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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兔死狗烹


  却说韩信被高祖擒缚降为淮阴侯,心想自己战功甚高,满以为据地称王传与子孙。不料高祖畏忌其才,竟夺其国,难免心中怨恨,居常郁郁不乐。又因自己一向为王,周勃、灌婴等皆居其下,如今降为列侯,每遇朝会时竟与诸人同班,心尤不甘,于是常常称病不朝。
一日闷坐无聊,乃乘着轻车出外消遣。一路行来,经过舞阳侯樊哙宅门,本意不愿进去,偏被樊哙闻知,连忙出来迎接,执礼甚恭,仍如前时在军时候,向韩信跪拜称臣,且语韩信道:“大王肯下临臣家,真是荣幸极了!”韩信自觉难为情,不得不下车答礼入门小坐,略谈片刻便即辞出。樊哙恭送出门,等韩信登车方才返入。韩信不禁苦笑道:“我乃与樊哙为伍么?”说着匆匆还邸。从此深居简出,免得撞见众将愁烦。
一日高祖无事,与韩信评论诸将才能,各有高下。高祖便问道:“如我能领多少军队?”韩信答道:“陛下能领十万之兵。”高祖问道:“如君能领多少?”韩信答道:“臣多多益善。”高祖听后笑道:“既然多多益善,何故为我所擒?”韩信道:“陛下虽然不善御兵,却善御将,此臣所以为陛下所擒。况陛下种种举动直是天授,非由人力所能。”高祖听了方才无言。
等到陈豨造反,高祖自领兵队击之,诸将皆随军征进,独韩信称病不肯从行。过了月余,忽有韩信舍人栾说因事得罪韩信。韩信将他拘执意欲杀之。栾说心中忧惧,他知道韩信素为朝廷所忌,此时不如说他通同陈豨谋反,朝廷定然相信办他罪名,如此我不但可免一死,而且可以博得富贵。
栾说想定,于是秘密写成一书,遣人交与其弟,书中说几年前陈豨奉命为代相,去之前来向韩信告辞。韩信屏退左右延入相见,接着又执着陈豨之手,与之同步中庭。韩信仰天叹道:“你是我的知己,我有一言奉告。”陈豨道:“愿听将军命令。”韩信道:“足下所守代地,乃天下精兵所聚,职任甚属重要。主上平日虽然十分宠信足下,但是若有人来说足下谋反,初次虽然未必相信,到得二次,主上未免生疑,若到三次,主上定然发怒亲自领兵征讨。此时关中空虚,我为足下从中起事,便可取得天下。”陈豨素知韩信本领,听了此言相信不疑,即答道:“谨如尊命。”此外二人又说了许多言语,陈豨起身告别。韩信送出门外再三叮嘱,方才分手。如今陈豨果然造反,主上亲征,韩信故意称病不肯相从,却暗中遣人前往陈豨处通信,嘱其尽力抵敌,当即从中相助。韩信打发使人去了,便与自己亲信家臣密谋,欲乘夜间诈作诏书,尽赦罪徒奴隶给以兵器,亲自带领袭攻吕后、太子,各事都已布置清楚,专待陈豨回信便行起事。栾说知得此事后强行谏阻,韩信大怒将他拘囚,所以遣弟代为上书。以上情节都是栾说捏造,韩信真的想造反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吕后得书后十分惶急,即召萧何商量对策。萧何借着问病名目来见韩信,韩信不便拒绝,没奈何出室相迎。萧何握手与语道:“高祖已将陈豨破灭,现在遣使报捷,朝臣都联翩入贺,君不过偶然违和当无他虑,应该入宫道贺借释众疑。奈何杜门不出呢?”韩信本来无病,又却不过萧何情面,只得随同入贺。
贺毕吕后道:“群臣且出,着淮阴侯入便殿有事密议。”韩信方进便殿,有四五十个武士立即将他缚住。韩信道:“臣有何罪娘娘缚臣?”吕后曰:“帝拜你为大将,后又封你为齐王,改封楚王,闻你谋反出游云梦,擒来后念你有功不曾加诛,还封你为淮阴侯,帝未尝负你。你为何结连陈豨谋反?”韩信问道:“有何指实?”吕后曰:“你家仆栾说告变在此。”韩信曰:“此栾说诈言,望娘娘详察。”吕后曰:“帝破陈豨,陈豨已招认,你还口强!”韩信叹曰:“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小女子所诈,岂非天哉?”接着又说:“高祖封我为王时说过:韩信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金不死见铁不死。娘娘不能杀我。”吕后道:“这有何难?我让你不见天地金铁再死不就行了?”于是叫人把韩信用布围起来,然后绑到未央宫长乐殿钟室之下,用削尖的毛竹把他捅死了,确实不见天地金铁。吕后接着又夷其三族。是日大地昏暗日月晦明,愁云黑雾昼夜不散,长安人民尽皆嗟叹,往来客商也无不悲沧,后人有诗叹曰:
“九原若解酬恩怨,
不恨高皇恨蒯通(蒯通即蒯彻。因避汉武帝刘彻名讳)。”
韩信死前长叹:“悔不用蒯通之计”,不知是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赌一把?还是故意显示自己有机会反但是并没有反?但吕后是不考虑这些的!谁叫你当时不反呢?
看官看过前文,应该知道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当时登坛拜将何等重用。就是垓下一战,若非韩信足智多谋围困项王,高祖也未必能够骤得天下。可是以前力荐韩信的萧丞相,如今却骗他入宫把他处死,岂不可叹?最可痛的是处死韩信倒也罢了,父族母族妻族也被一古脑儿杀尽,可见吕后何其泼悍,萧何又何其不仁!真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吕后斩韩信已毕,即写表申奏高祖,表曰:
大汉十一年九月,皇后吕雉上言:淮阴侯韩信既食汉禄,不守臣道,辄生异志,顿改初心,交结陈豨,大肆谋反,家奴告变,实有显迹。密从萧何之请斩首未央,夷其三族传报邯郸,晓谕北伐,使陈豨丧胆,奸宄消魂,天兵下临,指日奏凯,臣妾不胜欣慰之至!
高祖览表甚喜,既而追思韩信功劳,心甚伤感,便跟左右诸将说道:“韩信归朕之时,萧何屡次举荐,朕拜为大将,其后累建大功,诸将不能及,乃天下奇才,虽古之名将亦不及也。朕解衣赐食待之甚厚,岂可与陈豨交通谋为不轨?后既杀之,朕甚悼惜。”说完不觉泪下数行,左右也都泣涕,遂将韩信首级传布远近,人人莫不嗟叹。
高祖因栾说告发韩信有功,便封之为慎阳侯。又向吕后问起韩信临死有何言语,吕后便将韩信之语说了一遍。高祖听说韩信提及蒯彻,便说道:“此人乃是齐国辩士,原来韩信造反都是由他指教,真是可恨。”遂使人赴齐,传语曹参速将蒯彻拿来。曹参怎敢违慢,严饬郡吏四处兜拿。蒯彻无从逃脱,被吏役拿解进京,高祖怒目诘责道:“你敢教淮阴侯造反么?”彻直答道:“臣原是叫他独立,可惜竖子不听我言,遂至族诛,当初韩信如果听我的话,说不定现在就是皇帝哩。”刘邦大怒,喝令左右烹彻,蒯彻呼天鸣冤。高祖道:“你教韩信造反,罪过韩信,理应受烹,还有何冤?”蒯彻说:“臣闻跖犬吠尧,尧岂不仁?但犬只知为主,非主即吠。也就是说:当两个人相斗的时候,狗一定会帮助自己的主人而咬他人,但主人不一定比他人好。当初我在韩信帐前做事,只知道帮韩信出主意,哪里会想到大王呢?要是当时我在大王帐下,自然就不会帮韩信出主意了,而是为大王您着想了。今日海内粗平,未尝没有人不为他人怀谋,陛下能一一尽烹乎?人不尽烹,独烹一臣,臣所以呼冤!”高祖闻言不禁笑道:“你真会说!我便放了你罢!”遂令左右将蒯彻释缚,蒯彻再拜而出,仍回到齐国去了。
蒯彻把自己比作狗子,把刘邦比作尧帝,刘邦当然高兴,所以放了他。
刘邦听说韩信死后,太史公用“且喜且怜”来形容。喜的是汉朝隐患没了,怜的是韩信的功劳与才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与恩怨无关,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那萧何为什么要害韩信呢?因为韩信就好比一个炸弹,随时会被引爆。萧何不敢拿自己的家族来赌韩信会不会造反?所以死掉的韩信才是好韩信。
却说高祖亲征陈豨时行至邯郸,曾遣人往召梁王彭越带兵前来。彭越说是有病不能自来,不过遣将领兵前往邯郸接应。高祖见彭越不到心中大怒,又遣使者责备彭越。彭越被责自然恐惧,便想亲见高祖当面谢过。梁将扈辄谏道:“不可,王之前不往,如今见责始往,往必被擒,不如趁此举事。”彭越心想扈辄所虑甚是,韩信被擒就是榜样。因此止住不行。但扈辄劝他造反,他也不肯。
谁知彭越太仆因事犯罪,怕他究治,便逃到洛阳向高祖上书,说梁王与扈辄谋反。高祖得书不动声色,遣使者赍诏到梁,随带武士多人。彭越自出接诏,使者乘其不备,命武士将彭越、扈辄拿下,一直解到洛阳下入狱中,交廷尉王恬开审办。
王恬开奉命审出实情,原是扈辄起意,彭越并未听从,依照法律彭越无罪。王恬开照实上奏。高祖情知彭越冤枉,不忍杀之,下诏将彭越免为庶人,移到蜀中青衣县居住,即日遣吏役押送起行。彭越虽然受冤,却还留得性命,于是随着吏役上路。
一日行至郑地,正好吕后由长安起程前赴洛阳。两下相遇,彭越见是吕后,立即泪流满面拜谒路旁,备陈始末自明无罪,恳求吕后向高祖说情,将自己放回昌邑故里。吕后闻言慨然许诺,并用好言安慰,即命彭越随同自己同到洛阳。彭越收泪谢了吕后,高高兴兴随她前进。
不日到了洛阳,吕后入见高祖道:“彭越乃是壮士,今陛下令居蜀地,无异养虎贻患。不如趁此时诛之。”高祖又把他交给廷尉王恬开审讯,王恬开迎合吕后之意,说是罪应族诛,高祖准奏。此时彭越正在盼望诏书下来赦他回里。谁知诏书说他谋反应当族诛。这时才知道自己竟为吕后所卖。
彭越起事时就说,他年老了,与刘邦第一次一起作战时,并没跟随刘邦西进,一度成为孤军,彭城之战失败,彭越又没和刘邦西去,半生漂泊,只不过想要安身立命之所。发配去蜀,一年老,二没兵权,怎么会是祸患呢?
第一次帮刘邦打昌邑,第二次帮田荣打项羽,从不考虑太多,总是一口答应,作为山东人的彭越,2000多年前就以豪爽示人。
彭越和韩信一样,都是汉初的名将,韩信国士无双,彭越有先进的游击战术实践,为后世游击战术做理论,其光芒闪烁2000多年。不过比起韩信的名气,总是差太多。
到了三月,高祖下令诛死彭越灭其三族,并将他的肉切碎分赐诸侯,悬其首级于洛阳市上示众,遣武士看守,并下诏道:“有人敢收视者,即行捕拿。”数日后,果见一人身穿素服,随带祭礼来到彭越头下,跪在地上排列祭品,拜毕放声大哭,甚是哀切。武士一拥上前将他拿住,问起姓名乃是栾布。
原来栾布本是梁国人,家甚贫困,流落到了齐国,在一酒店中充当酒保,遂与彭越交好。后来彭越入钜野为盗,栾布被人劫去卖到燕地为奴,偏遇家主被人杀害,栾布为其家主报仇杀死仇人。此时臧荼为燕将,听说此事后觉得栾布甚有义气,于是举为都尉,臧荼为燕王时,又用栾布为将军。
项羽既灭,臧荼起兵叛汉。高祖讨平燕地,栾布兵败被掳。彭越向高祖请赎栾布,高祖许之。彭越遂将栾布赎回,以为梁国大夫。此次栾布奉彭越之命出使齐国,待到回时才听说彭越已死,有诏禁人收视。栾布感念彭越私恩,又悲他死得冤枉,于是不顾自身安危来到洛阳,哭祭一回后任其捕拿。
武士捕了栾布奏闻高祖。高祖命将栾布带进后骂道:“彭越谋反伏诛,吾有诏禁人收视,汝敢哭祭,明明与彭越一同谋反。”说罢喝令左右烹之。左右答应一声,一齐拥上将栾布提起,正要掷入汤釜。栾布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全然不惧,但因一腔冤愤未尽发泄,于是回顾高祖道:“臣有一言,愿待说毕然后就死。”
高祖道:“汝有何言可即说来。”左右将栾布放下,栾布大声道:“陛下自从彭城败回,受困于荥阳、成皋之间,全赖彭王居在粱地与汉联合,断楚粮道,项王有后顾之忧,所以不能引兵西进。当此之时,彭王为楚则汉破,为汉则楚破,楚汉成败皆出于彭王。况垓下之围若无彭王,项氏不至灭亡。及天下已定彭王受封,也想传之万世。今陛下征兵于粱,彭王因病不能亲行,陛下即疑为反叛将其诛灭,臣恐功臣从此人人寒心。现在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即就烹。”栾布朗朗说了一遍,替彭越死后吐气,自觉爽快,也不待武士动手,自己撩起衣服便向汤釜跳去。高祖听栾布所言不错,又见其人慷慨义烈,不由心中感动赦了栾布,并且拜为都尉,后以军功封俞侯,为燕王相。后来燕、齐之间皆为立社,号曰栾公社,此是后事。
高祖既杀彭越,遂将粱地分为二国。立子刘恢为梁王,刘友为淮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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