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那小孩仗着自己身板小，轻巧灵活地爬上了陆渊的背，就在陆渊忍无可忍要把他丢下身去的时候，小孩贴在他耳边开口悄声说了一句话，只见陆渊讶异了下，惊疑不定地看了这小孩一眼，眼看周围吵着嚷着要抓他的人就要扑上来了，电光石火间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把手往后背上一托，嘱咐道：“坐稳了啊。”

        见迟迟抓不住陆渊，巡逻队长心下一狠，发令道：“把这个叛徒给我就地格杀！”

        只听刷刷成片，所有人同时兵器出鞘，以巡逻队长为首，在纵横的杀气中大吼着扑了上来！

        作为数次出勤任务出生入死的特攻逆灵队员，陆渊满不在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刀锋寒光，微喘着继续狂奔：“还有多远？”

        “走廊的尽头一个隐秘的拐角，过去就能看见地上有一道松动的铁板了，那就是可以逃出去的密道，现在出口一定会被他们封死的，你过去就是自投罗网，所以只能通过这个密道了。”

        陆渊只觉得这小孩十分不靠谱：“密道他们就不会派人堵住了吗？”

        “这密道不是他们造的……是我……我想逃出去才挖的。”

        话落，小男孩低低地把头搁在了陆渊的肩膀上，很认真地嗅了嗅，不过一会泪水就盈了满眶：“和冉姐姐一样的味道，好怀念啊。”

        此时，陆渊正奋力一抬脚把一个储物箱子踢得横飞了出去，阻了下身后追兵的路，就赶忙一闪身跑过拐角，找到那块松动的铁板，手腕猛然发力扳开就跳了下去，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小男孩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密道挖得有些窄，陆渊健硕的身形差点就卡住了，他往上伸手回拨了下铁板，把上面的口封严实了才一点点地挪着身子往下钻去。

        地底下的暗道里黑暗又沉闷，陆渊只能摸索着往下钻去，不知是不是这里过于缺氧了，小男孩精神厌厌地爬在他的肩头，不见说话也不见动静。

        “小鬼……”陆渊缺氧地大口喘着气，问道：“还有多远能出去？”

        “快了。”小男孩垂下眼眸，见陆渊脚触实地，他轻轻地出声：“到底了，把我放下来吧，你顺着前面的光亮爬出去就好了。”

        陆渊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要回去？”

        都已经当众叛变了还要回去？回去做什么？等着被抓起来严刑拷打至死？

        小男孩很轻地“嗯”了一声：“我要回去。”

        “不过走之前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等等……”陆渊见不得他回去送死，抓着他的手紧了几分，“我不同意。”

        小男孩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鬼地方，在一个月以前，他还是个被朝零武队收养，刚刚过上好日子的孩子。

        怎知世事难料，突然有一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能张嘴说话，脑子都是麻木的，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没有意识似的浑浑噩噩走到了这个鬼地方。

        离开……他当然想离开，甚至做梦都想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但他尝试过一次又一次逃跑，都无一例外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自己走回来。

        “我就求你一件事。”小男孩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异常的坚定，“找到冉玖汐，告诉她，我是童泽，我想求她……求她毁了这个地方……连同我一起。”

        说到最后，童泽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似乎含带着一点哭腔。

        极度安静的地道里，童泽微弱的哭声透过陆渊的耳朵，衬得昏暗的地道里极其安静。

        突然一声剧烈的炸响从头顶上传来，几个小碎石块沿着狭窄的地道直直地砸到了陆渊的背上，尖角在那结实的后背上划出了几道细长的血痕。

        诡渡的人怕是快要找过来了，陆渊心下一横，把童泽从肩上放了下来，用一只手紧紧地在怀里，一字一顿道：“我说，我、不、同、意！”

        “放我下来吧。”童泽轻轻地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放我下来。”

        陆渊固执地不理会小男孩，缓缓俯下身子去，手肘撑在地上，朝着前方的光亮单手匍匐前进。

        身后的躁动声由远及近，追兵就在身后不远处了，陆渊一手护着童泽不让他磕到，一手艰难地撑着两个人的重量缓慢前进着，细密的汗珠自他的额间发梢顺着脸颊汇聚到了下巴，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

        “我说了，把我放下来，你是听不见吗？”

        眼见要被追上了，童泽有些着急，在陆渊怀里不停地挣扎着试图让他烦得把自己丢下去。

        先前又是一路狂奔又是和一群人干仗又是钻地洞的，已经耗费了陆渊大部分的体力了，然而此时童泽还闹腾，他几乎要没力气再继续负重匍匐前进了。

        “要是想我陪你一起被抓住，你就尽管闹！”

        陆渊不由得有些怒了，这小破孩就不能好好听大人话吗？

        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目之所及满是敞亮。

        早就候在外边随时准备接应人的曲幽蓝顺着陆渊在逆灵线里的指引，终于在一处地洞旁边找到了他。

        “快……”陆渊把童泽塞给了曲幽蓝，回头看了一眼地洞，“你先把他带回去，我垫后。”

        “垫后？”曲幽蓝半边眉毛挑了起来，“垫什么后，要走就一块走。”

        陆渊以为她觉得自己没引出来多少追兵，一个人就可以两三下干翻，于是开口解释道：“这实验室里基本上一大半的人都追过来了，我不垫后这小子怎么……唉？”

        他刚想指一下身旁的童泽，眼神环视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话落，他们身后地洞里的噪响越来越大了，紧接着陡然炸了开来，地面连着震了好几道裂纹，地洞顷刻间龟裂开来，坍塌的震动把两人都震得跌在了地上。

        曲幽蓝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当她想抓起童泽跑路的时候，视线四下一扫却发现身边都没看见他的身影，顿时有些着急了，喊道：“陆渊，那小孩呢？”

        只见陆渊直直地盯着那个坍塌了的地洞，好半晌才喃喃地说：“他……他竟然跳进去了。”

        曲幽蓝刚想说怎么可能，这地洞不是已经坍塌了么，怎么跳得下……不对，陆渊该不会是指在地洞爆炸前跳下去吧，这……

        她不可置信：“这小孩身上竟然带了炸药？！”

        “怕不是自己身上带的，诡渡怎么可能给他炸实验室的机会，估摸着追兵手里有炸药，他不知怎的能把对面的炸药给引爆了。”

        陆渊极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从极度的震惊之中平静了下来，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悲哀：“他刚还和我说着话……”

        说着话……陆渊突然一个激灵，之前童泽和他说……他身上的味道和冉姐姐一样，之后他还提到了……冉玖汐！这家伙不会是老大妹妹什么重要的人吧，他怎么就没保护好这小破孩呢！该死！

        见地洞坍塌，那帮人短时间内是出不来了，曲幽蓝一把抓起陆渊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陆渊看着这片坍塌的废墟哽咽了好一会，才缓缓站起身来，只见他朝着废墟深深地鞠了一躬，滚烫的咽喉动了动：“一路走好。”

        此时，梵延在流涧的一间病房里躺尸，等待着萧某人无微不至的悉心呵护，谁料，她一得知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好几天都没来看过他一次。

        梵延只好自力更生，自己艰难地起来倒水，又自己艰难地挪着步子躺回去，还好萧悦吩咐了人定时过来送饭，不然他这脆身板自己跑这么远到厨房去，别说一趟了，半趟都能折腾死他。

        夜深时分，萧悦一如既往还是没过来看他一眼，梵延静静地躺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眼睛，猛地坐起身来，他“嘶”地呲牙咧嘴着捂了下差点撕裂的伤口，深呼吸了片刻才平静了心绪。

        又是午夜梦回……

        风御瑶轻轻地抚摸着梵延的脸：“小悠，这么多年来你都在这具身体里么？那你有没想过……去找我呢？”

        “有。”君向悠略微一偏头错开了她的手，苍白瘦弱的脸上并不怎么憔悴，反倒有着另类的傲然美感，“不过我还和他绑在一起，跟别人分享你这种事我做不到。”

        好半晌，他定定地说：“你只能是我的。”

        谁知这话一出，风御瑶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些很难形容的东西，沉重而疲惫，甚至不忍多看一眼。

        十年之久……她思念疯狂地找了一个人这么久，突然一下子从好不容易找到的喜悦中跌落到冷冰冰的潭水里，无论换作谁，大概都无法完全心平静和下来，接受这一事实。

        对于风御瑶来说，君向悠没有自己的本体，只能借助别人的身体，又不是没和别人用条件来交换身体过，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可对君向悠来说，这具身体里有着另外一个人在和他分享着一切！

        “那……”风御瑶皱着眉斟酌了下言辞，“怎么能把你们分开呢。”

        说实话她更想把梵延单拎出来让他自生自灭，不过貌似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君向悠大概早就这么干了，不至于憋屈好几年。

        “你更应该问的不是为什么他会和我绑在一起吗？”

        这个时候梵延突然冒了出来，定定地看着风御瑶，说来十分的搞笑，对于这件事，他虽然是当事人，但是完全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当时他意外坠海，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传说中的黎烬渊，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垂死的小孩——安陵怀瑾。

        梵延看这小孩可怜，便想着把他带出去，没想到小孩的旁边有着一个幽灵一样的玩意，看着他在黎烬渊兜兜转转就是出不去，眼看快要饿死了，在崩溃边缘的时候，这个幽灵似的生物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说话，也没有要经过他同意的意思，就直挺挺地撞进了梵延的身体里。

        紧接着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语气冷冰冰的，后来梵延才发觉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只不过嗓子口渴得有些沙哑了。

        这道声音一路指引着他走出了黎烬渊，在那之后，就几乎没有再出来过了。

        一开始梵延还以为是神仙显灵，看他做了件善事，救下了个孩子。

        但后来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存在感愈发强烈了，他甚至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瞳孔泛着灰白色的光晕。

        当即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不过片刻后便恢复了常态，一切好似只是一场梦，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梵延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很没有耐心地说：“你不会真不打算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钻我身体里去吧。”

        大概是因为思念了爱人好几年，好不容易有了见面的机会，结果这货直不楞登地打断他们的相处，惹得君向悠不由有些恼火，但风御瑶还在旁边，就把这股烦躁勉强摁了下去，单调地“嗯”了一声：“是不打算。”

        这家伙等他隐回去，下次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喊出来了啊，于是梵延不依不饶道：“要不你再考虑考虑？说不定我能想到办法分开咱俩呢？”

        君向悠略带嘲讽地哼了一声，笑了下：“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我没有体态不能离开那个鬼地方吗？就借你身体用一用而已。”

        一旁的风御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梵延那张不停歇的嘴，这一幕落在她眼里真的很像是精神分裂病患者犯了病。

        梵延百思不得其解，奇问：“既然你能自己进来，为什么不能自己出去啊？”

        “好问题。”君向悠说，“我也想知道。”

        梵延：“……”

        半晌，他叹了口气，茫然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起于黎烬渊，怕是只能终断于黎烬渊了。”

        闻言，梵延猛然抬起头：“你的意思是……是要回到那鬼地方去？”

        君向悠淡淡地“嗯”了一声，没问梵延意见，就说：“等你引开那个老注意你的女人，我们就动身出发。”

        梵延：“……”

        他有同意要去吗？好歹尊重一下……算了，估摸着他在君向悠眼里都不算是个人，而是一具暂时还有用的身体。

        看着眼前这个不断转换语气的男人终于聊出了一个像样的解决办法来，风御瑶立刻冷酷无情地说：“聊完了吧，梵延，你给我回去好好待着，都占用这身体这么久了，怎么就不能让小悠多出来一下呢？”

        梵延：“……”可他娘的真好意思！

        这身体不是他的吗？他占用这么长时间还有错了？！

        接下来的卿卿我我梵延闭耳不闻，委屈地在心底蹲地画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圈圈。

        迷瞪好了一会，伤口突然刺痛了起来，梵延忍不住呲牙咧嘴了下，真他娘的疼啊……

        他添了下干涩的嘴唇，缓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挪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隔夜茶，仰头一口闷了下去。

        这时，一道“吱呀”的开门声传来，梵延这个角度正好背对着门口，他想也不想地抬头道：“不知道进门之前先要敲门的吗？”

        “是我。”

        淡淡的两个字让梵延刚拿捏起来的威严气势瞬间萎了下去，立刻笑脸相迎地起身接过食盒：“来来来，来这坐。”

        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这个位置，拉着萧悦一道坐下。

        梵延笑着打开食盒：“终于有空来看我了，我来看看你都给我带了……”

        “没什么别的意思。”萧悦打断他，“就是干活缺帮手了，来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打个下手，干起活来方便。”

        梵延笑笑不说话，拿出碗筷夹起鱼香肉丝就是一大口。

        “爹娘最近身子都不大好，不太能下地干活了，要是多个人来帮手的话，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鱼香肉丝是你的手艺吧。”梵延一入口就吃出来了，笑眯眯地说，“要是你天天给我做，过两天我保准活蹦乱跳地来给你打下手。”

        “做梦去吧你，我可忙着呢。”

        萧悦想上前翻开他衣服看看伤口，可手伸到一半，觉着不大合适，就把手收了回来。

        伤员基于身体恢复的原因，大抵都是消耗的多，饿得也快，梵延忙活着吃饭，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没回话。

        看他脸色没这么苍白了，萧悦就没再多问他的伤势了：“在这蹭吃蹭喝这么久，干点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那是那是。”梵延把最后一口鱼香肉丝含混着饭一起咽下肚子里去，“过几天我就给你干活去，多亏了善良温柔又大方的萧姑娘收留了啊，不然梵某就得流落街头……”

        见这人吃饱喝足了，萧悦就把碗筷收拾了起来，起身准备离开。

        梵延忙道：“唉！不留下来多陪陪我吗？我好歹是个伤患吧，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就这么快就要走掉了啊？”

        “等你伤好了，整天都得陪我干活，那时候你再想想还要不要我陪吧。”

        萧悦哼着小曲收拾完碗筷，迈着欢快的步子转身出去了还顺手给梵延关上了门，似乎看上去心情很好。

        过了一会，梵延轻轻推开了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该准备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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