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嗨，罗恩。”

        罗恩抬起头来，长辫子的赫奇帕奇姑娘正看着他，就跟她第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样。

        “嗨，”他说，不确定应该怎么反应，也和那时一样。

        她第一次来找罗恩说话的时候，是问他愿意不愿意在圣诞舞会上当她的舞伴。那时她深红色的头发也编成一根长长的辫子拖在背后；她比米德根长得好看一点儿，没有满脸粉刺，鼻子也周正。她站在那儿，显得举止很得体，挺优雅，不像赫奇帕奇——不像他所认为的赫奇帕奇，尽管他其实没怎么跟赫奇帕奇们打过交道。但她也不像那些归水蓝儿领导的斯莱特林贵族们，因为她并不高傲。

        现在他们在礼堂里，衣服被划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灰尘、汗和血；那血有别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好在战斗已然结束，所有人剩下的血都可以好好地呆在身体里了。

        苏珊在他边上坐下。她的辫子有些凌乱地散开了，但举止仍然优雅得体。

        罗恩从长凳上站起来，不知道自己该靠近她还是远离她，又坐回去。他的另一边坐着麦格教授。麦格教授正在安慰哈利，希望能帮他从刚刚亲手用宝剑捅死全魔法界的仇人而受到的震撼里缓过来。罗恩很高兴他们都没在看他。他隐隐希望苏珊也不要嘲笑自己这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就像那时他也希望她不要嘲笑他礼服长袍上那些没切干净的荷叶边。

        她当然没有嘲笑他，一如既往。她说：“我很抱歉。”

        “又来了，又是这句，晚宴上你就说过一遍。”罗恩很有些色厉内荏地说，“如果我让食死徒弄死了，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很抱歉’。好在我没死，那不会是我听见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现在你还在说‘我很抱歉’，我不禁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真的还活着，但你只能说这一句了，那我也跟死了差不多。”

        “唔，”苏珊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就‘对不起’。”

        罗恩没笑。他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正相反，你一直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但凡换一个人，都能意识到你是为了来da当内线才会特意接近我、来扮演一个这么温柔体贴的、完美的女朋友。只是我太蠢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值得，才意识不到我根本不配你对我那么好。”

        苏珊也不笑了。她冷着脸问：“你还想说什么？”

        “我还想说什么？”罗恩说，尽量克制着他那种常被水蓝儿评价为冲动冒失的情绪，“我还想说你演得没你以为的那么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像你那样。舞会上我踩到你的脚那么多次，你没生气；在da我死活学不会那些最简单的咒语，你也没生气。这些还能解释为你脾气好；可是我天天把赫敏挂在嘴边上，甚至和你一起去霍格莫德的时候也三句话不离赫敏，这你都没有过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你完全不介意，因为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这太显而易见了。”

        “也许我就是有那么好脾气。”苏珊镇定地说，“我当你是在我夸我了。”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啊，”罗恩反驳道。

        苏珊问：“你以前不也没这么觉得吗？”

        “你说对了，我以前还真的从来没发现过，我以前以为你真有那么喜欢我呢。”罗恩说，“因为我太蠢了，无知又自大，意识不到你对我那么好根本不合理。但是现在我意识到了。你大概也想不到我能反应过来吧？水蓝儿觉得我毫无价值，她就说了；赫敏也这么觉得，但她没说出来。显然你也和赫敏一样。”

        “我从来不觉得你毫无价值。”苏珊先是这样简短地回答，又加了一句，“我相信赫敏也不。”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发现你根本不喜欢我了。”罗恩说，“我知道我的哥哥妹妹们一个个都光彩夺目，全家只有我跟优秀完全不搭边。水蓝儿对我很失望，赫敏也是，我就是这么毫无价值的一个人——以前也许还有带你进da的价值，现在连这个都没有。要是你因为是女孩儿，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那我可以帮你说：我现在对你没有价值了，所以你现在……”

        “我并没有想要那么说。”苏珊说。她终于显得有些紧张了，也许是因为她总是很友善，很少打断他的话，不像斯莱特林们打断赫敏那样理直气壮。“——如果真有哪天我不再喜欢你了，”她说，“那不会是因为你不如你妹妹，倒更可能是因为你天天把她挂在嘴上说。你大概不知道，在我眼里你三句话不离水蓝儿比三句话不离赫敏要讨厌多了。显然你真的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我，对吗？”

        罗恩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很抱歉。”他最后这么说道。

        “现在倒是你在说这句话了。”苏珊说，“接着说吧，省得它变成我听到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

        “但是——我是说——水蓝儿总是对的。”罗恩固执地说，“是我愚昧得无药可救，二年级的时候就在她面前出言不逊，后来还屡教不改。连邓布利多都要忌惮她，我反而以为自己能跟她平起平坐。”

        “这有什么的？”苏珊说，“邓布利多说要分开看待里德尔和神秘人，我也没被他说服。”

        罗恩知道苏珊的姑姑死在神秘人手里，她的叔叔、婶婶和堂兄弟也都是被一个食死徒杀害的。“你不喜欢水蓝儿，”他后知后觉地说。

        “不喜欢，”苏珊回答得很坦诚，“尤其不喜欢她标榜自己爱家人、理解别人爱家人。但凡有一个人高看我一眼，都是因为我姑姑在魔法部德高望重，显得我的家族很厉害；水蓝儿也是因为她才看得起我。但是我姑姑牺牲之后，她理直气壮地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接受她把年轻的神秘人复活，就好像我根本没有这个家人一样呢。”

        其实水蓝儿不是觉得你没有家人，罗恩想，是你根本不配被她看见，也就不会被她纳入考虑的范围，就跟她也没兴趣搭理我一样。但他没说出来，他觉得这话太不客气了。

        “其实水蓝儿不是觉得我没有家人，”苏珊跟用了摄神取念似的把他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是我根本不配被她看见，也就不会被她纳入考虑的范围。我同意进银龙是因为他们来找我，说我有能力配得上跟着他们学习，仅此而已——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是想让我当内线。我从来都不喜欢水蓝儿，为了你也不行。”

        “当然，那也没必要。”罗恩说，“你其实本来就没必要为我做任何事，我不值得。”

        “你当然值得。”苏珊说。

        “你比我出色得多，”罗恩说，“你还是银龙成员。”

        “出色？”苏珊说着突然笑了，“那有什么用？我是个赫奇帕奇，在他们眼里跟格兰芬多一样粗鄙庸俗，只是更卑微更低贱；我们学院主要的功能就是提供不必有灵魂的牺牲品。我们连惹水蓝儿生气都不配，只能被她迁怒。要不是因为我进了da，银龙也不会看中我的。”

        苏珊说完之后，罗恩对着她又愣了半晌，才又说出话来：“等等，你进da——你当我女朋友是在进银龙之前？”

        “是啊，”苏珊说，“不过我还没跟他们说过我是你女朋友。”她仍然笑着，罗恩不知道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不觉得我值得，”他说着，脸上泛起红晕。

        “你当然值得，”苏珊说，“你是如此善良、如此勇敢、如此真诚，没有比你更值得被爱的人了。”

        罗恩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这么让人不冷静的话来。他的脸现在红得快跟他的头发一个颜色了。

        苏珊问：“赫敏也这么说？”

        罗恩摇了摇头。

        “那就是她还没来得及这么说，”苏珊肯定地说，“她的损失。这不是她的错，她太累了。”

        “我以后会少提她的，”罗恩说着叹了口气，“不然不管是对你、对我还是对她都没好处。”

        “我理解，”苏珊平和地说，“那很不容易。”

        罗恩的确很难不去想赫敏。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可以活着去参加赫敏和克鲁姆的婚礼了，到那时候他一定要搞一件新的礼服长袍。

        苏珊又说：“但是如果你能少提两句水蓝儿，我会很感谢你。”

        “我不明白……你连她都不喜欢，怎么还会喜欢我？”罗恩说，“每次我和水蓝儿同时在你面前出现的时候，你看到的应该都是我最蠢的样子。我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儿胜算，却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似的，还敢跟她唱反调。”

        “所以我才喜欢你呀。”苏珊说。

        “唔，苏珊，”罗恩说，“我只能说你眼光真烂。”

        “你真不会说话。”苏珊说，“你明明可以说我真有发现独特的闪光点的本事：我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你在水蓝儿面前很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水蓝儿该知道所有人都有权利被当回事，可惜她不知道。”

        “这么说没有水蓝儿你也看不见我，”罗恩说，“这倒是合理，我该感谢她。”

        “好啊，“苏珊说，“那我也该感谢她。”

        “你倒是很有牺牲精神。”罗恩说，又感到脸上发烧，“换作我的话，我不仅做不到‘卧底’这么久而不被发现，也忍受不了一个这么平庸无聊的男朋友。”

        “你不无聊，”苏珊说，“你人很有意思。”

        “我注意到你故意省略另一个词了。”罗恩轻轻笑了一声，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笑声很温和，“苏珊，你这样的避重就轻并不高明。”

        “哦，罗恩，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庸人。”苏珊说，像她姑姑一样把两道浓重的眉毛扬得高高的，“如果是跟‘真正出类拔萃’的人比的话，那么绝大多数都是。”她越过罗恩的肩头往礼堂的门那边看了一眼——水蓝儿正姿态娴雅地走进来，身边是斯内普和马尔福。罗恩没跟着苏珊的视线转过头去，他注意到她苍白的脖颈上有一道暗红色的伤口。

        “疼吗？”罗恩看着那儿问，“我还有些白鲜香精。”

        “疼，“苏珊诚实地说，“但是不要紧。”

        罗恩拿出他的白鲜香精来，拧开盖子，不知道该把瓶子交给她还是自己上手去抹。苏珊把她的脖子凑过来让他抹，他就那么做了。他的手法有些笨拙，但她知道他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就咬着牙没喊疼。

        “谢谢，”她说。她微微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很温柔的浅棕色，含着些笑意。

        圣诞舞会结束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的，那时候他们头顶上有一个槲寄生花环。

        罗恩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苏珊柔软的手还轻轻搭在他的脖子上，他们俩一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变得急促的呼吸。他觉得嘴里有尘土的味道，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脸一定也跟她一样红。

        水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们对面坐下了。她还在跟马尔福和斯内普说话，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噢，”苏珊小声在他耳边说，“原来她早就都知道了呀。”

        “别管她了，”罗恩也轻轻地说，“总比不同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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