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小木偶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自己动过一下，不知为什么风御瑶还是很喜欢和小木偶待在一起说话，仿佛认定了它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风御瑶很喜欢把小木偶拿个绳子绑在腰间，去哪都带着，家里人只以为这是她从哪里捡来的一个小玩具罢了，没有人在意也没有提醒她这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偶。

        她对这个小木偶是真的喜欢，看它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了，或者换句话说，是兴趣浓厚，她从来没见过生得这般奇怪的孩子，好奇心仿佛在心底扎根破芽了一般难以抑制。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你就是个脆弱需要保护的小朋友，把你带在身边就好像有了一个小弟一样，感觉很威风，很厉害……”风御瑶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蠢极了，没忍住笑出声来，“还以为自己长大成了可以保护别人的人了。”

        “有次你犯了错，家人罚你一个人出去摘果子吃，结果你为了偷懒，蹲在旁边晒太阳，见松鼠出去了就立刻爬上树去，手伸进人家洞里去一下子掏了一大把松果出来，没想到松鼠根本没走远……”君向悠笑得肩都在颤了，“三两下跑回来把你抓成了个大花脸，差点直接摔下树去，那时你还抱着人家的松果不知道放，眼看松鼠挥着爪子要发飙了，我慌乱之中着急地喊了声快跑，结果……你整个人僵直地摔下树去了……没被松鼠挠下去，是被我吓下去的……”

        风御瑶失笑道：“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话。”

        在那之后，小女孩就愈发兴奋了，除了晚上睡觉一闭眼早晨一睁眼，几乎都在和木偶……单方面交流。

        “你会唱歌么……啊，不会呀，那我唱一个给你听好啦。”

        ……

        不记得是哪天了，木偶终于烦得不行了，就说了第二句话：“你能安静一会吗？”

        风御瑶笑着说：“不能。”

        小木偶终于和她说话了，她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从这开始，他们之间似乎少了一点疏离又淡漠的距离，没有了冰冷冷沉默不语的木偶，也没有了和空气单方面交流的小女孩。

        小女孩还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口无遮拦地把自己所谓的心事诉诸于口，天天在小木偶耳边唠叨，她有多向往山外的世界，打猎摘果子有多么的无聊枯燥，以及她的逃跑计划……

        小木偶看着这个成天嚷嚷着长大了要离家出走闯天下的小女孩，心里说不上来是滋味，厌倦了尘世的高人幻想着世外桃源，困顿在这狭小天地的无知之人却憧憬着入世。

        “外面没什么好玩的。”小木偶看着风御瑶充满着期待和好奇的水灵大眼睛，低低地叹了一声，“真的，我不骗你。”

        “你出去过吗？”风御瑶笑嘻嘻地戳了戳小木偶坚硬的脸蛋，“你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

        这是在质疑他？小木偶挪开了被小女孩压麻的腿，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情绪，却又好似面无表情，五官都是平平板板的，看不出有什么呆板以外的意味。

        一天又一天，小木偶日常听着小女孩述说在鹿铃山上的无趣生活，开始想念起了山外的大千世界，可两个人一个行动不便，一个年纪尚小，都没法出去，便彼此作了个伴，相约要一起离开这座鹿铃山。

        可是突然有一天，小女孩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看见小木偶的身影，以为他丢下她走了，一个人坐在走廊上无助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等风御瑶哭得累了，抽泣声渐消时，屋里轻轻飘来了一道幽然的声音：“你在哭什么？”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说：“一个大骗子说好了……还……还丢下我了。”

        这话说得语无伦次，屋子里这道声音的主人却好似听懂了，他幽幽地飘到小女孩的身后来，伸出手虚虚搭在了风御瑶的肩上，柔声道：“你再听听我是谁？”

        小女孩停止了抽泣，抬起哭花了的脸来看向了身后，那是一个虚幻的灵体，透明到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风御瑶被吓得呆住了，手紧紧地攥着衣服的下摆，带着点轻微抽噎似的不敢出声。

        “别怕。”那个透明的身影朝小女孩更加贴近了一点，身体微微拱起，似乎是个拥抱的动作，“是我。”

        “你……你怎么……”风御瑶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是这个……”

        他垂下眼帘，替小女孩把话说明白了：“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么？”

        风御瑶颤抖着身子，不敢伸手去推开他，似乎还没从方才被吓的恐慌里出来，许久，才见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他看着在他怀里不断发着抖的身板，突然感到了一阵不知所措的慌神，以至于整个灵体都是僵硬的，他缓缓松开了一点抱紧小女孩的力道，声音有些发颤着问道：“很……很可怕么？”

        风御瑶没有说话，甚至把头埋得低低的，没有去看他。

        “木偶只不过是我暂时用来寄养栖息的容器而已。”他滚烫的咽喉动了动，“你……你要怎么才能不怕我？”

        他看着风御瑶的眼神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眼前是一碰就会稀碎的珍宝，这么多天的相处，这个小女孩都拿他当知心的人，无话不说，相处甚欢，他还以为她会一直像以前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拍拍手站起来冲他展颜一笑，转头就说起了开心的事。

        这一刻，他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和旁人的异样，在来到鹿铃山之前，除了主人就没接触过任何其他的人，主人虽然时常把他带在身上，却不怎么爱和他说话，他也就渐渐养成了沉默的习惯，每次看着主人和别人交流，他都觉得自己和别人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也能听，也能看，也能说，只是……只是没有那么自由罢了。

        风御瑶没见过鬼，不过听过很多家里人因为不希望她乱跑出去而编的鬼故事，每个故事的开头无一例外就是——从前，鹿铃山外有很多的鬼怪，其中有一个……

        如今，眼前就有一个最符合鬼怪形象的玩意，就算他说他是与她朝夕相伴的木偶，一时之间她也做不到完全的接受，只感觉山外的东西十分可怖了，于是小女孩抽噎了下又哭起来了，喊道：“我不要出去了！你们也都不要再过来了！走开啊！”

        “我……”被风御瑶猛地一把推开，他错愕了下，张了张嘴，好半晌都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行吧，那我走了。”

        他摇了摇头，低低地苦笑了下，被主人掉落在鹿铃山的他，能去哪呢？

        于是，他成了鹿铃山里的“孤魂野鬼”，每日无所事事地修炼着，不时偷偷看看小女孩都在干些什么，每次都能在她发现之前悄声离开。

        适应了有小木偶生活的小女孩真的很不习惯，每次都是一转头想说话，才突然想起来他已经不在了，只好堪堪止住了话音。

        心底升起一丝说不出来的落寞，明明是她赶走的人，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人在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总能想开很多事情，风御瑶看似百般聊赖地在院子里晃悠地踢着小石子，实则紧张到攥起的手心都快滴汗了，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那个……鬼……”

        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顺口的鬼这个字刚刚出来一点话音就被她憋回去了，对于她来说，这么喊别人实在不大礼貌，哪怕她觉得对方就是一个真的鬼怪。

        “你回来吧。”

        好一会，无人回应，连入耳的风声都是那么地清晰，风御瑶抬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空气，眼神却无比地坚定：“你肯定能听到的对不对，鬼故事里的主角都是神通广大的，只不过爱吓人欺负人而已。”

        “神通？”他笑出了声，“我不是神，哪来什么神通，你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丫头就别拿着家里那些没怎么读过书的人乱教你的词语了。”

        风御瑶的眼睛忽然就亮了，看着他笑了笑：“你一直都没走啊。”

        他有些错愕，面对小女孩的笑颜不知是该同样笑着迎上去抱住她还是该冷静平淡地问她为什么突然愿意接纳他了。

        “你还没有名字是么？”小女孩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摇了摇，“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叫君向悠怎么样？”

        风御瑶丝毫不在意他这淡漠的态度，就好似满腔热情找他说话的日子就在昨日，仿佛他们未曾离别过。

        “你不是我们家里的人，不能给你取个风姓，可是我知道的能做姓的字不多，你很像爹娘给我讲的话本里边的君子，高冷淡漠，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老不搭理我……”

        说到这里，风御瑶嘟起嘴巴，只觉委屈，从来都是她在一个人在叭叭叭地讲，就没见他话多过。

        他很是意外眼前这个窝在他怀里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女孩会给他起名字，于是他愣怔了下，好一会才问出了口：“那……向悠又是何意呢？”

        “你先答应我不会再走了我就告诉你。”风御瑶仰起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半头的家伙，笑嘻嘻地撒娇道：“答应不答应嘛。”

        他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头发，似乎是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了，也跟着扬起了嘴角：“可以。”

        “向悠，向悠，向往悠闲自在啦。”风御瑶在君向悠的怀里蹭了蹭，笑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不过我倒是挺想要出去的，还想要带上你一起。”

        君向悠笑着接受了这个名字，并没有把风御瑶的话当真，毕竟她只是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女孩。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真的有这么一天，他们两个会彼此相依为命离开鹿铃山。

        这一天，他的主人找上了鹿铃山来，说是要找回他丢掉的东西。

        风御瑶的家人以及鹿铃山上的人根本不知道君向悠的存在，实在是拿不出这个人想要找的东西，这个人便以为鹿铃山私藏了他的东西，怒地要毁了整座山，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东西找回来。

        君向悠在暗处默默看着他的主人发狂，并不知道他的主人是为了要找出他才屠山的，于是电光石火间狠下心做了一个打算，偷走了主人身边一个小碎催的身体，随即急忙护着风御瑶逃下了山，说是带她出去玩，动作之快让小女孩来不及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幕，风御瑶只觉和君向悠待着一起特别开心，一路都是蹦蹦哒哒的，也没深究他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身体，只觉他很厉害，可以变成木偶可以变成鬼怪也可以变成人的模样。

        不过到底是纸包不住火，后来风御瑶还是知道了她再也回不去鹿铃山了，也没有家人了。

        君向悠不忍看她一个小女孩孤苦伶仃的，于是不知设法掩藏了自己的踪迹，陪着她在市井之中经营了一家客栈，勉强维持生计。

        就在风御瑶以为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不会再被打破的时候，君向悠毅然选择了离开，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他始终无动于衷。

        “看见你安顿下来了，我就该走了。”

        君向悠临走之前低头轻轻地亲了下怀里小女孩柔软的发顶，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决绝坚毅的话。

        散布着棉花般云朵的天空有着清澈湛蓝底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点绚丽夺目的彩虹光晕来。

        “我是鬼蛊灵，你知道的。我没办法真正永远摆脱主人的控制，他迟早会找上来的，我那时是真的……”君向悠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身不由己。”

        他倒是不怕天师把他碎尸万段，但不能让天师知道，鹿铃山还有一个幸存者，他好不容易把这个小女孩带离了魔爪，又怎会忍心看她重新陷进去呢。

        “我问你一个问题。”风御瑶偏过头看着君向悠，眉头紧拧着，神色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你要认真如实地回答我。”

        听见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风御瑶才缓缓开口道：“回去之后，天师有没对你怎么样？”

        “不用担心。”君向悠忽然笑了，“天师虽然性格古怪也嗜虐容易动杀心，但是对自己的杰作还是当宝贝一样爱护的。”

        “我只需要完成一些他交代的任务，也就没什么事了。”

        君向悠的语气十分地轻松，似乎这些对于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见身旁的人许久都不说话，他蓦然转头，正对上风御瑶的目光：“真的，他没虐待我。”

        “我信，他要是真敢对你怎么样，你早就让他血溅三尺了，哪还会让他蹦哒到现在啊。”风御瑶捂嘴笑了，笑容却一见即收，“那么现在，可以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么？”

        自君向悠离开客栈之后，她也跟着离开了，一直四处奔波，试图找到他，到头来发现对方在悠闲地生活，心里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过了许久，久到风御瑶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准备起身回去看看被打晕在屋子里的替代品时，君向悠滚烫的咽喉动了动：“我也很想你，啊瑶。”

        “我……”他的声音哽咽了下，“你没问我做的都是什么任务，想必是猜到了吧。”

        风御瑶哂笑了下，还能是什么呢，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能让他做什么？她猜不到天师为了爬上这个位置杀了多少绊脚石，不过想必有不少吧。

        “小悠，我不在乎这些。”许久后她貌似随口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等君向悠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道：“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是么？”

        君向悠蓦地一梗，张着嘴好半晌没发出声音来，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吹得他打了个喷嚏。

        “你脚下是满摞的尸体，而我是纯洁美好的少女。”风御瑶抬眼看着他，声音平淡而冷静，“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放开，我回去看看……”

        “我想着，你也许好好经营着那家客栈呢，过得好好的我干什么去打扰？”

        君向悠牵着她的大掌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加紧了。

        风御瑶不依不饶道：“也许？你看都没去看一眼就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你有这么神通广大么？”

        “忘了……”她挑了挑嘴角，但那笑容里一点笑意也没有，“你说过不要乱用这个词的。”

        “别生气了……”君向悠见风御瑶板着脸不吭声，就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起身，一个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一上一下对视的目光难以言说的暧昧，“以前你可没这么难哄的，给颗糖都能开心半天。”

        “以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行了吧。”风御瑶气哼哼地想挣开君向悠的手，奈何他力气实在是大，她挣扎了半天都纹丝不动，只好任由他压在身上了。

        君向悠失笑道：“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跟我撒这种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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