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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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霁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竟然早已身处居宁斋。
不远处的楠木桌上堆满了草药伤膏,满屋满室都氤氲着散不开的草药味,茶雪正帮自己小心翼翼地换下敷在脚踝上的药贴。
阮霁一时间喉头干涩,她扶着额起身,从喉咙间蹦出一个字,“水。”
豆蔻立即端来一杯温水,扶着阮霁慢慢饮下。
“小姐感觉可好些了?”
阮霁虽然略感惫懒,但她定了定神,轻轻朝着豆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豆蔻与茶雪二人相视一眼,两个丫鬟脸上的担忧之色这才略减几分,“小姐足足睡了一日一夜,可把少爷急坏了。”
阮霁依稀回忆,这才想起来,先前在王府唱小曲儿哄羊羔团子入睡,倒是把自己也一并搭进去了。
阮霁心下顿顿地,似乎猜出些端倪,“是兄长接我回来的?”
“嗯。”两个丫鬟连连点头。
为了告密“布防图”一事,阮霁费神竭虑,好几日不曾休息,难怪自己这一囫囵觉竟睡了这么久。她侧目一瞧,蚕丝枕边放着那枚粉橘色的香囊,香囊上别致的紫薇花浸透着干了的水渍,有些狼狈。而紧紧挨着香囊的,竟然是那一块早就不知道被自己遗失在何处的平安扣玉坠,如此失而复得,阮霁心中万分惊喜。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羊脂玉温润沁心,“这玉坠……也是兄长寻回来的?”
“是的,小姐。”
两个丫鬟碎碎唠叨,将阮霁没醒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阮霁这才知道,由于自己从镇北王府回来后一直昏睡不醒,兄长竟然请来了京城有名的翡医官。
这位翡医官乃是前朝致事辞官的太医,早就听闻请他上门出诊要价不菲,阮霁心里思忖着,自己一直昏迷不醒,兄长必然担惊受怕,又不敢擅自找王府对峙,这才寻来翡医官。想到这里,阮霁心中徒增对兄长的歉意。
豆蔻端来可口的饭菜,口中念叨这是少爷特意让小厨房早就备下来的。清甜香糯的红豆山药粥飘来阵阵香味,恍惚间,阮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觉得心安。
岁月宽宏,这一幕像极了兄长还未护军边塞之前的光景,阮霁心中一暖,她紧紧扣住手中玉坠,嘴角弯出一抹淡然浅笑。
日光清朗,主仆三人居于内室,忽得听闻一阵窃窃私语。
“小姐风寒急重,加上内火外虚,脚上又有外伤,恐怕要日日缠绵榻上,汤药不歇。”
“何时能痊愈?”
“小姐这病来势汹汹……需卧床好好调理,恕老身直言,别说痊愈,恐怕有性命之忧啊……”
透过不远处的丝玉屏风,隐约光影之外,阮霁辨出说话的二人正是兄长与一位长者医官。
阮霁心下茫然,脚踝虽然隐隐作痛,但在王府时多亏医官及时医治,早已不复先前严重。她这一觉睡得安稳,此刻精神抖擞,宛如焕然新生,哪里就如同这位翡医官形容得那般药罐子了?
还说是奉京城的名医,阮霁心中腹诽,难道也是欺世盗名之徒?
阮霁起身,拐着不便的右脚,慢慢移步至屏风后,明目张胆地“偷听”。
只见翡医官点案写了长长的药方子交给阮卿让,而阮卿让看上去似乎颇为满意,他趁人不备递了一个银袋子给这位奉京的名医,压低声量道,“多谢翡医官,若是有人来问病情,你便照着方才的说便是。”
“阮少爷安心。”
?
兄长竟然和翡医官私下交易。阮霁更加疑惑,如此情景,兄长断然已知自己的身体早已无碍,那为何又要巧立名目,让众人以为上卿侯府的嫡小姐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阮霁皱起眉峰,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阮霁前往大慈恩寺礼佛不过短短月余,归家后她便发现,侯府早已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府上七七八八的家丁仆役都被遣散,而这段时间,阮卿让整日里流连酒肆,日日笙歌,极尽浪荡公子之行径。
账房翟先生颤颤巍巍地立在居宁斋外室,逐一回禀着府上这段时间的变化,他一手揣着账本,一手惯性地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牛角簪水晶眼镜,满心担忧神色,“小姐这里还病着,少爷也整日不着家,可不能再这样下去啊……”
阮霁卧在榻上,听罢眉头皱得更深。
阮卿让是什么样的秉性,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兄长十年寒窗,取功名随军勋,这样一心一意的人,绝对不可能放纵自己,沉迷于烟花柳巷。
但事实是,自从于屏风后窥见一面,便再未见兄长身影。难道是此次罢官废职,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一蹶不振?
……
阮霁心中疑窦丛生,她躺回榻上,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假装体力不支,朝着外室说道,“我知道了,辛苦翟先生,您先去忙吧。”
随后,居宁斋日日窗扉紧闭,汤药煮好了便往里送,茶雪和豆蔻两个大丫鬟整日里神色紧张,忙前忙后,“病急求医”的戏码做足了整整三日。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一个单薄的身影从上卿侯府偏门入园,趁着无人,进入了居宁斋。
豆蔻褪下一身乔装,散了散浑身冷气,这才小心翼翼到阮霁跟前回禀,“小姐,问到了。”
“如何?”阮霁似乎等了许久,切切追问道,“这段时间,兄长都在何处?”
“凤启楼。”豆蔻面色为难,欲言又止,“金缕阁的楼门说,这大半月里,少爷几乎都待在凤启楼,还为凤启楼的花魁姑娘一掷千金,乐不思蜀……”
“金蝉儿?”阮霁有些意外,但金缕阁的消息向来靠谱,他们如是说,那定然错不了了。
豆蔻略显着急,“小姐,不仅如此,坊间还传闻……”
“传闻什么?”
豆蔻声音越来越小,“传闻……您遭了恶疾,连翡医官都无法妙手回春,恐怕时日无多……”
阮霁心中一顿,果然一切都和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
兄长借着翡医官的名声,将自己病重的消息大肆传播了出去。他如此精心布局,到底是何缘由?
阮霁心底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只是这谜底是否属实,还需要亲自应验。
第四日。
暗风吹雨入寒窗。
这几日北风风头正劲,似乎要将侯府门前老树上最后一根枝桠也连横折断。
上卿侯府后门。
阮霁身披暗氅,乔装改面,趁着天色已昏,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
主仆三人行事低调,不多时,便到了凤启楼。
没错,阮霁今日便是亲自来捉人,她一定要弄清楚,兄长为何有家不回、日日留宿在此,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凤启楼门前是宽阔的廊厅,头顶雕梁画栋,精美威严。廊厅之下,出入食客从未停歇。楼里舞乐声平,阮霁这才刚走进去,小二便迎了上来,“三位贵客,这是来吃宵夜的么?需不需要我给三位介绍下凤启楼的招牌特色?”
阮霁开门见山,“紫苏鱼、玉棋子、炒蟹、荔枝腰子。”
小二一愣,心道这三位客官似乎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恰巧点了凤启楼的招牌菜。小二连忙赔笑,将阮霁三人领到角落里一方空座。
兄长果然在这里。
阮卿让坐在大厅显眼处,他他敞着领子、衣带渐散,此刻醉意靡弥。兄长一如那昏头郎君,他的目光追随着台上翩翩起舞的金蝉儿,眼神从未移开过分毫,连余光都带着笑意。这是阮霁从未见过的阮卿让的另一面,见此情景,她恍然只觉不可思议。兄长莫不是动了真情?
阮霁并非第一次见金蝉儿,只是逾月未见,她今日颜如舜华,舞姿婀娜,一颗泪痣带着恰如其分的风情点缀在明艳却又有几分清冷的脸上,似如月里嫦娥,颇有一番风情。
不愧是凤启楼才艺卓绝的花魁。
阮霁刚刚斟上一壶热茶,便听得四周茶客议论纷纷。
“瞧见没?那可是上卿侯府的阮公子!”
“……前些日子被皇上罢官免职的那位?”
“可不是嘛!”
“作孽哦!以前是镇北王面前的红人,如今物是人非,就算是求见镇北王养的一条狗,都没门!”
……
“诶!你们听说没?听闻阮家小姐遭了恶疾,怕是活不过这几天了!”
“真的假的?”
“这阮家公子哥是个狠人,竟能把妹妹抛下,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
“你懂什么!这叫及时行乐,反正阮小姐的名声坏了,左右也嫁不出去,不中用就不中用了吧!”
“上卿侯府这是撞了什么气运,丢官的丢官,丢命的丢命……”
“老侯爷若是知道,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哈哈哈哈……”
几个醉酒的茶客浑说了些不入流的闲话,阮霁只当耳旁风刮过一般,并未往心里去。
身边的两个丫头倒是很气不过,碍于出门前阮霁千叮万嘱不可节外生枝,两个丫鬟这才作罢,只在一旁闷闷不乐。
阮霁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开解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只管做好自己,旁人碎嘴,不理会便是。”
酒楼里人际流星、鱼龙混杂,往来者不胜其数。
这是阮霁第一次坐在大厅,她这才觉得,包厢外别有一番热闹。有腰间缠着青花布手巾的妇人帮忙斟酒、换汤;还有附近街坊的汉子来回在桌前游荡,时不时与客人作揖打招呼,送水果换赏钱……
就这么一小会儿,阮卿让桌上的瓜果茶碟,便换了三轮……
阮霁假装品茶,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阮卿让。只见一位身穿墨绿色锦袍的胡商径直走到了阮卿让隔壁,与阮卿仅仅一桌之遥。
阮卿让与胡商自始至终从未交谈一语,但眼神却来往几回,阮霁仿佛嗅出一丝蹊跷。
胡商?此人面色横陈,不苟言笑,似乎颇有城府。兄长常年驻守边塞,若是认识几个胡商倒是不足为奇,阮霁远远的观望着,并未轻易上前打断一切。
台上的金蝉儿一舞作罢,不料竟被一位醉酒的富家子弟竟上前攀扯。这位肥头大耳的富家子弟,面色潮红,他激动地手举银票,点名要金蝉儿侍奉。
金蝉儿早已见惯不怪,她转身欲走,却被纠缠得更甚,啪!只见一沓银票忽然甩在这位富家公子的脸上,潮红的脸上顿时留下红得更甚的手印。
富家公子瞬间被打蒙。
打人者,阮卿让是也。
“拿开你的臭手。”
兄长英雄救美,不惜为之豪掷千金,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凤启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卿让和富家子弟的争执上,两男争一女的戏码,众多看客向来喜闻乐见。
只有角落里的阮霁看见,原本坐在兄长身边的那位胡商,他悄悄静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便起身离开。
阮霁悄悄走到阮卿让的客座前,只见上面横陈这一抹白绢,提笔只有一行诗:“风烟望五津。”
余墨未干,定然是那位胡商所留。
此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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