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姑母。”方小少爷从地上一爬起来就顺从跪下，“姑母，消消气，侄儿口无遮拦，原也是这小内官对陛下无礼，我气不过，说话便有些失了分寸。”

        这话说的好听，把她的后路都截断了。不过是一个小小内官，对陛下不敬，莫不是说打骂，便是立刻打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小皇帝是他的表弟，自也不会因为个小内官驳了他面子。

        “是吗？”方筝浓冷笑一声，装的却要和善，“默儿，在宫中动用私刑，这般残暴，不是君子所为，难免堕了方家的名声，也伤了皇家威严。”

        “姑母哪里的话，默儿惶恐。”方蕴默俯身叩头，“家父一向教导侄儿，要忠君爱国，侄儿自己的名声，包括方家的名声都哪里及得上陛下的颜面重要。”

        他分明就是在提醒方筝浓，即便她是太后，大权也在方铮奉手里，要她仔细考虑了再发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如何去罚他，都会把予之打到焦点位，今后福祸难料，方筝浓只得退让。

        “既如此，默儿，哀家要你去佛堂跪上两个时辰，稍作反省，可有不服。”

        太后娘娘抱着那小内官，低敛着眉目看他，眼里分明是对他的不满。左右他说的那番狂悖之语，被太后听去了，跪上几个时辰，堵了她的嘴也是好的。

        “是，姑母，默儿这就去。”方蕴默乖顺地磕头谢恩，却还是补了一句，“只是，同母亲讲定了，晚膳会早些回去用，还望姑母能打发个小内官去家里，告知母亲不必等我。”

        “好，哀家这就让人去。”方筝浓笑了笑，却也有几分心里的计算。

        她罚了方家嫡子，领着予之回了宫里，孩子大抵是吓坏了，一路上竟一个字也不曾吐露。

        “怎么？昨晚问你身上的伤如何来的，偏要骗哀家是摔的，现在倒是委屈上了？”方筝浓端了茶水，斜倚在小几上，懒懒开口。

        予之跪在地上，头埋的很低:“奴婢一介微末之身，怎能劳动大娘娘？何况，何况，方少爷怎样处置奴婢，都算不上越矩。”

        “哀家是真心疼你，你是陛下身边的心腹亲信，是大总管，总不能让人轻贱了去。”

        “太后娘娘不该……”予之募得抬头，眼眶里泪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您为了一个内官，和母家起争执，实在是……”

        “你过来。”方筝浓朝他摆摆手，人靠到跟前，直接用力地拍了他的额头，“左说右说，你都是一副样子，惹哀家生气，快快随拦风下去处理伤口。这般胆小怕事，今后怎么让你给陛下遮风挡雨？”

        “奴婢，必粉身以报太后，报陛下恩典。”

        “太后娘娘，方将军递了帖子，来拜见。”拦风接了外面的消息，进来通禀。

        来的这样快。方筝浓摆摆手，示意她带予之下去，起身整了衣裙:“请将军进来。”

        今日不是什么勤王救驾的场合，方铮奉没有披甲带剑，身着二品绣蟒的朝服进殿，先跪下行礼:“微臣拜见太后娘娘。”

        “哥哥，快请起。”方筝浓满脸笑意，亲自去扶他。

        “微臣是来替犬子请罪的，他天性顽劣，肆意殴打宫中内官，还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实在是泼天大罪。”方铮奉不肯起，反倒抬了下巴，说出这番话。

        这几句话，拆开来，揉进去，都是一股子阴阳怪气，但又无可指摘。

        “哥哥，您这般便是要折煞我了，原本只是小孩子们打闹，下手没轻没重，又气上头了，口无遮拦，怎么还扯上泼天大罪了呢？”

        方家是武将世家，小女儿虽是个庶女，却被细心教养，颇有几分功夫，手上用力，愣是将精悍强壮的方铮奉扶了起来。

        “先坐下，坐下慢慢说。”

        “默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像方家人，都有些急躁高傲。只是他毕竟将来要承袭兄长爵位的，早些收敛一二也是好的。”方筝浓在主位上坐定了，满脸都是慈爱，“哥哥，总不会怪我这个姑母手长，去管教子侄吧？”

        方筝浓原本就是方家送进宫补嫡长女空缺的，也大不了方蕴默几岁，却装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对于年过四十的方铮奉来说，只觉得浅薄可笑。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莫不说您是他姑母，您是一国太后，这天下哪家不是您的子民，哪家又管教不得呢？”

        “哥哥不怪我就好。”对方很明显不想撕破脸，她也就索性装傻到底。

        “只是夫人听闻犬子犯了罪过，气急攻心，竟晕了过去。虽是默儿不争气，但终归她挂念着，不如让他随我回去，看看他母亲。”方铮奉一边说，一边观察太后的表情，直觉不是那么难看，“您放心，我回去定严加管教。”

        长久的，没人开口，气氛一度沉寂。方筝浓轻笑一声，取起扇子，一面扇一面乐呵呵地开口，“母亲自然是疼儿子的，倒也好，兄长的家教我是放心的。原本也只是吓吓默儿，哪能真让他跪足两个时辰？”

        “谢太后娘娘体恤。”他才开口谢恩，却被截住了话头。

        “哀家看天色也不早了，让默儿跪完这个时辰吧，以免有人说我偏私方家，总要面子上看的过去些。”方筝浓手里的扇子轻摇，又缓又慢，“最近，新贡来的茶，哀家尝着很好，兄长走时带些给嫂嫂，一定要她注意身体才是。”

        方铮奉的脸色并不好看，坐了下来，端起茶盏，默默把这口气吞了下去。

        好歹捱过了这小半个时辰，频频看向窗外的方铮奉觉得时间到了，赶忙向太后辞别，去佛堂接出了自己的儿子。

        方铮奉才一走，予之就探出个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被方筝浓一转头，逮了个正着:“出来，把香给点上。”

        予之从后面溜出来，给铜制的小炉添了香，脸被烘得红红的，衣袖上都染上了这微微清甜的香料。

        “伤口都上好了药没有？可还疼？”春日快到了，方筝浓总也是懒怠的，合着眸子，靠在小几上打瞌睡。

        “不疼，不疼，原是小伤，谢太后娘娘。”

        “皮开肉绽也叫小伤，那你可真是个铁打的小人儿了。”方筝浓出言嘲讽。

        他凑到太后身边，接了扇子，不急不慢地扇动。方筝浓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勾勾唇角:“你傻笑个什么劲儿？”

        “太后娘娘，奴婢没有。”他嘴上这么说，却在方筝浓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时候，咧着嘴角，偷偷地笑。

        方筝浓也不戳穿他，慢慢，睡着了。

        “父亲，儿子口无遮拦，给您惹麻烦了。”方蕴默腿脚发麻，走得步履蹒跚地跟在父亲身后。

        方铮奉夫人前两胎都是女儿，三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平日里就宠爱得很。

        他见儿子这般，也只是叹了口气:“你年纪还小，少年意气容易冲昏了头，打个内官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太后偏宠那个小宦官，你不找他麻烦便是了。”

        “是，父亲。”方蕴默乖乖应下。

        “只是，默儿，你要记得，以后有些话，心里清楚就是，就算是再如何得意，也要三缄其口，要有分寸。”方铮奉交代着，往前走，心下觉出不对。

        “父亲，可是想到了什么？”方蕴默很是疑惑，鲜见他神情这般严肃。

        他扭回头去，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姑母，似乎性情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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