陷入沉思的眉锋微一勾起，挺拔的鼻梁，轻轻抿起的薄唇，每一处线条都是那么的清晰，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吸引力。

        她就这么看得痴了，直到段书离一动，侧影模糊了一下，她才如梦方醒。

        “怎么了？那地方有什么问题你要盯这么久。”

        段书离蹲下来伸手随意拨了两下废墟，阎冷刚想回句“没事”，却见他放在废墟上的手蓦地一顿，紧接着掉渣的灰黑木桩被他移开了，不显山露水的暗门早已经被烧坏了，借着他渐重的力道反弹开来，露出黑洞洞的密道。

        他无声地叹了下，他早该想到密道四通八达地连满边城的据点，这里肯定也不会落下，竟然现在才发现，回去得把那群吃干饭的家伙好好收拾一顿了，打架干不过别人，搜查这点小事也干不好。

        这下他算是想明白点什么了，祁桐把这里揭给他看，是想让他顺着这个密道过去自投罗网，要是唐切跟着来掺和，就把富商推出去了事，可万万没料到他竟然没发现这密道，反倒先抓住了富商这条线，阴差阳错打了个措手不及，祁桐还没来得及让富商发挥他们应有的戏份就没了下文。

        他侧过身去，紧抿着唇，撑在废墟上的手微不可觉地痉挛了下，越想便越觉得心惊，如果没有行错这一步，祁桐会用富商做什么？

        段书离跌坐在地上，无声地笑了，结实的地板明明就在身下，却愈发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摇坠感，任凭他咬紧牙关极力绷紧了腿，都无济于事，只要轻微一阵风就能把他吹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总在问自己，偌大一个海域为什么倒在了小小一个诡渡上，他也时刻警醒着自己要保持最大的警惕，可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无比清晰地认知到悬挂在他头上沉甸到好像每一秒都在下坠的屠刀，铮亮而又锋利。

        感觉到他的异样，阎冷试探性地喊了句：“段书离？”

        段书离猛地回过神来，起身的动作有些突然，“啪嗒”一声巨响碰倒了手边烧得只剩下小半边的柜子，勉强支撑的几块木板轰地散架，地上更显狼藉了。

        他勉强收了思绪，尽可能像往常一样给阎冷一个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的欠揍笑容，却发现自己下撇的唇角岿然不动，配合着弯了一半的眉眼，整个人奇怪到了极点，最终只得无奈作罢，正常地说道：“走吧，这……”

        段书离原本想抬脚跨过这片狼藉，却意外发现散架木板下有新倒出来的炭黑粉末，里面夹杂了少量的□□。

        他半眯起眼，看着地上的□□和小半边没被烧着的木板许久没有说话，祁桐，你到底在纵火之前销毁过什么？

        说话间，无人察觉的一根木棍悄声落地，连带着的一簇微小火苗顷刻间漫上营帐，不知哪个角落传来带着烟焦味的沉闷滋啦声，没等人反应过来，火已经从四周逼了进来，瞬间上升的温度炙烤掉方才谈话时的从容。

        冉玖汐倏地变了脸色，低声不知骂了句什么，但很快冷静了下来，眼睛快速地四下一扫思忖着怎么出去，结果一抬眼就看到蹿上整个门的大火在朝她逼近，她心下一沉，这明显是要断她活路。

        整个营帐很快就全着起火来了，临时简单的搭设根本不经烧，眼看很快就要塌了，贺晨余和林琛面面相觑，在沉默的气氛里尴尬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军营待久了，骨子里习惯了服从，他们再抬头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冉玖汐：“现在怎么办？”

        营帐外，周超看着这一幕兴奋到身子都笑颤了，脸上甚至露出了癫狂的表情：“去死！你们都应该去死！”

        就在他心满意足想要逃走的转身之际，宋濯从背后愤怒地一记手刀狠得似要把他劈成两半，他是被生生疼晕过去的。

        “快救火！”宋濯压着蹿上心头的怒火，一声声竭力喊着，直到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才收了嗓子去打水。

        “艹，谁这么大胆，让我抓着了看他还能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

        林琛尽管匍低了身子，还是被浓烟呛出了烟嗓，声音十分沙哑，但这句话贺晨余几乎每个字音都听得很清晰。

        贺晨余被高温蒸出了一身汗，他抬眼看了下四周渐大的火势，眉头紧紧皱着，说道：“先出去再说吧，这……”

        接下来一幕他傻眼了，只见冉玖汐抽出的鲸骨簪一晃眼变成了长棍，她抬臂用力一挥，他没来得及听到风声就已经“啪”地一狠劲打断了固定营帐的几处木头，然后猛地一甩把整个营帐掀飞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十分连贯，瞬间环绕他们的火只剩地上零星几点。

        “这么……猛的吗？”

        好一会贺晨余才反应过来，接上自己的话音。

        林琛懵完之后朝冉玖汐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洛少身边的人，一个字，牛！”

        冉玖汐没理会他俩，少了碍事的火营帐，她一抬眼扫到了晕在地上的周超，霎时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带着隐忍怒意的冷峻面容仿佛在火上覆盖了一层薄冰，下一刻就能爆发出炸天的威力。

        刚提着从水缸里打满水的水桶跑回来的武队不由得被这一气场给镇到了，默默给惹到冉玖汐的这位兄弟念了句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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