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拜师学艺

“又来说胡话了。”老沈氏嗔道“我怎么会瞧不上，二郎一幅画都抵得上庄稼人几年的收成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哪还会嫌少？”

        “那祖母就收下罢。”裴琅道“您也说了我画画赚钱容易，大不了我再赚就是。”

        老沈氏无可奈何，只好收下道：“那好，我就先替二郎收着，等你成亲了再给你。”

        “好嘞，您收着。”裴琅见她答应收下了，很是开心。

        到了腊月初，他带上完成的画作再次去了扬州。画已经装裱好了，裴琅又在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油纸，拿细麻绳系紧了背在肩上。只是画框太大，这样一来便没法再骑马了。他不得不租了一辆马车，请人把自己捎过去。

        吴应物知道他要来，早早就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专程在家等着。等他一到便又带着他去找袁辉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吴家院子里的柳树都变得光秃秃的，一池的荷花也全都枯黄了，在结了冰的水面上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袁辉正裹着棉袄捧着手炉站在屋檐下，见他们来了欣喜道：“贤侄！我可算把你盼来了。”

        “叫世叔久等了。”裴琅把肩上的画取下来呈给袁辉，道“画已完工，还请世叔过目。”

        “请，请，咱们进去看。”袁辉搬着画请他们进屋，等他们坐定了才拿起剪子剪开了外面的包装纸。

        一张极为仿真的半身人像画慢慢展露出来。画上的男子眉目清晰，胡须发丝根根可见，就连脸上细小的皱纹都分毫不差。

        更令人叫绝的是面部光影的处理，仿佛可以透过画面看到这男子坐在午后的厅堂里，阳光从他左边洒进来，照在他脸上的情景。分明是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却显得那么生动、真实。

        袁辉简直看呆了，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这幅画，嘴唇动了两下，却没发出一个音节。他恍惚了半天，才不可置信道：“这，这是什么妖术？”

        裴琅被他这个评价噎了一下，前有老沈氏说他的画为‘摄魂术’，后有袁辉说为‘妖术’，自己的画当真如此骇人么？

        “世叔，这就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侄儿哪懂什么妖术。”裴琅道“不信您照镜子瞅瞅，看看您的三魂七魄还在不在。”

        裴琅本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袁辉当真去照了照镜子，甚至还叫下人弄来一碗狗血淋到身上，发现自己没什么异常后才长出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把魂儿弄丢了。”

        裴琅哭笑不得。

        袁辉换了身衣服，把自己弄干净了才进来道：“贤侄画功果然了得，只是太像得很了，拿出去只怕要吓死人。”

        “画得像不好么？”可能不是画的自己的缘故，吴应物对此没有什么恐惧，只觉得裴琅画得好，自己很喜欢。

        “好，太好了。”袁辉把画重新包好，招来下人道“把这幅画拿去给二老太爷和大爷瞅瞅，就说是前些日子给他们画笔画布的后生画的。”

        “是。”下人答应道。

        “记得轻拿轻放，这么好的画，要是弄坏了可不得了。”袁辉嘱咐道。

        “小的一定注意。”下人托着画下去了。

        袁辉坐下来品了一口茶，道：“我家里有两位画痴，一位是我叔叔，一位是我胞兄，这俩人毕生钻研画技，见到有画得好的就想偷师。我偶然对他们说起在吴兄家见到的画，没想到他们就此上了心，非要我弄来一幅不成。”

        “那画笔和画布也是他们要的了？”裴琅心道难怪之前袁辉会问东问西得像个探子。

        “就是他们，所以我才说是受人之托。”袁辉手托茶碗，悠然道“他们既然想看，我就给他们送去，保管吓他们一跳。”

        “二老太爷一大把年纪了，你这么做不妥罢？”吴应物道“万一给吓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没事，他只会乐死。”袁辉满不在乎地说道。

        裴琅听他们一口一个二老太爷，不禁好奇道：“吴叔，二老太爷是？”

        “就是咱们江宁最出名的画师，袁江。”吴应物道“他的学生就是你袁世叔的哥哥，袁耀，字昭道。”

        “我知道他们。”裴琅兴奋道“竟然是他们，我早就听说过袁家叔侄最擅画楼台庙宇，是御用的宫廷画师。”

        当然是在前世的课本上听说的，袁家叔侄的宫廷画代表了清一代的最高水平。一想到自己的画能有幸被他们看到，裴琅只觉激动不已。

        “你居然知道他们。”袁辉挑了挑眉，道“贤侄果然不可小觑。”

        “袁家叔侄大名鼎鼎，想不知道也难呀。”裴琅道“只是没跟世叔联想到一起，不然早该想到了。”

        “哈哈。”袁辉笑了两声，道“我叔叔他们虽然画得好，却画不出你那样的人像，你是怎么画那么像的？”

        “只是些微末小技，跟袁大家差得远了。”裴琅道“我也是偶然弄明白的，人的脸并不是一个颜色，阳光灯火的映照都会造成肤色明暗的差异，所以画的时候得把这些差异画出来，这样才会真实。”

        “原来如此。”袁辉一拍脑门道“哎你说那俩人钻研了一辈子，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呢？”

        因为这只是皮毛呀裴琅默道，面上却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袁辉晃晃脑袋不再想它，把剩下的银子装进匣子里端给裴琅道：“这是剩下的报酬，贤侄好生收着。”

        “多谢世叔。”裴琅双手接了过去，揣进袖子里。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就听门外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喊道：“昭远侄儿，你说的那个后生在哪儿？”

        “二叔？”袁辉慌忙起身走向屋外“二叔，大冷的天儿你怎么过来了？”

        袁江发须尽白，拄着拐杖高喊道：“快别说这个了，我问那后生人走了没？”

        “没呢，还在堂屋里坐着。”袁辉答道“地上滑，二叔您可悠着点儿。”

        “不碍事。”袁江健步如飞，很快就走了进来。

        他朝屋内巡视了一圈，直接冲到裴琅跟前道：“后生，我想收你为徒你可答应？”

        裴琅被他直截了当的举动惊到了，半晌都没吭声。袁江见他不答话，急道：“后生，你答不答应？”

        仿佛是害怕裴琅不答应，他又补充道：“你若拜我为师，我就把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

        裴琅休克的大脑回来了，但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他犹疑道：“您，您真要收我为徒？”

        “这还有假么。”袁江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你这徒儿我收定了，快说答不答应罢。”

        “答应，师父！”裴琅麻利地喊道。

        “哎。”袁江乐得笑开了花，拉着他亲热地喊着“徒弟”。

        “不成，我不答应。”袁辉突然道。

        袁江正开心着，猛地听到这一声反对，立马拉下脸瞪着他道：“你反对个什么？你凭什么反对。”

        “二叔，差辈了。”袁辉道“他是我吴兄的侄儿，也就是我的侄儿，您要是收了他做弟子，岂不是就跟我同辈了么，不成不成。”

        “哼。”袁江吹胡子瞪眼道“我得遇爱徒，跟你有什么关系。差辈也是你的事儿，与我无关。”

        袁辉眼珠子转了转，改口道：“二叔，您看要不就让我大哥收了他，这样还是您的门人，也不差辈分了，只是从徒弟变成徒孙罢了。”

        “不成，我怕袁耀那小子教不好他。”袁江拒绝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日我摆上几张酒席过过明路，叫大伙都见一见。人家都给我叫师父了，生米已煮成熟饭，无可更改了，你小子就死了心罢。”

        袁辉见木已成舟，懊恼不已。

        裴琅不愿惹他不快，便提议道：“我给大老爷叫师兄，给您叫世叔如何？”

        “嘿，这不错。”袁耀满意道“贤侄有眼力劲儿，我喜欢。”

        袁江也不反对，只对裴琅道：“好徒儿，等为师择定个黄道吉日就招你入门，你且再等几日。”

        “那阿琅就先跟阶儿一块住下罢，等拜过师再走不迟。”吴应物道。裴琅能拜得名师，他自然也喜闻乐见。

        裴琅点头答应。

        袁江选定的吉日是腊月初十，那天袁府披红绸，挂彩带，大宴宾客，还请了扬州城有名的厨师掌勺。因着袁江的名气和吴应物的财力，全城泰半的名家富甲都出动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沈芸带着针线上人用了几天的时间给裴琅裁出了一件新衣，她替他整了一遍衣领袖口，嘱咐道：“记得要大大方方地，明白么？”

        “母亲放心，我醒得。”裴琅道。

        沈芸转身拿了一个篮子过来，塞到他手里道：“这里面装的是束脩六礼。芹菜，意为勤奋好学；莲子，意为苦心教育；红豆，意为红运高照；红枣，意为早日成功；桂圆，意为功得圆满；还有干瘦肉条，记得到时候一一献给师父。”

        裴琅仔细地记下了。

        吴应物带着他出门，刚到袁府就被下人们请了进去。

        “这就是袁老要收的新弟子？好俊俏个模样。”宾客们议论道。

        到了吉时，裴琅按照流程献上拜师礼，又跪在红布墩子上庄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刚磕完头就有人端来一碗茶水，他接过去举过头顶，恭敬地献给了袁江，等袁江喝了之后又拜了几拜。

        袁江把茶碗放下温声叫他起来，又给他塞了份红包，告诫道：“古人云：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荃荪孤植，不以岩隐而歇其芳；石泉潜流，不以涧幽而不清。1”

        “不饮浊泉水，不息曲木荫；所逢苟非义，粪土千万金2。为人当清高自洁，切莫沾染不义之财，须知兰在幽林亦自芳3，你的德行操守即使无人赏识也决不可丢弃。坚持本心，不可与众同尘，切记切记。”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裴琅肃立道。

        拜完师父就该拜师兄了，裴琅对站在袁江旁边的袁耀作揖道：“小弟拜见大师兄，还望师兄多多关照。”

        袁耀把他扶起来，也给他塞了个红包道：“师弟免礼，以后就是同门了，自该互相关照才是。”

        袁江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对他们说道：“好了，这七七八八的规矩真要累死人。跟我出去见见人罢。”

        说完便拉着裴琅站起来，对四周观礼的众宾客道：“今日我袁某人收徒，多谢诸位赏脸一观。院里已经备好了一二酒菜，不如即刻就座罢！”

        众人欢呼一声，跟在他身后走进院里落座。

        袁江带着裴琅一一给众人敬酒，他体谅裴琅年少不可多饮，便提前把他酒壶里的就换成了白水。众人明知这些小秘密，却也不去点破，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称赞裴琅“海量”。

        一圈下来裴琅脸不红心不跳地，心下对袁江生出几分感激。

        “袁老，不知你这新徒儿又何过人之处？”有宾客问道。

        “看袁老这般关爱，可见是个非凡的，拿出来叫咱们见见呀。”又有宾客道。

        “就是啊，袁老可别藏着掖着，舍不得拿出来呀。”有人起哄道。

        袁江得意道：“我这弟子别的不说，只有一点就比在座诸位都强。”

        众人闻言，齐齐地等着他的下文。

        袁江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我这弟子乃是前年江宁府的童生！诸位可有比得过的？”

        众人本还有些不服气，听到此言纷纷心服口服。他们虽有名有财，却无一人有功名，在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皆是末流，在读书人面前都得低人一等。

        有那关系好的便打趣道：“我说袁老，你这徒弟收的也太占便宜了，哪有画工收读书人做弟子的？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所以我才得护得紧点儿，好容易骗来的徒弟，可不能叫他给跑喽！”袁江捋着胡须笑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哄笑起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句玩笑话博君一笑。”袁江道“我这徒儿的确有过人天分在身，今日我就摆出来叫大家伙都瞧上一瞧。”

        他说完拍了拍手，道：“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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