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

时曜二十岁时做狙击手训练，一整年，目光所及都是扬尘，听到的声音要么极细微，要么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那时要训练集中注意力，视觉守点时需要在头脑中重现被观察对象，如此往复，直到能在脑海里描摹出被观察对象的每个细节。声音也是，哪怕只是雀鸟的翅膀掠过灌木丛的声响，也要牢牢记住是如何呈现的。

        所以他对声音和画面的瞬时记忆都印得很牢。

        不需要的时候，将它们分门别类的放好，但也可以随时随地调出来。

        关于夏醒言的一切，他从没有刻意记过。

        但奇怪的是，去回想的时候，所有瞬间压根不用特意回想，自然而然地浮出海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她平时走路的声音很轻，不太喜欢发出动静的一个人，但是吃自己偷藏的零食时，胆子又莫名的大，哪怕被倒扣分也坚持留着她那包山楂条。

        她好像习惯性地，在利用所有时间保存体力，发呆的时候手指头都懒得动。

        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维持两秒能垮立刻就垮。

        在科目考试的时候，监控器上她跟所有人一样，在泥水里在高压线和靶场里摸爬滚打，所有人脸上都有伪装油彩——

        时曜就是能第一时间认出她。

        她那双眼睛，静定的，沉默的，带着钩子的黑眸，透过监视器的高分辨率屏幕，他能看清所有细节。

        那平静的海面之下，汹涌的是灵魂。

        他们是同类。

        因为有一种人脊骨里，天生就藏着火种。那光不灭，热不熄，只会愈演愈烈。

        在呼吸停止之前，永不承认绝境。

        麦克极少看见这样的时曜，一个字都懒得说，光从他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把东西取来时，时曜正大步流星地从长廊往电梯的方向走。

        边走边扣着战术背心，黑色的指套也调整好了，男人看也没看，从麦克那儿接住他扔过来的武器。

        doh111战术直刀、mp5自动冲锋和一把fn57半自动□□。

        时曜顺手把枪插进枪套，把隐藏匕首折叠，收入刀鞘。

        “亚伦——我还是觉得，你再等等我和evan，我们把地形资料和人员情况摸清，大家一起更方便点……”

        麦克望着时曜面无表情的神态，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嘟囔了一句：“行吧，那你注意查收我们的资料。”

        时曜点了下头，麦克怎么看怎么觉得敷衍。

        男人走出两步，想想又折了回来：“你给她发的补助金是多少？比替补队员高还是低？”

        刚才时曜让人盘点了武器库，除了第一次丢失的那一批，其它的没有取用记录。

        也就是说，夏醒言带的都是自己的装备。

        而她薪资的多少，应该也直接跟武器的好坏挂钩……自然也跟留给他的时间多少有关。

        麦克似乎被这个问题震撼到了，艰难又疑惑地挤出一个答案：“她……不算替补。”

        时曜还算满意这个回答，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麦克：“……也不算正式队员，所以还没发钱呢。啊，当然她如果需要，我肯定会跟上面打申请的哎哎哎哎你去哪啊电梯在！那！边！……”

        时曜一整个无语。

        他从麦克的身边擦肩而过，朝走廊边的窗户走去。

        翻身下去前，他坐在窗沿上，扭头冲麦克淡淡道：“我不欠b组经费吧，这点小事还要上去打报告？麦当劳实习都知道给钱，你不知道。”

        没等麦克回答，男人闪身而下，瞬间没了影。

        这也不高，才五楼，麦克倒不担心他安危。

        但就是……很委屈！

        委屈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朝时曜背影大吼道：“局势险恶，不行就撤！！别瞎逞强！”

        男人这种生物麦克最了解了，自己单干或者跟战友在一起，怎么都好说，要是身边多个女人，还是有好感的女人，那就完了。

        平时没火力了落下风了还会跑，这要是身边有个女性看着，八成会拍着胸口逞强了——

        来，美女看好了，哥就是这么躲子弹的。

        基色斯。救命。

        -

        夏醒言是被股浓烈的血腥味呛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很快清醒。

        她能感觉出来，此刻正在高速行驶中的交通工具上。是真高速行驶，至少超过80英里每个小时。

        如果不是身上还压着几具尸体，她真想吹吹风。

        闷死了。

        现在她腾不出空来，脸上都黏糊了，铁锈感浓重的血味窜进鼻腔，视线也被滴答落下的血糊住了。

        夏醒言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从所有事与人里提取榨出信息，是她下意识的本能。

        比如此刻——压脸上这尸体切口平整，能滴血，说明还新鲜热乎着。

        她把身上尸体掀开，抹了把脸上的血，轻而无声地爬到了最角落。这车是皮卡，顶上随便盖了块布，车速越来越快，颠得也越来越狠。

        夏醒言太久没坐车技烂的司机开的车，差点颠吐了。

        她能隐约听见司机讲电话的声音，西语口音很重的现代英语，夏醒言稍松了口气。

        应该没跟错。

        接下来一个小时，她靠着睡了会儿，睡得很安宁。

        车在一处荒野附近停下，他们的仓库就在几百米外。司机卡洛斯跳下车，招呼了接应点的同伴来处理尸体，老板的人过几分钟就到。

        卡洛斯咬着烟卷，一把扯下顶上的布。他知道，会有十七具尸体出现在眼前，刚才都是他帮忙搬的。

        等会儿像刚才搬上去一样，再搬下来就行了，但今天听说还有批新货要收，这一单值5000美金。这种生活卡洛斯过了十七年，只要边境毒贩□□和警方的战争不结束，他的生意就能没完没了地做下去。

        哗——

        漏风的尼龙布被掀开，卡洛斯愣了下。

        上面坐了个人，活人。

        仔细一看，是个亚洲女人，脸上还算白净，短袖和工装裤在死人堆里滚了一圈，早都不能看了。

        愣神不超过一秒，卡洛斯飞快拔出枪口对准她，沉声问道：“你是谁？”

        对方飞快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半边身子坐在尸堆上，长腿自然地垂在后厢边沿。

        这个亚洲女人看起来就像刚成年，长相清隽又立体，面善得很。眉眼间透露出一种乖巧又任人把玩的气质。

        但卡洛斯还是会杀了她，不管她的回答是什么。

        可对方却彬彬有礼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卡洛斯没回答，夏醒言视线下移，一扫而过，很快礼貌地笑了：“我知道了，谢谢。”

        在卡洛斯摁下扳机时，手腕处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枪响过后，枪口偏移子弹离弦般射进了车身，枪也应声掉落。

        卡洛斯扶着被，此慕羽裂地抬头，发恨般地死死盯着夏醒言：“你——”

        夏醒言唇边仍带着笑意，她此时已经半蹲在后厢沿边，整个人微微弓身，手撑着边缘。

        吹过了墨西哥海湾的风也掠过这平原，风将她的短袖灌满，像要帮这个年轻人随风而起。

        这也是卡洛斯看到这世间的最后一眼，她的阴影覆盖住了她。

        夏醒言原地跃起，姿态轻松又充满了爆发力，在卡洛斯来不及转身的下一秒，已经被她拿到了背，对方的膝盖如同烙铁般，死死地扣在卡洛斯颈动脉两边的血管上。

        她只要就着这个膝击拧出角度，卡洛斯会在十秒后死去。但夏醒言想了想，还是给人一个痛快的，用手上的短匕划开了她的喉咙，大动脉处温热的血液喷泉一样涌出。

        在血沾上她之前，夏醒言已经及时跃下，从卡洛斯手里取走了滑落的□□，顺手别在腰间。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在仓库里提前埋伏好，摸好位置。

        在大部队赶来之前，尽量为他们争取时间，别到时候把武器都运出边境了。

        -

        夏醒言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

        尤里斯他不是掺和了这件事，是参与了这件事。

        废弃仓库的二楼视野很好，但是也有个缺点，视野太好。

        这地界简直像被轰炸过一样，楼也只剩半边的感觉，通风效果更是优秀。

        夏醒言在墙沿下，听见有车辆驶过的声音，再多看了一眼，她几乎是愣在了当场。

        白色宾利添越。

        前盖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她很熟悉。不能更熟悉了。

        这是尤里斯最常使用的座驾，那道长而深的划痕，是她刻的。

        曾经，他站在这辆车之前，将她当时的住处付之一炬。那是她用师傅那攒下的积蓄买的一幢房子，贷款还没还完。那一天，夏醒言逃出来了，但她最至亲的好友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仅仅是因为，尤里斯的人在那幢房子里没找到那张设计图纸——那算是夏成这人良心发现，留给她的遗物。

        似乎很值钱的样子。

        夏醒言留着其实也没什么用，但是尤里斯既然想要，她就是吃了也不会给他。

        他们认识了十年，夏醒言再清楚不过这是个什么傻逼了。

        外面车队的声响渐停。

        为首的白色宾利suv下来了一个男人，他生得白净高挑，在白人里不算俊美，但眉清目秀，气质沉静，让人很容易对他卸下防备。

        他身边有人要率先开路，被制止了。

        尤里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让我先进吧，替你们看看，安不安全。”

        “要是里面……”

        尤里斯迈开步子，踏入废弃仓库大开的正门。

        男人的声线静水流深，带着轻微的笑意：“有我的老友，你们礼数不周，就不好了。”

        在尤里斯踏进来的一瞬间，夏醒言才头痛地闭了闭眼。

        她怎么忘了这么致命的问题，这个仓库视野是好，但如果人想躲在这里，就很容易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那她除了一路炸出去，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带的家伙什够倒是够，但要炸出去，万一把gu3那批武器给boomshakalaka了……

        天时曜不会让她打报告赔钱吧。

        在如此紧急的时候，夏醒言皱着脸想到了这个问题。

        ……脑袋大了。

        不过下一秒，随着声巨响，一枚子弹贴着她耳边而过，轻松地穿墙炸开，夏醒言脑袋更大了。

        真你妈的不讲武德！

        用全自动冲锋！

        即使在m国这种枪械相对自由的地方，全自动枪械也是不会在市场流通的。通俗点讲，民用的也不能买到这么危险的东西。

        一分钟单发40，连发能达到100发以上的火力强度，能把这摇摇欲坠的仓库都轰了。

        夏醒言的火气也瞬间上来了，她随身带了五个m67手榴弹，在躲避火力的过程中正要拉动开口销，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了嘴，拉到了几乎匍匐地面的水平，接着迅速的拖着她翻滚到了这个房间唯一的视觉死角。

        夏醒言回身一个肘击砸下去，对方伸出小臂格挡下来，顺手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

        她看着面前这张脸，愣了半秒。

        “mk2是五秒延迟，比你的多一秒，稍微安全一点。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他们有三辆车十二个人，三把自动冲锋弹药应该不够，西南角你负责，剩下我来。”

        “有问题吗？”

        看着她竟然在这时候愣神，时曜在她脸前晃了晃手，深深蹙起眉心。

        夏醒言呆愣地接过他给的mk2，从右边破破烂烂的窗户丢出去，圆滚滚的铸铁手榴弹滚进了几十米外吉普车的前轮底下——这辆吉普专门停在后门堵她出路的。

        ——砰！！！！！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来临之前，他们俩已经迅速地俯趴在了地面。

        夏醒言捂住口鼻，被烟尘呛得轻咳了两声，结果一楼的人立马反攻开火，也有三个人从右侧的木制楼梯上了楼。

        她翻身要去摸枪，头上又被扔了个东西，是件防弹衣。夏醒言耳边传来男人冷静低沉的声音：“穿上。比你那个破烂效果好。”

        时曜一边说着话，借了一道破门的掩护，单膝跪地，也不讲究射击姿势了，那把mp5冲锋先是对准了木制楼梯的支撑点，接着无缝衔接到了那三个冲上来的人——

        但是依然，精准致命。

        夏醒言瞥了一眼，男人把防弹衣脱给了她，他身上只穿了件黑色t恤，黑色战术背心都开了，时曜也不在意，就这样保持着单膝的姿势，侧脸在纷飞的扬尘中显得淡漠沉静，枪像跟他融为了一体。

        那三十发打完，他单手换弹匣的时候，动作带起的衣服下摆微微滑上去一点，精干的肌肉线条窄长漂亮，夏醒言甚至有一秒吹口哨的冲动。

        路克确实没骗人。

        跟着这种人，你永远会愿意保留着一线希望。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

        当然，她也是。

        夏醒言轻笑了笑，瞄准了不远处的人，把他们当训练时的西瓜和假人，在混乱中飞速扣下了扳机，子弹穿风而过。

        弹无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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