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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番外:天生麟儿善恶未定


明,永乐元年,武当山上,琼台观前,一老松下,有两个人,正在对弈。

        执白子者,体姿丰伟,大耳圆目,须髯如戟,一身灰色的道袍略显破旧,头上的道髻也梳得松松垮垮的,须发虽均已雪白,面色却红光透亮,脸上几乎连一丝皱纹都看不到,双目更是炯炯有神,让人也看不出到底多少年纪。

        对面那执黑子者,一身锦衣蓝衫,玉带束腰,极为考究,圆脸杏眼,发髻梳得很光洁,没有戴冠,只插了一只银簪,须发也已尽灰白,脸上爬满了皱纹,看着已似耄耋之年。

        但见他,持一子,蹙着眉,凝思了良久,终于落下这枚黑子,然后,微微一笑道:“张真人,承认了!”随手便提了对方两个白子回来。

        “哈哈”。对面的这位张真人,失了两子却也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袁小友啊,老道我本来就棋艺不精,输了,输了!”说着,便从自己的棋盒中取出两颗白子,放到了棋盘的一侧,竟是表示投子认输了。

        此时,旁边一个小道童来报:“禀张真人,楼道长回来了,在外候见。”

        这位张真人,真要论辈份,这个小道童恐怕要称他为“师师师祖”,张真人向来随性洒脱,觉得这样的称呼,也过太麻烦了,所以除了自己的徒弟,他让小辈们统一称自己为“张真人”即可。

        张真人对那小道童点了点头,随即回道:“让他过来吧。”

        这个小道童口中的楼道长,便是这位张真人的关门弟子楼凤榠了。

        本来,张真人三十年前就已经不打算再收徒弟了,因为他活的已经太久了,这个师傅不但熬死了差不多他所有的徒弟,连徒孙,活着的也不多了。现在的武当掌门便是他徒孙辈的。张真人,自己也早已不闻教务,偏居在这琼台观中,时而还外出云游,更是潇洒度日。

        但是,十六年前,张真人下山,在泰山脚下,偶遇到十五岁的楼凤榠,见他资质极佳便指点了一二。

        谁知,这楼凤榠竟一路跟上山来,表示一心修道,见他志心坚定,张真人掐指算了算,对方跟自己确有师徒缘分,便收了这个小徒弟。

        见那小道童转身离去传话,张真人又转回头对那位姓袁的“小友”笑道:“你还没见过我这个小徒弟吧,不如帮他相上一相?”

        对面的蓝衫老者,捋了一捋颌下的三寸美髯,点了点头,微笑道:“张真人的徒儿必然是人中龙凤。”这意思自是答应了。

        袁姓,这个年纪,还能让这位武当张真人请代为相面的人,除了当世第一相士:袁珙,还能有谁?

        一会儿,便见楼凤榠朝这边走了过来,楼凤榠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因为多年修道习武,看着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玉面清袍,身形略显清瘦,却比他的师傅,这位不修边幅的张真人,更显道骨仙风。

        楼凤榠朝着张真人这边走来,却不似平时的步伐矫健,因为他手中还牵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却是一个梳着双螺髻,身穿着青色粗布衣裙的小女孩。

        楼凤榠带着这小女孩,走到张真人和袁珙的身前,牵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向下沉了沉,然后放开了这小女孩的手,示意对方向两位长者行礼。自己也向师傅和师傅这位“小友”行了个拱手礼。

        那小女孩,立刻会意,稍稍低头,膝盖微屈,双手叠拳,挡在腹前,向对面的两位长者,道了个万福金安。然后抬起头,看着对面两位老人,脸上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淡然,一双凤目之中,竟似还有些阴郁。

        张真人没想到自己徒弟居然带了个小女孩来见自己,难道自己的徒弟又想再给自己收个徒孙吗?

        原来,自从朱棣发动靖难,战乱多年,自然有不少孩童成了孤儿,流离失所。楼凤榠从来都心善,又一心向道,每次下山,遇到有缘的孩童,便会带上山来。资质好的,便收为入室弟子,资质一般般的,也就留在观里做个小道童。

        当今世道很崇尚道教,武当又是当世道教的首尊,山上至少不会缺衣少食。比留那些孤儿在外面自生自灭要好很多。

        张真人看这个小女孩的模样,便知道她的资质不会比楼凤榠之前收的那几个徒弟差,正要开口向楼凤榠问话。

        不料坐在一旁的袁珙,看到那小女孩抬头的一刻,居然发出了一声感叹:“此子天生麟儿,只是……只是这双眼睛……”袁珙看着那个小女孩的脸,细看那双眼睛,不由得呆了一呆。

        原来那个小女孩的眼睛虽是细长的凤眼,但却是双眼皮,这双眼睑之间的距离极宽,居然超过了半分之多(比一般的双眼皮间距都要大很多),看着有一丝怪异,却又使原来那小女孩略显阴郁的眼神与略微凌厉的眼角,柔和了许多,所以让这双眼睛更显与众不同。

        袁珙呆了一呆,又接道:“这双眼睛,我竟然看不透,此子应是善恶未定,唯恐……”

        袁珙没有说下去,因为被张真人打断了。

        张真人想:这个小老弟,怎么当着这小姑娘的面就说这些话,可别把小孩子吓着了。于是,伸手去拍了拍对方的肩,打断了对方。

        张真人转而问楼凤榠道:“这孩子是?”

        楼凤榠答:“禀师尊,此乃故人之子,徒儿受人所托,预……”。楼凤榠本想说的是,预收对方为徒,但这话也没说完,又被张真人打断了。

        张真人听到楼凤榠一开口,便知道他是想收这个徒弟了,但张真人想着,袁珙的相术可谓当今天下第一,当年为如今的少师姚广孝相面便一语成谶,今天对方这么说这个小姑娘的面相,纵然这小女孩看着的确是资质极佳,收徒之事嘛,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的。

        所以张真人打断自己的徒儿,道:“既然是故人相托,你就先将她留在观中吧。”

        楼凤榠怔了一怔,没想到师傅会这么打断自己。但师傅既然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先这样了。反正把孩子留下来再说吧。

        于是,楼凤榠低头又对那个小女孩说:“月儿,那你就先留在这琼台观中吧。快,谢谢张真人。”

        这个叫月儿的小女孩,又听话地向张真人福了福,柔声道:“月儿,多谢张真人。”语气中却是无悲无喜,刚才袁珙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或是听不懂,又或是根本不在乎。

        于是,这个叫月儿的小女孩便在武当山留了下来,没有拜师,只是客居。平日里与楼凤榠的那几个徒弟一起读书,都是小孩子在一起,相处久了,月儿的性格也开朗了一些。

        只是因为没有收徒,楼凤榠也不好教她道学和武功。

        所以这琼台观中,除了别人的习武之地,月儿不能去,其他的地方,都可自由出入。

        这一日,月儿见张真人和楼凤榠在禅房内对弈,便坐在一旁观看。

        见她略带好奇的模样,张真人便一边落子一边给她解释:“此为‘弈’,将子放在棋盘上十字交叉点这里,叫做落子。”说着,张三丰将手中的一颗白子落到纵三横七,接道:“落了子,等于你就占了这个位置。对方黑色的子就不能放这里了。”

        月儿点点头,看了看自己,问道:“就像月儿坐在这个蒲团上,小钰就不能来坐了,是吗?\"

        月儿说的小钰,是楼凤榠现在最小的徒弟,秦明钰,比月儿还要小两岁,月儿与她同住一间房,所以关系最好,此刻楼凤榠的几个徒弟应该都在练功,月儿不好去打扰,闲来无事,便来看张真人和楼道长下棋。

        张真人点点头,想这孩子倒是会联想。

        然后张真人,又跟月儿解释这围棋,道:“这几个白子把黑子围起来,黑子走投无路便是要输了,只能投降了。所谓气数已尽。”

        月儿好奇地说:“无路可走就要投降吗?不能打败他们,叫他们让路吗?“

        张真人听她问得有趣,于是笑道:“那这颗黑子只有一个人,也打不过周围这么白子啊。”

        月儿摇摇头道:“可是,如果这个黑子是张真人您,旁边的白子是我,还有楼道长和他的弟子,您也不会输呀!我们还是只能给您把路让开呀!”

        张三丰见她小小年纪,天资聪颖,又口齿伶俐,心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也懂得一力降十会的道理。

        便有心再“为难”一下她,于是笑了笑,又道:“月儿你看,白子和黑子的大小是一样,这就代表,他们的力量是一样的,就像你被你楼道长那些徒弟们围住了,那你就只能投降啦?”

        果然,小月儿皱着眉,苦苦思索了一会,坚定地说:“我不会投降的,或许棋子是都一样,但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去到小钰那边,她现在还打不过我,又或者去钥师兄那里,钥师兄对我最好了,他会让我过去的。”

        月儿口中的钥师兄,是楼凤榠的第二个徒弟,李明钥,比月儿大了六岁,是现在楼凤榠几个徒弟中最出色的那个。虽然月儿没有拜楼凤榠为师,但作为楼凤榠的故人之子,自然与楼凤榠的几个弟子,还是以师兄弟相称。

        张三丰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想着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已经知道看人下菜碟这个道理,懂得因人而异,制定对策。

        张真人想,这小月儿的这些话,用在围棋上,自然是满嘴歪理,但自己偏偏说不过她,听她虽只是一个小孩子的直言之语,细想起来,都是内藏机锋,值得回味。想到这里,张真人不由怔了一会。

        楼凤榠在一旁,听二人这番问答,觉得甚是有趣,心想自己挑的徒儿人选,果然不错,连自己的师傅都被月儿这番歪理给问住了,口中却忍不住啧了一句:“月儿,这就是对弈的规矩呀!”

        谁知,月儿一听到这“规矩”二字竟似有些恼了,她心想:你们跟我解释不清楚,讲不通了,就跟我说是规矩。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哪儿来这么多的规矩!

        月儿这样想着,忍不住大声地问了出来:“人要定这么多规矩干嘛呢?又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规矩呢?”

        月儿的小脸涨得红红,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大声道:”还有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弈呢?没事总想着去堵别人的路干嘛?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想着如何找自己的路走吗?”说完,便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楼凤榠呆了一呆,心想:是啊,人为什么一定要遵守呢?因为规矩就是规矩啊!

        张真人闻言,更是怔在那里。本来以张真人的性格也并不好围棋这互相制约,“尔虞我诈”的路数,张真人想:是啊,人不是应该走自己的路吗?何必总要想着堵别人的路呢?想我大劫将近,怎么临了,反而糊涂了呢?既是天生麟儿,何谓善恶未定,就算一念神魔,谁人之神,谁人之魔,都不应该是由我来定啊,又怎么会轮到我来阻别人的道呢?

        于是张真人当即就让楼凤榠把月儿叫了回来。

        张真人想起袁珙说的“天生麟儿”四字,看着月儿,不由心中赞道:果然天生麟儿。

        张真人这样想着,就把月儿拉到自己身边,开口说道:”月儿,不如我给你的名字中加一个麒麟的“麟”字,如何?”

        一旁的楼凤榠闻言,低声吟道:“兰麟月,倒是个好名字。只是……”,楼凤榠想自己给自己的徒弟取名或改名字的时候,都是中间字取“明”字,第三字则从“金”部。

        就像刚从月儿提到的:李明钥,秦明钰。师傅给月儿名字中加了个“麟”字,莫非是想断了我收月儿为徒的念想?虽然想到这些,但楼凤榠却也不敢多问。

        张真人却没有理会自己徒弟的那点小心思,又笑咪咪的问月儿:“月儿,你现在名字中的‘月‘’,可是‘日月之月’么?”

        “嗯。”月儿点点头,答道:“母亲说她第一次感觉到我的存在,正是一个满月之夜。所以给我取名叫做月儿。”说到母亲,月儿的眼中仿佛又有了一丝阴郁。

        张真人想了想又道:“这个‘月’字未免单薄了些。”

        抬眼见她穿了件湖绿色的外衫,领口和袖口露出的是深青色的裀衣,张真人便想到了这两句诗:绿草展青裀,樾影连春树。

        于是接到:“不如就取“木越”之樾如何?”

        小孩子哪里懂得这字好不好,月儿才七岁,还没识多少字呢,只是母亲临终前嘱咐她要听楼凤榠的话,所以月儿转头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楼凤榠,扁了扁小嘴,试探着问道:“楼道长?”。

        “兰麟樾!”楼凤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柔声道:“那你以后就叫兰麟樾了,快,谢谢张真人。”

        月儿依言,直接跪下,朝张真人拜了一拜,赐名一事自然是应是慎重,所以她行的也一般的福礼,而是跪拜,其实规矩这事,月儿被母亲和楼凤榠教过一些,还是懂的。

        月儿拜过起身,甜甜一笑,向张真人道谢:“多谢张真人”。

        此后,她便是这个“樾儿”了。

        而楼凤榠的心中刚才的疑问更进了一步,想起当初自己拜师的时候,师傅便取“木冥”之“榠”字,改了他原来名字中楼凤鸣的“鸣”字。

        所谓“凤毛麟角”,自己叫楼凤榠,师傅给樾儿名字中加入了一个麒麟的“麟”字,又将“月”字改正了“木越”之樾,那不是跟自己一样从“木”字吗?那这若要排字论辈的话,这是要让樾儿跟自己同辈了。莫非,师傅见到樾儿的资质心喜,而起了收徒之意?

        果然,张真人接着又对楼凤榠道:“我看你与樾儿并无师徒缘分。”又摸了摸樾儿的头,微笑道:“你以后也不用楼道长、楼道长地叫他啦,叫一声楼师兄就行。”

        这话不是摆明了吗?师傅这是要抢自己早就看中的徒弟呀,楼凤榠不由苦笑。但他心中自也不会因为这个准好徒儿被别人抢了而不高兴,更多的是为师傅和樾儿开心。

        毕竟收到一个资质绝佳的徒弟和拜到一个资历绝代的师傅,对双方都是件幸事。

        这样想着,楼凤榠还是多问了一句:“莫非师尊是想收樾儿为徒么?”

        然而,张真人却摇了摇头,打了个哈哈,道:“哈哈,我恐怕也做不了她师傅。而且为师我不日即将远游,收不了徒咯!”

        然后,张真人又对小樾儿道:“在我离开前,我会把能教的都教给你,我走之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请教你的楼师兄。”

        楼凤榠闻言微微色变,师傅这个“远游”的意思,恐怕不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果然两年后,张真人出门远游,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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