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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哀民生之多艰(4)


却说抱刃亲自嘱咐方真灵一番,叫他下去准备。

        过了几天,众人便听说要开个劳什子“苦难大会”。

        平时义勇队操练,有一片大平地,因是圆形,大家都叫“大饼场”,后来叫“大兵场”。吃过晚饭,龙田乡三百五十余人聚在大兵场,点起篝火,团团围坐。

        只见青石人坐成一团,长安人坐成一团,牢营人坐成一团,山西人坐成一团,庆州人分坐几团。

        方真灵分发温好的淡酒,众人喝罢,各自有了谈兴,三言两语聊起来。

        片刻游抱刃来了,朗声道:“众位乡亲!”

        众人渐渐停了声音。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到这龙田来?今晚这苦难大会,不为别的,就是让大伙儿倒倒苦水,说说难处,不要憋着藏着,憋坏了自己。都说出来,心里痛快点,今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说罢朝方真灵示意。

        方六哥便扶一位七十耆老,带着一个十岁女孩儿上来。

        耆老须发皆白,众目睽睽之下倒还自在;女孩怯生生的,恨不得整个儿藏到老人后面;只露出眼睛以上,左看右看。

        那耆老叹道:“诸位乡亲,我们自合水来;这是我孙女小巧。

        “我家原本踏实勤恳种地,日子还算凑合。谁知这几年里,合水春收加税,秋收加税,竟已收到了二十年后。多年积攒的家底掏空不说,还欠了许多贷。

        “儿子背着我要卖小巧,去问价钱,竟只得两贯。那牙子说,如今家家都卖,不愁没有货,若我们再迟疑,怕是两贯都没有;又说,家有女儿,真是天幸,若只有小子,想卖都没有买主。

        “儿子犹豫不决,回来问我。我同儿子说,这种丧良心的事,怎么做得?咱家又不是到了绝境!恰巧族侄来信,说了龙田乡种种好处,干脆全家一齐搬来,我这把老骨头就是累死在路上,换得小巧不去受那腌臜苦,也是值得。”

        众人纷纷道万幸,夸耆老当断则断,来得及时,保全了一家人。

        抱刃也好言宽慰,叫他们安心住下。

        不多时,又上来一个汉子,抱着四岁女儿。

        他初时讲得磕磕巴巴,到伤心处,才全忘了胆怯,直讲得泪流满面。

        汉子自山西来,到肤施时女儿已经累得走不动,是他一步一步背来的;身上只有一斗小米、半斗糜子。出发之前,老母已经病死;到壶口时,妻子摔伤,为了不拖累他们,跃入黄河;否则莫说还能剩下这点,父女俩恐怕早已饿成路边骸骨。如今父女平安,有了奔头,全是妻子以命换来的;可合该享太平的人,却不知葬身在哪里,连收拾骸骨、入土为安都不能为。

        众人听罢,感同身受,无不嗟叹。

        还有一个叫吴全的,到肤施便饿晕了过去,被送到粥棚救醒。得知能有屯田的去处,他却嚎啕大哭:来路上长女、长子被流寇杀害,幺儿失散,到汾阳时万念俱灰,将妻子典卖,小女儿嫁卖。谁想还能绝处逢生,早知如此,就是啃草根也不卖。

        众人听得凄风苦雨,只觉得不曾流的泪都痛痛快快地流出来了。

        有人泣道:“他的苦便是我的苦呀!”

        也有人宽慰道: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妻女也未必能熬到;与其死在路上,不如赖活着,有了夫家,也算个依靠。

        游抱刃只是无言,待众人议论完,仍只有一句安心住下罢了。

        说到底,为何唯独女人能卖出去,看看来的人就知道了——男子占七成,女子占三成。成年占八成多,老幼不到二成。

        虽说路途遥远,唯独壮年男子更敢来;但是世道纷乱,确实老弱妇孺先遭殃。

        思绪万千之时,方真灵又叫了一人上来。一时众人稍静。

        那人道:“我叫李岳,自青石来。”

        有人故意喊:“青石人有什么好说的?”

        李岳只是不理,道:“我家原有十二口人,被凉狗杀了五个,掳走了五个。”

        大兵场陡然安静;只听得风声烈烈,篝火噼啪。

        “那时我才满周岁不久。大伯恰巧外出,躲过一劫,回来只见满屋子尸首。他说,我娘胸口被捅了一个窟窿,没有立刻死,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我身边,给我喂奶,喂着喂着断了气。我什么事也不懂,只是睡着。大伯回来,见娘亲与我倒在一处,我满嘴满脸是血,还以为我也没救了。他正要走,我忽然醒来大哭,他将我抱起来,也跟着大哭……

        “大伯将我拉拔大,前年却染了病,不肯治,将积攒的钱都给我娶媳妇,好容易撑到我媳妇怀了孩子,还是撒手去了……

        “夏天媳妇生了儿子,谁知儿子生下便体弱多病,掏空家底又借了贷,治了半年,还是没留住。因无钱还贷,田产都被收走了。”

        只听得有人叹息:“唉,都是苦命人……”

        众人纷纷附和。

        李岳却是木木然。

        “我对媳妇说:我对不住你,我死后你好再找个人家嫁了。便准备跳河。媳妇抱着我大哭,说什么也不松手,骂我凭什么撒手不管,留下她一个人。”

        他眼中隐隐有了泪意,哽咽起来。

        “我心想,我算个什么男人?既没用,又没担当。娘拼死奶了我,大伯辛苦养育我,就为了把我养成这样?有手有脚,年纪轻轻就要寻死,我甘心吗?他们在地下看着能甘心吗?

        “恰巧乡里有人说起龙田的事,我也不知道真假,把心一横,带着媳妇来了。”

        李岳说完,众人低头默然不语,拭泪满袖者不知多少。

        却见李岳突然转身,朝游抱刃跪拜,朗声道:“似我们这群苦命人,本以为都是必死无疑的,全赖指挥建了龙田乡,给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这样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么回报才好!今后我这条命就是指挥的了!”

        众人听了,也纷纷附和,千恩万谢。

        游抱刃忙将他扶起,道:“龙田有今天,是大家齐心协力,在下当不得谢。”

        李岳扑通再跪道:“指挥若是不受,我就长跪不起。”

        方真灵朝人群一处使了个眼色,立时又有几人跪下。有人起头,呼啦啦众人也跟着跪倒了一片,都说感恩游指挥。

        游抱刃只得受了礼,再三请众人起来。

        她又朗声道:“大伙儿受的苦,我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实不相瞒,我一个平头百姓,父母早逝,也深知世道艰难。不说什么漂亮话,只一句:跟着我,但凡我兜里有一粒米,也少不了你们的米汤喝。”

        又说:“各位既然来了,自然是奔着过日子来的。现下趁大伙儿都在,我便把屯田的安排说一说。”

        说到切身要害,三百五十多人屏息凝神,都等着她的话音。

        “龙田乡中心的土地,粗粗丈量,至少有万亩以上。若往龙头沟、左龙爪沟、右龙爪沟等处探索,少说也有百万亩。便是再来千人、万人,也容纳得下。大家只管放心耕种!”

        众人高声喝彩。

        “唯独一项:河川地要由乡中划定,以防地界不清相互争抢。你们有想法,可以商量,但一旦定下便不可更改。保证无分男女,只要年满十五,每人都有河川地三十亩;十五岁以下者,每人十五亩地,将来长到十五,再给十五亩。

        “有余力的可到山坡上开垦梯田,开多少认多少,都有印信执照。”

        河川地较为平坦,地力也好些,有些是复荒,容易开垦。山坡地难开,地力不如河川地,多少也是补充。

        抱刃又道:“我请了知府的钧旨,其一,只需交田租。凡开垦的新田,河川地免三年租课,山坡地免五年租课。开课后照收获的五成收租。

        “其二,免收户税。”

        一时众人寂静无言。大周历来田税、户税都不高,可种种增税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倍于田税户税。现下田租竟要五成,户税虽然免收,可这增税却不知有多少。

        “除田租外,绝无其他租税!若出尔反尔,大伙只管来找我。”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有人叫好,却也不多。

        跟随抱刃自庆州杀来的近八十人俱皆信服;新人却不知这游指挥说话算不算数。说是不收其他,到时候再借点别的名目,什么盐钱、役钱、茶钱、牛皮钱,还不是说收就收?

        自然,当下不收也是好事。

        游抱刃不缓不急,仍道:“无种苗者,可向公库购买,苗钱半成。自愿原则,不可摊派。

        “牲畜和农具可向公库租借。牲畜每年每头收租半成;农具每年每套收租半成。自愿原则,不可摊派。可多户共贷,分摊租金。租约每年一签,不强制续约。牲畜或农具累计交够市价的,可得此牲畜或农具。”

        官府出借种苗农具牲畜本是善政,有些地方为牟利却强行摊派,有的地方在牲畜死后仍收租金不断,致使农户破产。

        游抱刃开的租金十分公道,众人本已纷纷点头;又听到竟能够以租代购,更是喜出望外;哪里也没听说有这样的好事。

        “田税、苗钱、租钱,均可照价以工分抵扣。”

        此言一出,龙田乡旧人俱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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